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第126章
剛到醫院,就聽聞謝麗華醒了。
雖說是醒了,但她還很虛弱,只是已經不需要戴著呼吸機。寶樂站在病房透明的窗戶外,看著裡面正在乖乖接受警方問話的兇手,突然一陣悵然——就是這個女人殺了那麼多人,毀了那麼多的家庭。可是她又是自己救命恩人的母親,是十六年前那場悲劇最大的受害者。
可這一切本不必這樣,如果當時張儉誤傷朱顏后沒有選擇逃跑;如果當時在場的「朋友們」願意送她去醫院;如果學生家長和校方不曾拚命掩埋欺凌的事實;如果警察再進一步挖掘真相;如果年年將當時看到的事情主動說出來;如果……謝麗華身邊有人能在她走向歧途的時候拉她一把。
寶樂深深的吸了口氣,強忍著想哭的慾望,雙手插在口袋裡,背過身靠在窗戶上,仰頭看著醫院走廊一閃一閃的吊燈。
韓子陽從謝麗華的病房出來,看到她時,愣了一下。
小姑娘輕輕問了一句:「她認罪了么?」
「認了。」
韓組長將手中的證物袋遞了過去,裡面有支錄音筆,寶樂按下播放鍵,直到錄音的內容響起,她才明白過來這是什麼。錄音的一開始,是朱顏和謝麗華在商量晚上吃什麼,而後朱顏進入了體育館,發現了張儉被人按在地上毆打,震驚之下,她將通話的手機放進了包里,卻忘了按掛斷鍵。
之後發生的事,每一樁每一件都和寶樂說的一模一樣。
所以這是一段保留了十六年的電話錄音。
謝麗華聽到女兒慌張的聲音,可無論她怎麼叫喚,朱顏都沒有回答,所以情急之下,她將通話內容錄了音,因此剛好錄下了案發的全過程。她聽著所有人驚慌的聲音,知道出了事,起先她不知道出事的是自己的女兒,後來等她反應過來,卻只聽到一個接一個越來越遠、倉皇逃離的腳步聲。
而後手機因為沒電,謝麗華徹底失去了女兒的消息。
那個大雨滂沱的夏夜,除了寶樂的父母一直在尋找自己八歲的女兒。還有謝麗華,這個無助的單親媽媽,走遍了學校,走遍了每一個女兒可能會去的角落,無休無止的尋找著朱顏的下落。當時和她一起的,還有北綜中一帶年輕而有正義感的片兒警管叔平。
直到天明時分,他們終於找到了人。
韓子陽嘆了口氣,揉著太陽穴道:「醫生給謝麗華檢查的時候,發現她的腦子裡有一顆瘤,惡性的,已經是晚期,最多還有最後一個月的時間,謝老爺子猜測,這可能是她頻繁使用『天授』的緣故。想想一個人要是能讓時間暫停,再讓時間倒流,對於其他普通人來說也太BUG了,所以後遺症倒也正常。」
寶樂心一下子懸了起來,想起之前謝淮因為救她,也連著使用過兩次天授。
韓子陽一眼就看穿她在擔心什麼:「謝幼安沒事,他畢竟沒這位那麼拚命。只是他中毒比謝麗華深一點,因此到現在都還沒醒。」
小姑娘鬆了口氣。
「姜寶樂,」韓組長疲憊喊了一聲她的名字,隨後像是自言自語般喃喃了一句,「你說這案子總算是破了,可為什麼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呢?」
寶樂想了很久,才認認真真的回答道:「也許這就是真相的重量吧,可幸好因為有這麼多人一直在努力,真相歸晚而未晚。」
……
謝麗華的案子進入了正常的司法程序,往後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了。
寶樂坐在謝淮的病床前,非常認真而努力的磨練著自己的削蘋果技術。要是在蘋果完全氧化前謝淮還沒醒,這些蘋果就會進她的肚子,然後小姑娘繼續琢磨著再削下一個。老韓同志要是知道在自己忙工作的時候,這姑娘就這麼照顧他的兄弟,一定氣的要趕人了。
不過小姑娘這不也是沒辦法嘛,謝淮遲遲不醒,來看他的同事朋友長輩那麼多,來一個送一筐蘋果,她不幫忙消化掉一點,這病房哪裡堆的下。
削著削著,她想起來之前,沈忘言在鬼市和她說的話。
他說若是想救謝淮,大可不必求人,她自己就有這個能力。她是當世唯一擁有羲和體質的人,雖然還沒接受過系統的訓練,不知道如何使用神之力,但她畢竟有這個底子在。
所謂神之力,與天授之力不同,並非每家一個樣兒,概括下來其實只有兩種能力:一為創造,一為毀滅。創世和滅世,一直是古往今來且貫穿中西,「神」這一物種最厲害的能力。
可這沈忘言也沒具體說,她應該怎麼用「創造」或者「毀滅」的能力喚醒謝淮呀。
而且她真的有神之力么,真不是姓沈的忽悠她的?小姑娘一邊啃著蘋果,一邊努力思考著,最後乾脆把蘋果丟在一邊,托著腮盯著病床上的謝淮發獃。
盯著盯著,病房裡突然憑空出現一道聲音:「你在研究他是蒸著吃還是煮著吃更可口嘛?」
寶樂沒好氣道:「你就知道吃!」
「你不知道吃,那你在想什麼?在想怎麼給他生個蛋?」火球球哼唧哼唧的抱怨,「你都好幾天沒和我說話了,我想吃烤雞、燒雞、炸雞!」
小姑娘憤怒:「我為什麼不和你說話你心裡沒數么?整天不是吃就是生蛋,我看你也別當畢方了,投胎保準是只黃鼠狼!」
火球球一聽她這語氣,知道是真的生氣了,立刻改掉神鳥高傲的姿態,如同哈士奇般狗腿的討好道:「我知道你生氣,可你不能只怪我一個,這主意是鳳吟出的,她才是主謀!」
寶樂回過神,疑惑道:「鳳吟?鳳吟在哪?」
「我們畢方,就血統來說,其實與鳳凰一族是遠親,有浴火重生的能力。每逢舊主歸天,就會回到火神神殿,等待新主降生,而後浴火重生回歸人間。這個過程一般需要五年,所以你生蛋后五年,鳳吟才會出現在人世,現在只能在火神神殿待著。」
火球球說完,嘀咕了一句:「所以你怎麼還不生蛋,我一個人在人間好無聊的。」
小姑娘拳頭硬了,但她總不至於真的打自己一拳,想想便無可奈何道:「我們人類是哺乳動物,不會生蛋!」
所以小姑娘你重點就是這個?
「我想讓他醒過來,想讓他更快的好起來,沈忘言說我有神之力,這對我來說不難……火球球,唔羨陽,你知道我應該怎麼做么?」
火球球驚呆了:「你叫我啥呢?」
「羨陽啊,」寶樂迷惑,「他們不是說你是畢方界的太子,叫什麼羨陽么?」
火球球哼了哼:「你都叫了那麼多年的火球球了,現在改什麼改,火球球多霸氣,不許改!」
「……」
寶樂深吸了一口氣:「你還說不說了,信不信我拔光你的毛,從此給你改名禿球球!」
高貴傲氣的神鳥突然一改往日的不知好歹,乖慫乖慫的小聲嗶嗶:「我又不是不說,可是他不是已經醒了么?」
小姑娘驚訝的抬起頭,果然看到謝淮的眼皮似乎向上翻了翻,連眼珠都動了一下。寶樂的第一反應就是按護士鈴,可當她起身準備去夠謝淮床頭的護士鈴時,剛醒的謝家老七突然伸出手。
那隻修長白皙的大手,軟綿綿的覆在了她的小手上。
「年年……」
她好像聽到對方這麼喊自己。
……
一滴莫名其妙的眼淚從她的眼中落下,緊接著天地風雲變幻,等她反應過來,已經身處鬧市街中心。謝淮的病床,病床上的謝淮,還有那隻抓著自己的手,都在一瞬間不見了。
寶樂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才發現自己也不是穿著之前的衣服。白色羽絨服、米色長褲還有咖啡色的雪地靴,脖子上是毛茸茸的圍巾,手上是可愛的兔子手套,這副打扮讓她看起來更像一個還在上大學的學生。
事實上,當她從可以反光的玻璃幕牆上看到自己齊肩的短髮時,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周圍人來人往,小姑娘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手機的鈴聲救了她一把。那是一通微信電話,置頂在最上面的微信好友,打開一看,備註上寫著「不要惹謝幼安生氣」。
寶樂有些好笑的按下通話鍵,這邊剛接通電話,那頭就是一連串的問題,連回答的時間都沒給她留。
謝淮最後問道:「你在哪?」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之前還沒接到電話,她就四處都打量研究過。可寶樂畢竟不是北京人,只知道這可能是一個步行街,周圍都是聳立的高樓和聯排的大型商場。
謝淮嘆了口氣:「發個定位給我。」
二十分鐘后,小姑娘坐在花壇的邊緣,一邊晃著一雙小細腿兒,一邊伸長了脖子左看看右看看。她其實沒看到謝淮走向她時的場景,可等她剛轉過腦袋,下一秒就被擁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年年,」謝淮的聲音從頭頂傳來,「我找到你了。」
他的心跳聲一下一下快的離譜,連說話的時候都喘著粗氣,好似這二十分鐘,他就是這麼一路跑過來的。為了趕過來見她,他用了所有的力氣。生怕怕再慢一秒,她就會消失,這場美夢就會醒過來。
「你從哪兒來的呀?」寶樂捧著他的臉頰,看著他紅彤彤的眼睛,似乎剛剛哭過。
謝淮笑著說:「從學校啊,戴維斯的講座聽了一半。」
他拉著她的手,兩個人並肩走在步行街上,二十歲剛出頭的謝淮有些后怕道:「你不知道我剛才在戴維斯的講座上竟然睡著了,然後做了個噩夢,夢到你被壞人抓走了,嚇得我立刻就醒了。」
寶樂哼了哼:「還不是你最近一直在趕論文,要我說學法律太辛苦了,不如你轉系陪我唄,你這麼聰明又過目不忘,學我們專業一定手到擒來。」
「我不,」謝淮拉著她的手,擋在她的前面,「律師賺得多,才能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
小姑娘朝他做了個鬼臉,得意洋洋道:「誰要你養,沒準以後我養你,謝淮我告訴你,你只有做家庭煮夫的命!」
謝淮愣了一下,隨後笑了笑,用沒牽著她的那隻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努力給貓一樣的少女順著毛:「那怎麼辦,我可不會做飯。」
寶樂才不相信他不會做飯。
「我想吃紅燒魚,」小姑娘搖頭晃腦撒著嬌,「謝淮,你給做我紅燒魚,好不好嘛~」
謝淮無奈:「還說不是饞貓投胎。」
寶樂沖他吐了吐舌頭。
「不過今天不行,」謝淮抬手看了眼表,「快門禁了,我送你回宿舍吧。」
他話音未落,相握的手突然被對方抓緊了一些。
寶樂欣喜的指著天空,笑嘻嘻道:「謝淮,謝淮,你看呀,下雪了!」
是啊,下雪了。
……
回宿舍的路是那樣的漫長,寶樂為了不露餡一直在說話。她總覺不管是哪個世界的自己,在喜歡的人面前一定是個話癆,無時無刻不想引起對方注意,如果什麼都不說,反而不像她了。
他們從吃的聊到喝的,又從大頭貼聊到生日禮物。她知道的不多,再這樣下去,話題早晚聊完。
當北綜大的大門出現在視線中時,寶樂總算是鬆了口氣。
從天空飄落的雪花,靜靜的落在她的眼睫毛上。小姑娘看見了,眨了眨眼,雪花從她的眼睫毛上落到她的手心裡。寶樂回過頭,呵出一團白氣,笑著問謝淮:「你知道雪化了之後是什麼嘛?」
謝淮雙手插在口袋裡,歪著頭想了一會兒反問道:「這算什麼,腦筋急轉彎?」
被問到了的小姑娘想了想,嘟著嘴點了點頭:「算是吧。」
「是水,是H2O,是一種無色無味無毒的液體,是……」
寶樂生氣的打斷他:「謝淮,你是不是傻!答案如果這麼簡單我會問你么?」
謝淮低聲笑了笑,突然將手從口袋裡拿出來,隔著不遠的距離,拉著她的胳膊將她帶到了懷裡。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突破了寶樂心裡的安全距離,謝淮認真的看著她,微微彎下腰,離她越來越近。
他應該……是想親她。
作為姜寶樂的男朋友,他有這個資格,可惜她不是他的姜寶樂。
但是要是這個時候躲了,之前鋪墊的一切就前功盡棄了,她還有話沒來得及告訴他。
有些緊張的小姑娘閉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自己是否應該推開他,戴著手套都能感覺手心熱出了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最後的最後,她還是抬了手——她可以短暫的騙謝淮她是年年,這是一個善意的謊言,但她不可以替代年年做這些只有年年才有資格做的事。
她的手隔在兩人之間,然而謝淮卻沒有真的親她。
他在她的耳畔輕輕道:「是春天。」
「什麼?」寶樂睜開眼睛,腦筋一時沒有轉過彎來。
謝淮往後退了一步,把安全的距離還給了寶樂,搖了搖頭:「那是她最喜歡的動漫《fruitsbasket》里的問題,我陪她看過。雪融化后是春天,因為雪化了就意味著冬天即將過去,春天終會到來。」
寶樂愣了一下遲疑道:「你是什麼時候……」
「大概是從你喊我謝淮開始吧,我可能沒和你說過,如果是年年的話,只會喊我謝幼安,」謝淮看著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夜空輕輕道,「一開始的時候我以為是自己做了個噩夢,現在才明白,原來是做了一個好夢。」
「夢到我沒聽完那場講座,夢到我在雪夜到來之前找到了她,夢到我牽著她的手和她走在街上,夢到我最終送她回到了宿舍。」
謝淮難過的嘆了口氣:「夢為什麼總會醒呢?」
寶樂踮起腳,可他們的身高差是踮起腳也會差許多,不過是謝淮配合的低下了頭。
她拍了拍他的頭輕聲道:「謝淮,一切都過去了,讓這個城市的雪融化吧,夢醒之後,才是春天。」
……
原來一開始那滴莫名其妙的眼淚不是她的,是謝淮眼角的淚。
小姑娘伸手,在淚珠落入枕頭前接住了它,同時按下了手上的護士鈴。
「護士,他好像醒了。」
寶樂笑著看向謝淮,戴著氧氣罩的謝博士也同樣回以了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