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深藏巴國的秘密(2)
第六章深藏巴國的秘密(2)
桑季聽了羋壓的話,只當是小孩子誇口,不久便聽家宰急急忙忙過來稟告:「不好了!少主,少主他……」說著看了有莘不破等人一眼,遲疑道:「少主又跑出去了!」桑季道:「跑出去便跑出去,大驚小怪幹什麼?!」那家宰躊躇了一會兒,終於道:「少主怒氣沖沖的,說要去燒有窮的……」桑鏖望和桑季對望一眼,羋壓嘴快,叫道:「你們巴國什麼規矩啊?一邊請我們吃飯,一邊要燒我們家當!」桑鏖望笑了笑,桑季忙起身說:「有窮既已是巴國貴賓,商隊在孟塗便不該有什麼閃失。待我去看看,諸位安心用膳。」說著起身而去。
羿令符道:「弊商隊在進川之時,遇到一個好漢,自稱桑谷雋,不知國主是否聽說過此人?」桑鏖望笑道:「正是小兒。」羋壓吃了一驚,「我們跑到強盜家裡啦」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來,口裡早被羿令符塞了一口肥肉。羿令符道:「弊商隊無知,在巫女峰下曾冒犯了桑少主。」桑鏖望笑道:「小孩子家胡鬧,當不得真。」正勸酒,一個侍女從幕後走出向眾人施禮,桑鏖望停杯問道:「小公主可好?飯吃下了么?」侍女答道:「今天小扶桑園來了一個貴客,公主笑了好幾次,好久沒見公主這麼好的心情了。」桑鏖望大喜道:「是哪位貴客?」有莘不破和羿令符對望了一眼,果然聽侍女道:「是一位叫江離的公子。公主還吩咐下來:有莘公子、羿公子、羋公子若筵后得便,請到小扶桑園一敘。」
侍女在前引路,羋壓壓低聲音對有莘不破說:「不妙!我們到了仇人家裡了,現在還要去見仇人的姐姐,誰知道對方安下什麼圈套?多半江離哥哥已經落入他們的手裡了!」有莘不破笑道:「你別亂嘀咕。」羋壓道:「不行,我們得分頭行事,就算出了事情,也不會讓對方一網打盡!」也沒等有莘不破回答,便「啊啊啊——」地大叫起來。侍女詫異地回頭看他,只見羋壓捂住肚子說:「肚子!我肚子痛!快!方便的地方在哪裡?」
侍女忙一指:「一直走到盡頭,左轉,再右轉就看到了。」眼見羋壓一溜煙不見了,侍女向有莘不破和羿令符請示:「我們是不是在這裡等羋壓公子?」有莘不破笑道:「不等他了。我怕等到桑家的廚房給人搬空了他也不肯回來。」侍女大惑不解:「廚房?」
有莘不破饒有興趣地看著桑谷秀,那直愣愣的眼光有些失禮;桑谷秀也饒有興趣地看著有莘不破,卻溫柔得讓人妒忌。有莘不破嘆息說:「我終於知道桑谷雋為什麼會那樣了。我要是也有這樣一個好姐姐,嘿嘿,我一定比他還會憐香惜玉。」桑谷秀微微笑著說道:「鳳凰不與鴉雀同枝,江離的朋友,果然很不錯。」
「小雋回來了?」「回來了。」桑季道,「我把他困在蛹里,暫時出不來的。他們幾個呢?」「現在在秀女那裡。」「阿秀!怎麼會去那裡?」「他們那個掉隊的同伴,叫江離的,好像闖到小扶桑園去了。也罷,聽說秀女很開心,只要她開心就好。最近她飲食漸少,越來越讓我擔心了。」
桑季看著眼前這個兄長:不再是那個意圖染指中原、稱王天下的巴國主,而只是一個為女兒擔心的老父。待桑鏖望回過神來,桑季才問道:「有莘不破等人,應該就是小雋在巫女峰結下的仇家。」
「那又如何?」「是非曲直且不論。畢竟小雋是吃了虧的,這個場子……」桑鏖望淡淡道:「小孩子家的事情,讓他們自己解決。」「大哥說的是。」桑季道,「另外,還有一件事情。我出去的時候,遇見了幾個人。」「什麼人?」「夏都來的人。」「什麼?」桑鏖望眉毛飛揚,鬚髮厲張,神色突然凌厲起來:這是激動,還是憤怒?
大夏王朝的不速之客
暗柳啼鴉,單衣佇立,小簾朱戶。
「很久很久以前,當我還是一個小女孩的時候,是七歲,還是八歲?」桑谷秀挑了挑燈芯,彷彿回到了當年,「我第一次見到他,那個叫若木的美少年。那時候,他身邊似乎還有一個人吧,我已經不記得了,為什麼只記得他?也許因為他長得很好看吧。他把我抱起來,我用手去摸他的臉,他也不生氣。
「已經過去很多年了,但這段記憶為什麼還這麼清晰?我想我是把當初的記憶和後來的想象混錯了,那時候那麼小,我不可能記得清楚的,是吧?要不然那段記憶里,為什麼沒有大姐的身影?為什麼沒有那個男人的身影?
「後來,過了幾年,我十二歲?對,是十二歲那年的生日,他來了。他送了我一個彷彿是用谷穗串起來的手鏈,吶,很好看,是吧?」
桑谷秀凝視著右手,白皙的手腕上一串黑色紋理的手鏈,在燈光下隱隱生輝:「他說,這叫迷榖,戴著的人不會迷路。那一天,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為我們姐妹營造了這個小扶桑園,開出那個池塘,養下了文鰩魚,種下了一株小扶桑,播下了萆荔草的種子。他告訴姐姐:文鰩魚可以為大地帶來豐收,萆荔草可以治療心痛病——嗯,這是姐姐的痼疾,後來,我也患上了。鰩魚是對巴國子民的祝福,萆荔是對我們姐妹的關愛——但我體會到他這樣仁慈的用意、這樣體貼的愛心,已經是多年以後的事情了。
「他在小扶桑園住了五天,給我們姐妹倆講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那時候,我十二歲,姐姐十五。小雋呢?嗯,才八歲吧。那幾天他不在這裡,跟著和若木哥哥一起來的那個男人出去玩了。這個小扶桑園,當時就只有我們三個人,朝暮相對,我們幾乎以為這麼快樂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永遠,但沒想到會那麼快就結束了。
「五天以後,那個男人回來了。那是個鬚髮都很濃密的男人,和若木哥哥很不一樣,爹爹讓我們叫他伯伯。本來他還讓我們叫若木哥哥做叔叔的,但若木哥哥怎麼會是叔叔?他那麼年輕,那麼好看。雖然後來我們聽說,在我們姐妹還沒出生以前,若木哥哥就來過我們家了——那時他就是一個長得很好看的年輕人模樣,就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模樣,而我們第二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的樣子也一點沒變。但無論如何,我們都不肯叫他叔叔,若木哥哥也不喜歡人家叫他叔叔,於是我們就一直『若木哥哥、若木哥哥』地叫了。
「那個男人回來的時候,小雋坐在他的肩頭上,很興奮地唱著一首很悲涼的歌,是那男人教他的吧。小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麼,或許因為小雋很喜歡那個男人,便連他教的歌也愛上了,就像我毫無保留地愛上這園子、這桑木、這池塘、這萆荔……
「那天,爹爹安排了一個筵席,我並不喜歡這種很多人的大場面,但從姐姐的憂愁里看出或許要發生什麼事情了吧。果然,那天傍晚,若木哥哥走了,跟著那個男人走了,從此再沒有回來過……
「那個男人,我是不是應該恨他呢?是他,把若木哥哥帶到我家來的,但把若木哥哥從我們身邊帶走的,也是他。那個男人,他叫什麼來著,嗯,和你一樣,也姓有莘,有莘羖。」
有莘不破全身一震:他要尋找的人,越來越近了。
桑鏖望正中端坐,桑季側向而坐,一個方士由家宰領了進來,作禮唱喏:「小招搖山靖歆參見國主、侯爺。」
桑季冷笑道:「大夏的規矩是越來越亂了,白天不敢進門,半夜求見,又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
靖歆微笑道:「小可雖然也在夏都當過差,但這次並不是以夏使的身份而來的。」
「哦?」靖歆誠懇地說:「靈禽擇木,智者擇主,小可棄官多時,遍游九州,深知天下將亂,因此欲擇一明主,以作起身之階。」
桑季笑道:「天下群雄,富莫過於成湯,威莫過於夏桀,甲兵之利莫過於昆吾,天下就算將亂,釐定神州者,只怕就在這三強之中。上人本在中原,何必捨近求遠?」
靖歆笑了笑,道:「小可在川外總聽人說,川人器量狹小,不能容天下之士,卻總不信,今日一見……」桑季面色不悅,桑鏖望哼了一聲,道:「怎樣?」靖歆道:「果不其然。」桑季大怒:「好無禮的方士!今天讓你見到國主,乃顧念你是東方名士,巴國雖然僻處西南,可也容不得你放肆!」靖歆神色鎮定如恆,放聲大笑。桑季怒道:「笑什麼?!」靖歆道:「連句逆耳的話都容不下,還談什麼席捲天下的大志?」桑季冷笑道:「逆耳忠言,自然是要聽的,卻不是任你這等狂徒胡言亂語。也罷,你且說說我巴國國人如何沒有容人之量。若有三分道理,暫且饒你;若說不出個理兒來,嘿,我巴國的鼎俎,便請上人嘗嘗滋味。」
靖歆笑了笑,不緊不慢道:「巴國表面上雖然仍服大夏,實際上早有深仇。見我從東方而來,先存了三分厭惡;本來以為我或者將為大夏說話,哪知我卻說出意想不到的話來,因此又存了三分懷疑。三分厭惡,三分懷疑,再加上彼此陌生,便令國主與侯爺生出十二分的戒心。不知靖歆說的是不是?」
靖歆只聽桑季哼了一聲,看桑鏖望,卻見他仍端坐不語,又道:「國主若想一輩子困守巴國,願意子子孫孫、世世代代為中原共主守這西南藩籬,那我們這些川外的散兵游勇,用不用都無所謂。但如若有席捲天下之志,第一步,便得有起用天下人的胸襟。小可聽說:地廣則糧多,國大則人眾,兵強則士勇。山高在於不讓細土,海深在於不擇細流;王者能成大業,在於能容納各地人才。三皇五帝之所以無敵於天下,是因為他們不會因為豪傑來自外國就不加信任。若是國主只相信川內人而排斥川外人,那將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進入巴國為國主效力,這是逐客以資外國,損民以益仇寇,這樣的國家想自保都難,更別說稱雄天下了!」
桑鏖望聽得悚然動容,下座施禮,道:「小王僻處山鄉,坐困西南,非上人,不聞天下至理,還請上人不計前嫌,多多指教才是。」
靖歆連忙謙遜。桑季亦下座致禮,並請靖歆上座。賓主坐定,桑鏖望便問川外大勢。
靖歆道:「半個月前,成湯以葛侯不祀為借口,不奏共主,妄行方霸征伐之權,把葛國滅了。」
桑鏖望兄弟聽了都是一驚。
靖歆繼續說道:「成湯吞併葛國,等於把自己的野心一併挑明了。雖然暫時還未向共主挑戰,但雙方已經勢成水火,東西決戰,只是時間問題。」
桑季道:「以上人法眼看來,雙方勝負如何?」
靖歆道:「自孔甲以來,有不少諸侯都開始反叛大夏,當今大夏君王無德,百姓的日子過得苦不堪言。當今可能左右天下大勢的幾大諸侯中,邰國自姬不窋(qū)失國以來,至今帶領族人混跡在戎狄之間,其國存亡未卜;有窮氏作亂,國家滅亡,遺民併入商國;有莘氏犯忌,祭祀也被斬斷;朝鮮乃商族人的分支;塗山氏與夏人雖然是至親,但表面親和,暗中各懷猜忌;唯有昆吾國還服大夏的調遣。如今之勢,昆吾必從桀,朝鮮必從湯。塗山氏若袖手,則東西兩大勢力勝負的關鍵,就在於巴國的動向了。」
桑鏖望兄弟對望一眼,心中都是一震。
燕雁無心,來去只是隨雲。
桑谷秀捂著心口,微微喘息著。江離忙到屋外取來一叢萆荔,手一晃,萆荔變得焦黃,彷彿被烤焦了一般,一股味道散發開來,有點酸,桑谷秀聞過以後似乎好多了。
「你真像他。」桑谷秀說,「那麼細心,那麼體貼……」
她伸手挑了挑燈芯,窗外有風雲變幻的勢頭,但隔著一扇紗窗,這盞小燈卻燃得如此安詳。
「若木哥哥在我們家裡,並沒有住很久,他們重新啟程了,因為有莘羖的夫人被一頭叫『九尾』的厲害邪靈附體,他們要捉住『九尾』,送到西南的毒火雀池去祓除邪靈。
「若木哥哥走了以後,姐姐開始對著那小扶桑樹發獃,當然,我也在她身邊陪著她。我們姐妹倆反反覆復聊著他,彷彿這個話題永遠也不會厭煩。我漸漸長大,若木哥哥在我心中的印象也慢慢清晰——比十二歲親眼見到他的時候更加清晰:無論是他的俊秀,他的溫柔,他的風采……
「那時候,小雋也常常在我們身邊玩耍,但他提得最多的是有莘羖——那個和若木哥哥一起來的男人。小雋經常向我們誇耀他是多麼的神勇、多麼的威武。我們對那個男人並不是很感興趣,但提到他,多多少少會勾起一些我們對若木哥哥的回憶。然而,這個讓姐姐牽腸掛肚的若木哥哥,卻再也沒有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