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深藏巴國的秘密(1)
第六章深藏巴國的秘密(1)
進駐巴國
西南自古就是偏安之局。
在虞朝(即舜統治時期)和夏朝之際,巴國屢有席捲天下之意。當時夏人崛起於河洛,建都陽城(今天的河南登封),東征有扈族,大戰於甘,一戰而令諸侯懼。巴國主自知不敵,不得已接受大夏的分封,成為西南霸主。太康(夏朝第三代君主)時大夏朝政大亂,后羿代夏為王,西南諸國又蠢蠢欲動。但巴國謀划尚未成功而少康已經復國,大夏中興,巴國人才再次打消了東進的想法。
自少康復國至桑鏖望為巴國主、執掌西南牛耳,西南偏安之局又過了三百年。
桑鏖望背著雙手,看著壁上的《山川社稷圖》,知道天下又將動亂。西南的英雄們已經錯過了兩次機會,能否趁亂而起,或許就在這幾年之間了。
桑季靜靜地站在兄長背後。這是一個斯文儒雅的男子,看到他,便會讓人想起桑谷雋的將來。「聽說中原有人過來。」「是一支商隊,商屬國有窮的商隊。」「哼哼!」桑鏖望回過頭來,或許這張臉二十年前也是十分俊秀的,但這些年來卻因承載了太多的壓力和悲痛,而不再有年輕時的輕鬆與閑逸。「成湯的勢力,擴張得好快啊。不過現在就來經略西南,是不是太早了些?」「隔著昆吾,商國要過來不容易。這支商隊或許也只是一個刺探性的動作,不過這支商會的頭腦人物倒不簡單。」「哦?」「這支商隊的後頭,還跟著大大小小數十個商團,龍蛇混雜。從巴國邊界到孟塗,已過十二城,三十九鎮。這些年,巴國民對外來商隊本來並無好感。」桑鏖望哼了一聲,說:「這是中原人自己種下的惡果。
」「不過,」桑季說,「這支商隊卻很受歡迎,每過一處,幾乎都引發滿城的狂歡。」桑鏖望皺了皺眉頭:「或許是這兩年平淡得膩了。」桑季笑了笑:「這應該也是一個原因,自小雋封鎖川口,民眾可好久沒見川外人了。」桑鏖望道:「胡鬧!」桑季繼續道:「不過,有窮和以前的商隊確實也大大不同。」「哦?」「他們每過一處,除了買賣公平以外,又有一干人等給本地商家講解商國的經商之道,傳授中原人的籌算之法。更派出一批人給當地人講解中原的物價和風俗。我派出去的人正好聽他們在向本地人講解:青石在巴國雖然賤如泥沙,在陽城亳都卻有百金之價——諸如此類。如今青石等土產在城內已經價格狂漲,據說連附近鄉野也有愚民趕來販賣。更有一幫本地財主,忙著擴建房屋,有意囤積居奇,甚至組建商隊。」
「這對他們有什麼好處?」桑鏖望道,「他們能夠賺取的,不外乎兩地的價差。我國民眾消息閉塞,按理,他們應該盡量利用小民的無知壓價才對。」
「所以才說這支商隊和以前的商隊大大不同。除了有窮自己的買賣外,連跟著商隊來的那些雜商團也受有窮約束,買賣做得甚是公允。聽說有窮的台首親自出面告誡:若有商家違反他所定下的三條規章,便不得再尾隨有窮商隊前行。」
桑鏖望問道:「哪三章?」桑季道:「不得欺詐,不得偷盜,不得犯當地之俗。」桑鏖望回頭看《山川社稷圖》良久道:「台首是誰?羿之斯么?」「不是,是一個年輕人,叫……」桑季頓了頓說,「有莘不破。」桑鏖望倏然回頭:「有莘?」桑季緩緩重複了一句:「有莘,有莘羖的有莘,有莘不破。」桑鏖望眼睛突然變得空洞:「一個姓有莘的人居然能活著從有窮走到這裡,看來川外的局勢確實變了。」兄弟二人對視,都從對方的眼睛里看到不甘寂寞的光芒。「我要見一見他。」桑季道:「就因為他姓有莘?」桑鏖望道:「也因我想知道把小雋逼得狼狽而回的人是不是他。」
「現在?就現在去?」羋壓興奮得跳上跳下。有莘不破道:「這麼興奮幹什麼?」羋壓叫了起來:「桑鏖望宴請,八大方伯之一、堂堂西南霸主桑鏖望宴請唉。」有莘不破笑道:「你好歹也是祝融城的少城主,別搞得像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
「你不知道的!」羋壓說,「巴國桑家,器皿天下第一,偏偏爹爹又不肯幫我的忙——我花了好大的工夫,才收集到兩個第二等的陶盤。才第二等啊,在我的架子上已經是最好的陶盤了。他們國主筵請,用的一定是一等一的菜式和器皿。啊,想不到我這麼快就可以見識到。要是呆在家裡,不知什麼時候才能看到。」
有莘不破笑道:「原來你不是看上桑鏖望這個人,而是看中他家的廚房!」羋壓叫道:「那當然,這麼大的國家,國主的廚房我就算沒有被邀請,也要摸進去看一看的。」有莘不破道:「看你這個樣子,看過了只怕還不夠,多半要順手牽羊,『借』上幾件。」羋壓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桑家自家用的器皿是不肯外流的。要是桑鏖望肯賣的話,咱們就正正噹噹地買幾件,好不好,有莘哥哥?」
有莘不破道:「少來!要買你自己跟桑鏖望說。你要摸進廚房的話,千萬等我們走了再去,可別讓我們筵席吃到一半,你卻被人捉住了,讓我們當場獻醜。」
雒靈不喜應酬,留在商隊。眾人一進孟塗宮,有莘不破便緊緊看住羋壓,眼見大殿門戶已在眼前,卻發現江離不見了。前有巴國侍者領路,有莘不破不便開口,目視羿令符。羿令符會意,微微一笑,那意思是說:江離這人無論做什麼都不需要我們擔心。
江離順著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走著。進了孟塗宮以後,他突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應。在有莘不破沒有注意的情況下,他閃進一個岔口,踏上了這條草木擁簇的小路。前面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熟悉的味道?這味道為什麼這麼吸引他?甚至讓一向慎重的他也在那一剎那間忍不住離開隊伍獨自探險。周圍平靜而安寧,處處花香草綠,鳥鳴幽幽。但江離卻知道這條小路每三五步都設有機關,每個機關都暗藏殺機。然而即使是這些暗藏殺機的機關,江離也覺得特別熟悉——如果不是確定自己從來沒到過巴國,他幾乎要以為這些機關是他自己布下的。再往前走,到底會遇見什麼人?
一株食人妖草親昵地嗅了嗅江離,乖乖地讓路,江離眼前登時一亮:一片清澈的池塘,池塘邊一顆桑樹,桑樹底下一片草地,草地上坐著一女子,白衣如雪,黑髮如雲,一隻鸚鵡停在她手上,牙牙學語。
白衣女子轉過頭來,見到她那嬌弱有如蝴蝶的氣質,江離心中頓時生出憐惜無限的感覺。
「你是……若木哥哥的……師弟?」
桑鏖望道:「小王聞說有窮買賣公道,鄙國民眾交口稱譽。又聽聞台首命令下屬教小國邊民籌算之道,小王感激之餘又頗不解,有窮一路以來都行此義事么?」
有莘不破說道:「我們不是行義,而是謀利。這一路來我們過葛國南疆、昆吾邊城,途經六國、十二城、三十九市鎮,其中又以壽華、祝融、孟塗最大。如壽華、祝融商賈繁華,物流人流旦夕百變,雖在東邊南疆,與中原聲氣相通。巴國物產豐饒,但地偏西南,山川阻隔,民不知川外物價,商不欲出川貨貿,商虞不活則地不能盡其利,民不能得其財。若能讓西南商賈廣知中原之利,必然群起而出川,熙熙攘攘,為利來往。市井越是繁榮,利益所系,商路也必更加通暢。將來我商人行旅西南也必更加便利。因此,我說我們不是行一時之義,而是圖謀長遠之利啊。」
桑鏖望微微點頭,雖不說話,神色間卻甚是讚許。
羿令符偷眼看桑鏖望:這個威震西南的方伯眉宇間沒有一點霸氣,也看不出一點威勢。但從那深邃的眼神中,羿令符還是察覺到一種傲然自我的氣度。
桑季也打量著眼前兩個年輕人:有莘不破的飛揚和羿令符的沉穩搭配在一起,給人以無懈可擊的感覺。桑季問道:「聽下人說道,還有一位江離公子。」
有莘不破打了個哈哈,正不知如何分說,羿令符介面道:「我們這個朋友雅好草木,剛才見到孟塗宮草木奇美,頻頻流連,只怕是中途脫隊迷路了。」
「不好!」桑季微微一驚,忙喚來家宰,吩咐尋找。羿令符道:「桑侯何故吃驚?」桑季道:「鄙府花卉草木,頗有些古怪,莫要冒犯了貴客。」羋壓笑道:「不用著急,天下間的花草樹木都和我江離哥哥有親,不怕不怕。」
「我叫桑谷秀。」白衣女子微笑著,似乎很高興見到江離。江離忍不住問道:「你認識我若木師兄么?你怎麼知道我是他的師弟呢?」
「在我剛才還沒有回頭的時候,我幾乎以為是若木哥哥來了。」桑谷秀說,「你和他的氣息很像。雖然我沒見過你,但卻很肯定你不是他的親人,就是他的同門。」
「若木師兄知道我?」「你沒見過他么?那我想,他或許還不知道。」桑谷秀說,「但他
跟我說過,他師父一定會再收一個弟子的。」「這些……」江離指著來路的草木,「都是若木師兄種的?」「嗯。」「你,和我師兄……」桑谷秀仰起了頭,看著那棵孤獨的桑樹:「從懂事開始,我就對著他為我們姐妹種下的這棵桑樹,痴痴地等著。一開始是陪姐姐等他,後來漸漸地自己也渴盼著見到他,再後來姐姐走了,就只剩下我一個人,每天在這裡痴痴地等著……總希望有一天,他就像你剛才那樣,突然出現在我背後……」
江離看著她,突然感到一陣哀傷。因為他隱隱感到,那無數個日夜所期盼的,會是一個永遠無法成為現實的幻夢。
「姐姐——」一個耳熟的聲音打破兩個人的沉默,一個清爽的年輕人跑了過來,手中抓著一隻鸚鵡:「瞧,這隻鸚鵡和你那隻……咦!你,你怎麼在這裡?」
江離也微微吃了一驚:「桑谷雋!」
桑谷雋眉毛一挺,就要動手,但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桑谷秀,登時連臉上的殺氣也消了,憋住一肚子氣,以一副斯斯文文的樣子對江離說:「是男人就跟我到外面見真章!」
江離突然笑了,他早就應該猜到這姐弟倆的關係:這麼像的容貌,這麼像的名字——或許正因為有這麼惹人憐惜的姐姐,才會造就桑谷雋這樣的性情。
江離還沒答桑谷雋的話,便聽桑谷秀說:「小雋,你怎麼變得這麼沒有禮貌?這是姐姐的朋友。」桑谷雋道:「姐姐,你別給這些川外人蠱惑了!這些人無情無義,沒有一個好東西!」桑谷秀道:「你怎麼可以在我面前說這麼難聽的話!」桑谷雋不敢辯駁,桑谷秀又道:「這是若木哥哥的師弟,我不知道你們以前有什麼過節,總之大家一笑,算過去了吧。」
桑谷雋道:「什麼若木?那個扮年輕的老頭,還哥哥呢!他師弟也不是什麼好……哎喲,姐,你,你別生氣。」他瞪著江離說著,再看桑谷秀時,只見她氣得全身發抖,登時慌了手腳。
「姐……」「你走,我不想見到你。」「姐,這小子在這裡我不放心你。」「你走,我不想聽你說話!」桑谷雋猶豫著,卻見桑谷秀站了起來:「好,你不走,我走!」忙道:「好好好!我走,我走。」威脅性地盯了江離一眼,忿忿不平地離開了小園。桑谷秀勉強笑了笑,對江離說:「真對不起,我弟弟不懂事。」
江離歉然說:「我們在巫女峰打過一場大架,還無辜害死了他好幾個部屬,是我們的不對。」桑谷秀道:「部屬?你是說左招財右進寶他們?」江離憮然點了點頭。桑谷秀道:「他們受了不輕的傷,但前幾天都回來了啊。」江離驚喜道:「他們沒死么?難怪我在巫女峰的亂石中什麼也找不到。還以為是桑谷雋帶走的呢。」
桑谷秀微笑說:「小雋他一時意氣,做什麼壟斷川口的傻事。本來我爹爹已經準備讓我二叔去把他抓回來了,誰知二叔還沒出發,他便滿身是傷地回來了,模樣著實狼狽。當時我們一家都在猜測:是誰那麼大本事,原來他是遇見了你。」
「對不起,」江離道,「我們原本以為只是一個強盜。」桑谷秀笑了笑:「他做這樣的傻事,活該讓你幫我教訓一番,也好讓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江離道:「其實如果不是朋友插手,我一個人也打不贏他的。」「朋友?」「嗯,」江離說,「我有幾個很不錯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