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不出蛋的母雞(十一)
11
馬丁黑一邊說,目光瞥向了外面。
楊大江也跟著看了過去。
從他們這個角度,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外間其中一張桌上的百態。
邱老六今日難得從縣城裡回來了,人五人六地穿了一身綢緞的衣裳,可惜人長得太歪。
菜罈子似的腦袋,短粗的脖子,天生一對吊斜眼。
可架不住人有錢!
其實以前邱老六也是個窮鬼來著,除了個寡婦娘,窮得就只剩條褲子,自然也窮得娶不起媳婦。
可不知從什麼時候,這廝就發財了,一改往前的窮酸樣,不光給家裡蓋了房子,還娶了個漂亮的小媳婦。
據說在縣城裡還買了房子,只是因為老娘不愛住縣裡,所以一家子還住在鄉下。
邱老六對外面說是得了什麼貴人的賞識,跟著做了點小買賣,但他的底細可瞞不過馬丁黑。
要知道以前邱老六沒人願意沾的時候,是天天纏著馬丁黑才能混口飯吃,別人不清楚他的底細,馬丁黑不可能不知道。
說白了,邱老六賺得是喪良心的錢。
有一陣他經常混跡在縣裡的賭坊,還人五人六了一陣,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就開始跟縣裡的幾個地痞混在一起。
後來娶了個小媳婦回來,看模樣長得不差,但不是附近的人,似乎從遠處娶回來的。
開始別人還以為這小子莫怕是學好了吧,可漸漸看著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邱老六自己天天不著家,帶著他媳婦也不著家,後來那小媳婦打扮得越來越花哨,就被馬丁黑給看出來了。
一頓酒下肚,這小子全部都招了。
那個小媳婦根本不是他娶回來的媳婦,其實也不能說是不算,只是這小媳婦可憐,除了是邱老六的媳婦,還讓邱老六帶著去縣裡賺皮肉錢。
也不去那勾欄瓦舍,就是尋一處偏僻的地方設個暗門子,就財源滾滾來。
這不,邱老六大抵是嘗到了甜頭,說是把以前的那個休了,又領了個媳婦回來。旁人看著羨煞他的艷福,只有那麼些許人知道,指不定這個媳婦能留多久。
「這事真不好辦,你看這回本來穩穩噹噹的,半路出了差錯。而且我也看出來了,我那三嫂是個悶犟的,不太容易好拿捏。」
楊大江心情煩悶,半低著頭抽著水煙,不自覺就吐露了心中的想法。
馬丁黑的目光閃了閃,垂目捏了捏手指,似毫不經意道:「這就看你的了,這可是一條來錢的路子擺在面前。臉蛋長得好,性格軟弱,容易拿捏的女人可不好找,你別看你三嬸這樣的女子在鄉下不吃香,可要是換在縣城裡……」
他一邊說,一邊咂了兩下嘴,「當年十里八鄉有名的香美人兒誰不知道,要不是被她那個爹拖累了,若不是……」
「若不是什麼?」楊大江問。
馬丁黑斂住表情,雖笑了卻沒達眼底:「你出去訪訪,當年你三哥能把她娶回去,不知道羨煞了多少村的後生。」
楊大江倒沒有這種自覺,可能也是那會兒他還小。
他不否認他三嫂剛嫁過來時,著實讓他驚艷了下,心想這個三嫂比他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怪不得三哥跟家裡鬧著都要娶她,可後來漸漸的那張嫻靜的面孔就模糊了。
到底什麼時候模糊的呢?
似乎是他娘總是罵三嫂花枝招展勾引人,罵她看別的男人眼神不安分,罵她做啥啥不中,吃啥啥不夠,連個兒子都生不出來,是個下不出蛋的母雞。
似乎就是在那些罵聲中,三嫂的臉就漸漸的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常年蒼白低垂的臉。
當初動了這個心思后,他偷偷地打量了三嫂不少次,發現馬丁黑說的真不錯,如果真把人捯飭捯飭,也能拉去縣城唬一唬人。
可前提就是能把人把楊家弄出來。
他本以為這次是十拿九穩,誰知道他娘光是罵卻根本沒有想休掉這個兒媳婦的心思。
而他那三嫂也是個硬強的,竟然懸了梁,險死還生后性格大變,還把事情鬧到了里正那裡,不但洗清了偷漢子的罪名,還暫時反壓住了他娘。
之前楊大江出來時,苗氏因為晚香去看大夫糟蹋錢的事又鬧了一場,可晚香一個多餘的眼神沒給她,緊閉著屋門,連楊大志去苦求都被趕了出來。
「我娘根本沒打算休掉我三嫂,看我跟你說這些做什麼!」楊大江扔了煙桿,抄起酒碗灌了一口。
「她不想休,你可以想個法子讓她動心思,你娘不是一直嫌棄你三嫂沒給你三哥生個兒子,又嫌你三嫂娘家窮酸?我們村有個寡婦,年紀也不大,跟你三嫂差一歲,前頭那個丈夫是個短命鬼,留下個女兒人就走了,他家裡也沒有什麼親戚,如今那小寡婦自己捏著夫家的財產過日子。
「除了一座房子,家裡還有十畝上等地,她缺壯勞力幹活,年紀輕輕一直守寡也沒意思,你家缺個兒媳婦,這麼兩廂一湊不是正好。」
楊大江被馬丁黑說得一愣一愣的,不免疑惑道:「你對我家的事怎麼這麼上心,你怎麼知道那小寡婦急著想嫁人的?」
馬丁黑拿起煙桿,用手指蹭了蹭煙嘴,叼在嘴裡吞雲吐霧道:「我這不是為你考慮,你有了來錢的路子,才好還了我這裡的帳。」
一提起欠錢的事,楊大江臉色頓時不好看了。
其實他現在也後悔欠了那麼多錢,就是管不住手,總想玩兩把。
馬丁黑在家裡設私賭窩子的事,是十里八鄉都知道的事,附近村的閑漢們沒事就過來了,因為玩的小,大家也就沒當回事,楊大江就是因為好奇被人帶過來的。
剛沾上賭的人都有癮,楊大江就是。
反正他成天也沒事幹,有空就過來了,也不敢跟家裡說,只說四處耍耍。別看苗氏平時對他千依百順,逢到銀錢上頭就沒那麼好說話了。
開始楊大江要錢,苗氏也給,可架不住楊大江總是輸。
輸了就想撈本,反正大家都認識,也知根知底,馬丁黑平時是往外頭放利子錢的,這麼一來二去,楊大江就越欠越多。
總不能一直欠著不還,這不就動了歪心思。
「反正我就是說這麼一嘴,你自己琢磨吧,雖然都是鄉里,但你也知道我這裡的規矩,混口飯吃不容易,我知道楊家看著不顯,其實家底兒殷實著呢,你那侄兒還送去了鎮上讀書,看什麼時候把我這兒的帳清一清,也免得我還要上門費事。」
從始至終,馬丁黑都是笑眯眯的說,可他話里的意思卻讓楊大江變了臉色。
楊大江在楊家也是嬌生慣養的,很少受誰的臉色,當即就想發火兒,可抬頭對上馬丁黑笑意未達眼底的眼睛,卻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這才想起這馬丁黑不是個善茬。
試想能開私賭窩子的,還往外放利子錢的,又有幾個是善茬?
楊大江也聽過馬丁黑不少事迹,此時才意識過來平時馬丁黑一張笑臉,那是人家會做人,翻臉的時候照樣不認人。
說白了,楊大江就是個窩裡橫的性格,別人強硬時,他就軟了。
「黑哥,帳肯定是會還的,至於你說那小寡婦的事,這事我得尋思尋思看怎麼跟我娘說。」
馬丁黑翹起眼尾,點頭道:「其實我也是為了你好,你難道真打算以後種一輩子地,總得出去見見世面,你看看人邱老六。」
*
且不提這頭,另一邊晚香是在晚飯做好后,才打開了屋門。
兩個芽兒憂心忡忡地跟在她身邊。
晚香也沒說什麼,直接去廚房把剛做好的飯盛了三碗,又用一個碗裝了些菜,端回了屋。
全程黃桃兒就只敢拿眼神瞅著她,那邊坐在堂屋裡是能看到外面院子里的情形,苗氏在屋裡摔摔打打,到底沒有再罵。
之前楊里正的媳婦來過楊家一趟,也不知道跟苗氏說了什麼,大抵也就是些和睦為宜的勸解話。
可里正媳婦專門來一趟,這就是態度。
人走後,苗氏終於不罵了,一直憋到了現在。
「娘,你也別生氣,人家現在有里正嬸子撐著腰呢,自然敢摸老虎屁股,你且容她幾日,再說還有三叔呢。」田蘭花勸道。
也不知她這話是勸還是煽動,反正聽了她的話,苗氏的臉更黑了,把她罵了不說,還又把楊大志罵了一頓。
吃完飯,晚香給兩個女兒收拾了下,母女三人就歇下了。
大抵是晚香的臉太冷硬,楊大志硬是沒敢說一句話,只是不停地唉聲嘆氣著。
晚香閉著眼睛假寐,實則心裡在想心事。
她覺得她當下最需要的就是銀子,有了銀子能養活自己,她才能再去想離開楊家的事,可怎麼賺銀子?
晚香從小就沒缺過銀子,她甚至沒有必須要有銀子的概念,因為她從小就養尊處優,吃穿用住一切皆是上等,想要什麼了,吩咐一聲就有人捧著送來,現在竟讓她發愁去怎麼賺銀子。
通過原主的記憶,晚香只能得出鄉下的婦人是沒什麼門路賺錢的,她們更多的是在家裡養雞餵豬做飯養孩子,頂多平時再砍砍柴、摘野菜、割豬草,農忙的時候幫著去地里干會兒活兒。
僅有一個,在原主記憶里,桃源村有個婦人估計是家傳的手藝會刺繡,經常會去縣裡接點綉活回來做。
就靠這個手藝,那一家人的日子過得極為滋潤,這婦人也是附近幾個村婦人們最為羨慕的對象,都說因為這門手藝,婆家都快把她當菩薩供起來了。
可晚香的綉工卻並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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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點事,今天早點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