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農神后稷子孫的險惡處境(2)
第五章農神后稷子孫的險惡處境(2)
沒有人留意常羊季守的神色變化,大家都在注意燕其羽——因為這個少女突然跳下七香車,步步遠去。燕其羽背後,桑谷雋吃驚的聲音高叫道:「燕姑娘,你去哪裡?」「不知道。」「那,那……」桑谷雋想挽留,卻不知如何開口。羿令符突然道:「燕姑娘如果沒什麼事情的話,不如陪我們走一程如何?」燕其羽停下腳步,卻不回頭。羿令符道:「我預感,我們這一路或許會遇上你的另一根羽毛。」桑谷雋看看燕其羽,再看看羿令符,雖然他不知道羿令符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聽來似乎對留下燕其羽大有作用,便幫腔說:「這男人的預感很準的,燕姑娘,就……留下來吧。
」燕其羽側過身,望著羿令符:「你是說,我跟著你們會遇到川穹?」「我有這個預感,卻沒什麼理由。」川穹是誰?桑谷雋看看羿令符,再看看燕其羽,想問,在這個氛圍中卻不知如何開口。「我怕不大方便。」燕其羽猶豫著說。桑谷雋一聽大喜:「不會不會!怎麼會不方便!你可以……」他正想說「你可以住在我的無礙」,但一轉念卻覺得不妥。「你可以和雒靈住一起。」羿令符道,「不破不在,雒靈一個女孩子,也需要人陪陪。」桑谷雋忙和道:「對!對!」見燕其羽沒反對,羿令符又問天狗道:「常羊兄,可有興趣到中原一游?」常羊季守卻笑道:「很多年前,我哥哥曾在我家地窖里埋下十幾壇
好酒。」「嗯。」常羊季守說道:「經過了這麼多年,我想現在一定很香、很醇,拿來作送別之醉正合適。」羿令符沒說話,桑谷雋卻忍不住道:「天狗你不和我們一起到中原看看?你一個人在這裡……」「不是我一個,死去的人的屍骨都埋在這裡。我父母,我二哥,還有……嫂子……」常羊季守道,「至於活著的,還有一個大哥。」「可是他……」「桑兄!」常羊季守再次打斷了他,笑道,「難道你不想嘗嘗我父親親手釀造、我兄長親手埋藏的好酒么?」
救人之劍
酒已喝過,人亦已作別。天狗常羊季守倚劍而坐,左手半壇陳酒,右手一柄破劍。好酒經過多年而更醇,破劍雖經再造仍然是破劍。「大哥,你來了。」
天狼常羊伯寇聽到聲音,突然不知從何處出現。「你知道我要來,還敢喝酒?」
天狗一舉酒罈:「看,這壇酒是『假的』。還記得這幾個符號么?」酒罈底刻了個幼稚的骷髏形狀:「我十二歲那年,偷偷摸進來,把它偷了出來。」天狗沉浸在回憶之中:「……誰知道被二哥發現了。不過二哥發現后卻把我帶到峽谷后那個小山洞裡,正準備一起暢飲,就在那時候你闖了進來……」
說到這裡,天狗臉上露出一絲微笑,天狼卻一點表情都沒有。「陳年舊事,說它作甚!」天狗不理會兄長的打斷,繼續說:「最後的結果,當然是我們三兄弟一起把酒喝光了。哈哈哈,然後我們又另外偷了一壇新酒灌進去,由我偷偷溜進地窖埋好。你和二哥……」劍光一閃,如閃電劃過,兩條人影交錯,天狗的左袖斷了,但他的話卻沒斷:「……就在外面把風。」「你啰唆完沒有?」六個字,一百零八劍。天狗臉上多了三道疤痕。「當年我們其實很幸福的,不是嗎?」天狗拔地而起,在半空中翻轉了三十六轉,避開了天狼的亂風劍勢,「當年我有父母,有兄長,還有年幼的侄子。而你的生活就更完滿了……」
天狗的劍芒化作一圈銀光,把天狼劍激起的風沙卸掉。「你不但有父母兄弟,還有個溫柔的妻子,乖巧伶俐的……哇!」常羊季守真氣驀地不繼,噴出一口血來,但他的劍仍守得很嚴密,「……乖巧伶俐的兒子。你不知道,我當時可有多嫉妒你啊。」
說完這句話天狗的左手斷了。天狼停住了劍,冷冷道:「我教你劍法的時候怎麼說來著?專心!」「大哥,你還記得教我劍法的情景?」趁他說話,天狼又連攻三十六劍,傷了他的左腿。天狗卻沒有因為傷勢而中斷,他繼續說道:「從我幾歲開始來著?忘了,每次教完我劍法,你就會進入天山深處去探尋血劍的蹤跡。」
天狗的左眼瞎了,眼球挑在天狼的劍尖上。
「可是,每次你都沒有按約定的時間回來。那些日子裡,每天晚上嫂子都會在峽谷口眺望……嘿!」天狼劍傷了他的咽喉,天狗開始發現呼吸有些困難,要說話卻會牽痛聲帶,但他還是繼續說下去,「那情景,從我不太懂事,一直持續到我開始懂事。二哥要保護家人不能離開峽谷。從十四歲那年,我開始去找你——為了嫂子。然而沒有一次能把你找回來。唉……大哥,我要怎麼樣才能把你帶回來啊。」
說完這句話,天狗的呼吸突然為之一窒,天狗劍掉在地上——連著他的右手。
天狼劍再次停住,因為常羊伯寇知道自己已經贏了。「小狗,這次你死定了。以前我不知道你不死的秘密,但是現在我已經知道了。你其實只是一具殭屍!只要我找到你屍氣的會聚點,你就完了!徹底地完了!再也不能爬起來給我礙手礙腳。」
常羊季守睜著右眼,單腳站立著,嘆息道:「大哥,我說了這麼久,原來你沒在聽啊。」
「聽?哈哈!」天狼狂笑道,「我的生命已經完全獻給了劍道!你所說的那些廢話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劍道?」天狗笑了,血從他咽喉裂開處不住流下,「真正的劍道,你連邊都還沒摸到!」
「胡說!」
「大哥,我們兄弟倆鬥了這麼多年,我說過一次假話嗎?」
「哼。」天狼舉起劍,「我找到你那個死穴了,你死吧。咦,這是什麼?」
天狗沒有動,但天狼卻感到周圍全變了。但到底什麼東西變了,他卻說不上來。
「發現了。」天狗笑了,笑得就像當初在山洞裡,聽見大哥說「一起喝吧」。
「這……這是什麼劍法?不!這……這是劍法嗎?」天狼的眼前晃過一幕幕親切的畫面:盜酒、共飲、傳劍、尋兄、望夫……天狗費了那麼多口舌他一句也沒聽進去的話,忽然間全部從他自己的心裡冒出來。「劍法?」天狗說,「我也不知道。這是我看到羋壓的傷口以後,悟到的東西。」天狼卻沒有注意到他這句話,他只是狂吼著:「為什麼會這樣?心裡為什麼會這樣暖和?這些東西,我應該早就拋棄掉了!」天狗淡淡道:「只是你以為自己已經拋棄掉了而已。」「你給我住口!」天狼咆哮起來,「殺了你!只要殺了你,就什麼都完結了!」天狼劍在主人的瘋狂中刺入了天狗屍氣的會聚點,天狗的身體開始腐爛——迅速地腐爛。
「哈哈,我終於殺死你了,我終於殺死你了!我贏了,我贏了!」「是么?那你為什麼流淚?」天狼驀地向天狗望去:弟弟的眼睛還沒有腐爛,正看著他。可剛才那句話卻不是天狗說的。「流淚?」他一抹臉,「淚?為什麼會有淚?這東西我應該早就沒有了才對!」「只是你以為已經沒有了而已。」天狼再次向天狗看去,弟弟的眼睛也開始腐爛了,但那眼眶還是在瞪著天狼。弟弟的喉嚨早已化成灰燼,說話的當然不是他!常羊伯寇一腳把天狗早已不成人形的屍身踢散,骨灰隨著風到處飄揚。「是你在說話,是不是?」「不是。」「是!」「你說是,那就是吧。」天狼突然間好像想到了什麼,抱著頭,大哭逃進峽谷深處——而那裡正是他家人埋骨的所在。天狗常羊季守的骨灰散盡以後,一塊雪魄冰心掉落在地上。夕陽下,晶瑩剔透的雪魄冰心映出一個少年的身影。時間回到十年前,一個少年向峽谷口奔跑過來,歡呼著:「嫂子……我把大哥帶回來了!嫂子……」
農神后稷的後人
有莘不破飛足向東。他並非一味狂奔,一路上調節內息真氣,幾千里奔波下來,非但沒有傷到元氣,相反,他每每在真氣耗盡之際,體悟出絕處逢生的境界。
他的速度仍然稍微遜於那血影,但差距也不大。由於他每天休息的時間要比都雄魁來得短,所以兩人的距離其實是在慢慢接近。
有莘不破知道,只要再過三天,他就能抓住血影的尾梢。然而他遇到麻煩了。
踏出荒漠,渡過黃河,景物漸漸不再荒涼,山川漸漸與中原相近,慢慢地有了些人煙和部族。這一天,有莘不破見到了屍體——遍地的屍體。不是劍客,不是戰士,而是平民。數百個男女老幼,狼藉躺滿了一地。這些百姓的衣裳雖然敝舊,但仍然可以看出是衣冠之族。以中原為圓心來看,這裡仍然僻處西北,華夏的血裔能延伸到這個地方實屬不易,此時遭到覆滅,雖然數百人相對於中原的人口來說不過如黃河裡的一缽水,但對於炎黃文化的西擴而言卻是一個不小的打擊。
如果在平時,有莘不破一定會停下來看個究竟。然而現在他卻只是停了一停,終於一咬牙,疾沖向前,每一腳都落在屍體間的縫隙中,不敢踩到以免褻瀆了他們。
「羿令符他們跟來應該會處理吧。」有莘不破想。然而不久他就遇到了第二批屍體。
這裡是一個村莊,規模不大,此刻已經成為灰燼。死去的人裡面以老弱居多,其次是一些壯年,孩童較少,有些屍體手中還握著木棍,可以看出些抵抗的痕迹。有莘不破閉一閉眼,禱告一聲,繼續東行,但腳步已經有些虛浮。
他嚮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一方面因為天性,一方面因為年齡。然而祖父的以身作則,老師的諄諄教誨,還有近年來江離的潛移默化,其實遠比他自己承認的還要來得深刻。所以他在大相柳湖時才會那麼義憤,在此刻才會良心不安。
這兩次停留讓有莘不破又和血影拉開了一小段距離,然而有莘不破還是能追蹤得上。背後那輪紅日漸漸下沉,在往日這個時候血影也差不多該停下來歇一歇了,然而這次竟然沒有半分停頓的意思。
有莘不破只覺得體內的真氣漸漸穢濁,然而他還是咬緊牙關堅持著。西山上落日只剩下半輪,東方的平原上隱隱傳來殺伐之聲。有莘不破有些擔心,但他最怕看到的事情終於擺在了他面前。
「蠻族,果然是蠻族!」
數百蠻族身披獸皮,腳跨劣馬,正衝擊著千餘華夏衣冠。
「哦哦……」一個蠻族用咬音不準的陽城話高喊著,「披髮左衽,不殺!」
然而沒有人響應他的話,他們寧肯用頭去撞石杵,用脖子去迎接鈍刀。一個嬰兒的頭顱飛向有莘不破,落在他腳下。有莘不破終於忍不住了,大吼一聲衝進了人群,鬼王刀拔出開始飲血。
蠻族和華族交錯在一起,有莘不破也沒法子用大旋風斬之類的絕招。只是發揮女房將軍所教的戰鬥技巧,把一個個蠻族斬殺於馬上。
「呼——」華族人群的中心似乎有人發出什麼號令,華族能戰鬥的男人開始向那裡靠攏,有意和蠻族拉開距離,蠻族又都被有莘不破吸引了注意力,兩邊人馬漸漸分離。有莘不破心中道:「這群人中有高人在,看出了局勢的變化!這個命令大合我心。」於是他發動氤氳紫氣,一個小旋風斬,把三百多個蠻族卷了進去,刀罡撕裂了他們的血肉,結束了他們的生命。
蠻族主力垮掉以後,剩下的人零星逃散。華族人群中有人呼喊道:「別放過一個!」有華族的幾十個戰士四面八方沖了出去堵截。有莘不破腳下不停,鬼王刀就如同一把飛來神兵一樣四處穿梭,把餘下的蠻族殺得一個不剩。
贏得了戰鬥,救下上千條性命,但有莘不破心裡卻一點高興的勁都沒有。這一戰費了將近半個時辰,血影早已連尾梢也看不到了。就算現在追上去,只怕要十五天才能彌補回這段差距,要到十八天以後才能躡到血影的末梢,十八天?如果保持這段時間來的速度,早到夏都了。
夏都!想到這個地方他不禁微微發抖。他這半年來雖然遠處西陲,卻不是不知道中原的局勢。以自己的身份,不要說到夏都,只怕才進入甸服便立刻身陷險境!
「大哥哥,大哥哥!」
一個童聲把有莘不破喚醒,兩個孩子正站在他身邊望著他,其中一個男孩子正捧著一個陶壺,壺中晃蕩著水聲。「喝水!」兩個孩子衣裳襤褸,眼神中卻充滿了興奮與崇拜,「大哥哥,喝水。」
「謝謝。」有莘不破仰頭灌下。一個孩子問道:「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
「我?嗯,我叫有莘不破。」
「哦!」那男孩一路歡呼,跳著向族人跑去,「有莘不破!有莘不破!救了我們的英雄叫有莘不破!」
有莘不破一怔,英雄?這樣一個詞從一個天真的孩子口中呼喚出來,竟然比老師的教誨更能觸動他的心。
「大哥哥。」另外一個看來比較害羞的孩子還站在他身邊,「你不高興嗎?」
「啊,不是。」有莘不破確實有些悵惘的,追血祖的事情看來得擱下了。他只得寬慰自己:「就算追上了又怎麼樣?我打得過他嗎?我原先追上來也只是存著僥倖的念頭而已。算了,等齊羿令符他們,大家再一起想想辦法。都雄魁既然是生擒江離,想來暫時沒有殺害他的意思!」他回過神來,問那孩子:「剛才你們問了我的名字,你呢?你叫什麼?」
留在他身邊的這個孩子並沒有打擾他思考,只是在他旁邊靜靜地站著,這時聽見,才回答說:「我叫小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