第四百九十二章
只是夜幕落下之後，那些蠻夷人又來敲門，找無方了。
來的是三更時候，謝昭他們是輪換休息的，廟中共有十二人，全都在趕製黑土球。
寶殿之中用的是無名從黃泉借來的鬼火，謝旼和燕承對謝昭能用鬼火這件事情已經見怪不怪了，城中來的百姓一開始還驚奇和忌憚，但燕承誆騙他們說這是新火，他們好似也將疑惑壓在了心底，不敢多言。
更何況，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蠻夷人來敲門的時候，無方蔫蔫的，從池子裡頭起身。
做鬼的好處是，不管從水裡還是火里出來，身上永遠是乾爽的，沒有一絲污漬的。謝昭十分羨慕無方身上這一點，看無方乾乾淨淨從荷花池子的死水淤泥之中出來，有一絲「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美好，躲在寶殿的窗后看著，不僅讚歎一聲。
謝旼瞧無方的臉，「我看他長得也不過是泯然眾人的程度，何至於叫你讚歎至此？」
謝昭橫他一眼，「膚淺！」
凝神去瞧院里的動靜。
無方看起來有些懶，大概是昨夜的哭泣耗的心力大，他這會兒還沒緩過來。燭九害怕他又纏上他，天黑之前就化成了魏長安的模樣，老態龍鍾，連顫顫巍巍的走路都學得十分像。
無方醒來之後，一直坐在池邊，好似也不記得自己昨夜失態喊著「阿顧」失聲痛哭這件事情，蹙眉坐著，對破廟的敲門聲不聞不問。
謝昭也拿捏不好這些蠻夷人會不會像昨夜一樣敲一晚上門，他們今日來的倒比昨日早，若是敲一晚上，他們不得屏氣凝神一個晚上？
謝昭犯愁，轉頭看身後只能做無聲息的工作的夥伴們。
「無方大師，夢婆親自來了，你不想見一見她嗎？」
門外的一句話，抓住了謝昭的耳朵。
夢婆？
她在阿布都的嘴裡聽過這個名字，草原上的夢婆知道她看不清人。她那盞魂燈被她自己吹滅的時候，沈妙也說過，蠻夷草原上的夢婆能點這盞燈，那時候他們還想去蠻夷草原找這個人點燈來著，但後來用不著了，就沒有去。
說起來，謝不留也是走到了蠻夷草原裡頭。
謝昭對這片草原和這個夢婆一時好奇起來。
她會是個如何模樣？是跟著那片會動的草原一直在遷徙的嗎？
一陣環佩鈴鐺作響，破廟的門被人拍了兩拍，門閂晃動，原本就鬆鬆垮垮的門「咿呀」響了兩聲，又被謝昭今日在門后閂的一根木條擋了回去。
「無方，我是阿夢，你就不想見見我嗎？」
謝昭腦中一激靈，只覺得這聲音無比悅耳動聽，宛如黃鶯初啼，溫婉柔和，直落到人的心裡，重重打在人的心尖尖上，只想叫人捧著她、愛著她、呵護著她。
說是婆，這被叫做夢婆的年紀也不大，聽聲音不過是個小姑娘罷了。
謝昭無端就想到忘川橋上的孟婆，但那位孟婆是因長生不死，永遠活在十六七的模樣，聽聞是一個詛咒。
無方轉頭看向門的那處，留給謝昭一個後腦勺。
謝旼緊緊挨著謝昭，另一側還蹲了個燕承，三人一同觀望院中情況。
謝旼道：「若他開門，那咱們不就暴露了么？」
謝昭也沒把握，她也是昨日才認識無方這隻和尚鬼，他經歷過什麼，同誰有過什麼關係，是站在誰那邊的，她都還沒機會打聽捉摸一下。
謝旼又問她，「你一個陰間將軍，就沒有什麼法子將這隻和尚鬼掐死，或是帶到黃泉下頭去？」
謝昭道：「他身上有佛光，下黃泉，是叫黃泉的魂魄都給他照沒了去？」
晚膳時分，捏黑土的百姓被謝昭支到外頭吃飯，方便黃泉的鬼差上來送鬼火，那鬼差才見無方一面，就被無方身後的謝昭他們看不著的佛光照得驚聲尖叫，臉面都被灼傷，只能急速返回黃泉去。
無方的佛光，比忘川河水還要厲害。
無名親自去取鬼火的時候，將鬼差的話轉告給謝昭。
因此謝昭拿這隻和尚鬼也沒有什麼法子，除非他自己不想在人間待了，自己往西天去，否則就算是天王老子來了也不能把他怎麼樣。
謝旼喃喃道：「也不知道他喜不喜歡錢，要多少銀兩才肯上路。」
謝昭沒個好氣，「人家都能脫離六道輪迴了，自然錢財這種身外物都不放在眼裡了。我看贈他錢財，還不如瞧瞧他在人間有什麼未了的心愿，給他了了，再送他上路得了。」
謝旼覺得甚好，招手叫來燭九，「哎，你，你再變昨晚那一個，叫什麼？阿顧吧？把他哄走。你往後想吃什麼，魚啊蝦啊的，我來供。」
燭九不樂意，甩了謝旼的手，回到原地發獃。
謝旼也不氣餒，低頭看謝昭，「我看你還算有幾分姿色，你要麼用個美人計？」
謝昭白一眼他，不太願意同弔兒郎當的二哥哥說話。
「無方，我知道你還恨我，但當前這件事情……這件事情是個大事，你一定要幫幫我！」
夢婆在門外哭哭啼啼，低低啜泣，哀愁穿梭在話語之中，煞是惹人憐愛，連謝昭都差些忍不住出去抱抱她，安慰她。
無方無動於衷，靜坐在池邊。
謝昭他們只看得他光亮亮的後腦勺，也不知道這隻鬼在想著什麼。
「誒，你說，這個夢婆會不會是無方和尚的心上人？」謝昭突發奇想，用胳膊肘撞一撞謝旼。
謝旼點頭表示贊同，「我看八九不離十。」
燕承覺得氣氛不太妥，同無名將蓮花寶座挪開，先叫其他人帶著做好的黑土球，躲藏到底下的密室裡頭。
燕承來拍謝昭和謝旼的時候，謝昭和謝旼都不太願意，都想留在寶殿看看動靜，叫燕承帶著人躲好就是。
燕承沒法子，進了下頭，等謝昭和謝旼將蓮花寶座挪回去，在寶座後頭留了一道縫。
無名一躍上了屋檐，他反正有個是辦法隱瞞自己的身形。
謝昭等了半晌，夢婆也還只是在外頭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便道：「他們也真是有耐性，那兩扇破門不過一撞就開了，還講道理半天？若是大事，還是個著急的事情，換成是我，早就——」
話說半截，落到門扇被撞開的轟然一聲響中。
謝旼木然轉頭看謝昭，默不作聲用嘴型「說」了一句。
「謝昭，你是不是烏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