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農神后稷子孫的險惡處境(3)
第五章農神后稷子孫的險惡處境(3)
小琪看來才十歲左右,身體還沒有長開,加上衣衫破爛,臉上全是血污,說話行事顯然沒剛才那個男孩放得開,有莘不破問道:「你是個女孩子吧?」小琪點了點頭,眼珠子一溜,怯怯說道:「我是女孩子,小達是男孩子。」「小達?就是剛才問我名字的小弟弟?」「對。他是申屠畔大人的兒子。」「申屠畔?」「嗯,是我們的首領。」申屠畔是個精幹的男子,一身千錘百鍊的肌肉,一雙看破世情的眼睛。他受了不輕的傷,躺在牛車上,看見有莘不破,掙扎著要下來行禮,卻被有莘不破按住了。「多謝英雄相救。」「英雄什麼的不要再叫了,聽著怪彆扭的。稱我的姓名吧。」申屠畔微微一笑:「有莘公子。」有莘不破說道:「你們到底是哪一族的人?怎麼會和這些蠻子結上仇恨的?」
申屠畔抬起頭,道:「我們乃是軒轅之後,帝嚳後裔!至於這些蠻子,蠻人和我們本來就勢不兩立,特別是公劉大人回復我族衣冠以後,更惹來他們的嫉恨!」
「公劉大人?」申屠畔道:「說來話長,不如我們先紮下營寨再說,如何?」有莘不破想了想,點頭答應。幾個孩子見了高聲歡呼,旁邊幾個長老也心下寬慰,他們見了有莘不破的神威,知道有莘不破肯留下來,這一千多人的性命看來是可以保住了。申屠畔倚在牛車上,一道道命令發下去。有莘不破在旁聽得暗暗點頭:「這男人很不錯,事情安排得有條不紊,是個人才!」忙活到天色全黑,才立下營寨,生起篝火。一個老女人捧上一盆雜糧熟食,一個長老接過,傳給申屠畔,申屠畔奉上給有莘不破:「鄉族貧敝,只有這些粗糙東西,請有莘公子湊合著用吧。」
「哪裡!」有莘不破接過,見身邊小達小琪兩個孩子忍不住吞口水,知道他們多半沒吃飽,隨手分了一半給他們。兩個孩子望著申屠畔,得他點頭,才接過吞咽,小達咬了兩口,想起什麼來,又分了一小半給小琪。
有莘不破說道:「你們的食物很緊張吧,長此下去不是辦法。」
申屠畔微笑道:「公子不必擔心,再前行二百里,過了常羊山,就可以望見邰城了。只要見了公劉大人,大伙兒就能鬆一口氣了。」
「邰城?」有莘不破道,「邰城早就荒廢掉了,而且離這裡應該還有很遠吧。」
「這個邰城,不是那個邰城。」申屠畔道,「還是待我從頭說起吧。」他拿起一個裝了清水的酒瓶,灌了一口,道:「我們本是天下八大方伯之一——邰國的子民。」
「邰!」有莘不破拍手道,「妙極!原來稷的後人還在啊!」
有窮商隊東歸
申屠畔聽有莘不破道出自己家國的淵源,臉上起了一種微妙的變化:「不錯!我們是稷王的後裔。稷王輔佐舜帝禹王,成就令德大業。但太康繼位以後,竟然廢農稷之官,不務生產,唉,搞得天下哀鴻遍野……」
有莘不破說道:「這些我都知道。不過我聽我祖父說,當年農神後人姬氏不願意做大夏的農官,流離西北,早已混雜於戎狄之間,與胡人為伍了,卻沒想到你們能在這蠻荒之地堅持下來,不廢中原衣冠。」
幾個長老聽了有莘不破的話,各自嘆息。申屠畔說道:「其實這兩百年來,我們和這些野蠻人混在一起,早就……早就忘記了自己是炎黃血裔!披頭散髮,胡服胡行!唉……」
有莘不破環顧四周,說道:「不會啊。你看,連小達、小琪都很有禮貌。」
「那是多虧了公劉大人!」申屠畔道,「公劉大人雖然出生在這蠻荒之地,但念念不忘斷絕了兩百年的華夏傳統。他帶頭束起亂髮,端正衣冠行止。那時候我還不懂事,但聽長輩們說,一開始大家都不理他,後來慢慢地就有人跟隨他了。隨著民族自豪感的恢復,漸漸地就形成一股力量,把大家團結起來。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都知道自己不是野蠻人了,儘管平日和他們混雜在一起,但我們知道,我們和他們是不同的。」
有莘不破聽著申屠畔訴說著那段日子:「那時候,我已經開始懂事了。公劉大人帶領我們興修水利,建築村莊,播谷撒種,歌舞節慶,祭祀天地祖先,那是一段充滿激情的日子,大家都為自己是軒轅的血脈而自豪。我們越來越團結,也越來越強大。一些和我們住在一起的狄人,也開始接受我們的禮樂。當時有些長者排斥他們,但公劉大人說,中原與夷狄的區分並不是因為血統,而是由於禮樂文德。我們都信服他,所有人都信服他!雖然那時候我們還不是十分富裕,但我們每天都能昂起頭來做人。周圍的部族也艷羨我們的生活,一些小部族開始歸依我們,但是一些強大的蠻族卻對我們嫉恨起來,他們害怕我們會動搖他們的統治地位,於是聯合起來要扼殺我們。」
申屠畔的語音開始緊促:「從那時候開始,我們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難過起來。蠻人不但衝進村來掠奪搶劫,而且還殺人放火!一開始還只是一種示威性的行動,但慢慢地竟然變成他們的習慣。甚至有些蠻族竟然以搶掠我們為生!我們的財富被一次次地洗劫,我們的女人被一次次地侮辱,我的男人更是前仆後繼地死在戰場上。這種日子一旦開始了就沒有停止過,而且好像永遠也沒有盡頭,我們的一部分族人終於受不了了,我……他們……」申屠畔連聲音也顫抖起來,閉上眼睛,似乎是害怕泄漏心中的秘密:「他們說:『我們為什麼要為那虛無縹緲的文化和傳統而拋棄我們的生命與財富?我們受夠了!我們要活下去!』於是……」
申屠畔停頓下來,彷彿說不下去,有莘不破介面道:「於是這些華族人就成野蠻人了。」「不錯。」申屠畔的語聲微微顫抖,「很多人都……都成了蠻人。
只有部分人堅持了下來,直到今天。」有莘不破肅然起敬,道:「你們就是其中一部。」申屠畔低下頭,似乎不好意思面對有莘不破的敬意。他還沒說話,小達已經跳了起來,大聲道:「對!我們是最最優秀的軒轅後裔,怎麼可以忘記祖宗、自甘墮落呢!」有莘不破笑道:「這句話是你爸爸教你的?」「不,是慶節哥哥!」「慶節哥哥?」「對啊!慶節哥哥好厲害,和不破哥哥你一樣厲害!那一次他來我們村裡幫我們打退北狄,一拳就把一座山給打塌了!」「哦!」有莘不破眉毛動了動,「那可真厲害!」眼睛卻望向申屠畔,想詢問那位叫做慶節的少年英雄。申屠畔說道:「慶節大人是公劉大人的嫡子。」「原來如此。」有莘不破道,「不過,既然你們有姬家佑護,怎麼還會被這些蠻人逼迫呢?」
「公劉大人和慶節大人分身乏術啊。」申屠畔說道,「我們華族居住在這片土地上,原來是阡陌交錯,連成一大片的。但自從華夷起衝突之後,耕地日漸荒蕪,便被切斷成大大小小的村莊。如今只剩下邰城周圍有一大片的土地比較完整,其他的無不朝不保夕。各個村莊離得又比較遠,守望接應很成問題。我們這次舉族遷徙,就是應公劉大人的號召趕往邰城。」
「號召?」有莘不破道,「是出了什麼大事么?」
「嗯。」申屠畔說,「聽說蠻族要發動總攻了。」
有莘不破啊了一聲道:「你們要去協助守城!」
「公劉大人送來的訊息沒說要我們去守城,只讓我們全族都到邰城去。」申屠畔道,「不過不管是什麼原因都好,邰城是華族在西北的中流砥柱!大伙兒一聽說蠻人要來侵犯,人人自告奮勇,不肯落於人后。唉,沒想到我們還沒出發,蠻人就到了。一部分勇士和不願走的老人留下替大夥抵擋了片刻,想拖延時間,讓我們有機會退到邰城,但……這次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後果可當真不堪設想。聽說有個離得更遠的部族在路上就遭到了襲擊,全族覆沒。」
一個長老驚道:「有這事,是摯任氏左部村嗎?怎麼沒聽說過!」
「應該沒錯。」有莘不破道,「我在西來的路上,有見過一批衣冠百姓的屍體,也許就是你們所說的摯任氏。看來姬家召集你們的信息泄漏了出去,引起蠻族的瘋狂反攻……咦,不對!如果只是為了守城,應該是號召你們的青壯年勇士前往,怎麼你們全族拔寨而起,這不大對勁。」
「可是公劉大人傳來的陶器刻字是這樣吩咐的呀,」一個長老說,「蠻族不懂文字,假冒不了的。」
申屠畔道:「我也猜想過,不過那陶刻確實是慶節大人的手筆,要我們全族前往的信息假不了。我雖然想不通,但……或許公劉大人另有深意。」
有莘不破想了想,也沒弄出什麼頭緒來,心道:「管他深意不深意,到了邰城問姬家的人就知道了。」看看已經伏在自己腳邊打盹的小達和小琪,說道:「夜深了,睡吧。」
有窮商隊出發的時間比有莘不破慢了一整天,商隊整體前進的速度當然也不能和有莘不破相比。大漠一片平坦,有桑谷雋在,劍道便是一條康莊大路;有燕其羽在,有窮的行程更是「一路順風」——因此前進速度比平常快了半倍。申屠氏拖家帶口、攜弱扶傷,有莘不破加入行伍以後又一改當初逃命的姿態,因此走得很慢,每日行進不過數十里。他們還沒到邰城,有窮商隊就已經見到摯任氏的屍群了。
桑谷雋細細檢查那些屍身,說道:「是被一些很落伍的武器所殺。不過殺人者的力氣可真大!」
羿令符道:「應該是戎狄。嗯,這裡仍然是極西,居然有中原衣冠存在,不簡單啊。可惜,可惜。」
羋壓躺了好些天,已經能夠下車了,但步履仍然不穩。如果說雀池邊上桑谷秀的死還只是讓他第一次感到惶恐,那麼寒蟬的死就是他有生以來最受震撼的劇痛,他至今還沒從悲痛的心情中恢復過來。這個少年望著千百具屍體,突然有了很多感觸,或許這是他第一次這麼深刻地理解死亡。
燕其羽沒有下車。她一直生活在天山,沒有什麼華夏情結。至於生命——她殺過的人比這些屍體加起來還要多十倍,因此只是從窗口往外掃了一眼就不再理會。
雒靈最近懶懶的,對很多事情都沒有興緻,但仍赤足步下車來,無聲地禱告了幾句,天地因她這幾句禱告而一陣肅穆,隨後消散為虛無。
羿令符道:「不能太過耽擱,走吧。」
眾人都上了車,桑谷雋的無礙殿後。車馬過盡,桑谷雋手指一勾,五百步方圓的地面陷了下去,一批泥土倒翻,一座無碑的墳墓把逝去的人埋葬了。
棋逢對手
有莘不破決定要等齊羿令符、桑谷雋后再去救江離,便不再著急趕路,護著申屠氏一族迤邐而行。在車上躺了兩天,申屠畔傷勢漸漸痊癒,這時已能自己騎馬。他指著東邊一座高山說:「那裡就是常羊山了,過了那裡,就能望見邰城。」有莘不破想起刑天的傳說,問道:「聽說刑天就是被埋葬在這裡的,是真的嗎?」「我也聽過這個傳說,」申屠畔道,「不過從來沒聽過有誰在山上見過刑天的墳墓,大概是謠傳吧。」
突然馬蹄聲響起,聽聲音似乎有一行人從山那邊疾衝過來。申屠畔臉色微變,有莘不破說道:「不必擔心,聽聲音最多十幾騎,如果是敵人,我一刀就全解決了。我去看看,你留下,讓你族人停駐警戒!」說著迎那馬蹄聲縱馬而去,他手按鬼王刀,凝視著山口。
灰塵盪起,十餘騎風馬飛奔而來,為首一個青年,英姿勃發,就如一把尚未出鞘的寶劍。他望見有莘不破,一勒韁繩,身後十餘騎也一齊停下。有莘不破心中贊道:「訓練得不錯!看他們的裝束,不是北狄。」
手離開了鬼王刀,朗聲道:「申屠氏大部在此!對面何方英雄?是路過,還是有所為而來?」
那青年縱馬徘徊在有莘不破二十餘步外,兩人靠得近了,再次打量對方,心中均生出一股惺惺相惜之意。青年一拱手,還沒回話,有莘不破身後馬蹄疾響,申屠畔大叫道:「慶節大人!是自己人!」
有莘不破心道:「原來他就是姬家的後人,公劉的兒子!」那青年慶節也想道:「申屠氏什麼時候冒出這等人物!」申屠畔策馬來到有莘不破和姬慶節中間,馬上向姬慶節行禮:「慶節大人!申屠畔奉公劉大人意旨,率領全族前來!」
姬慶節點頭說道:「聽說消息泄漏了!有些部族已經遭到襲擊,我應付完北邊的事宜,正要前去接應。怎麼樣?你的族人都還好吧?」申屠畔嘆道:「我們的家園已經被狄人給毀了!我們在半路上遇到伏擊,如果不是有莘公子出手相救,只怕這當口已經全軍覆沒了。」「有莘公子?」姬慶節縱馬向前幾步,「就是這位英雄么?」有莘不破笑道:「英雄就不敢當了,有莘不破正是!」「你是有莘氏之後?」有莘不破大聲道:「不錯!」想起這個姓氏,話聲中自然而然帶著一股自豪。姬慶節盯著他,良久,突然喝道:「申屠畔!讓開!」申屠畔一怔:「大人……」「讓開!」申屠畔不敢違拗,策馬讓開。姬慶節取出一柄麒麟鉞,冷冷道:「出手吧。」有莘不破大奇道:「打架我不怕,不過我不明白哪裡得罪你了。」姬慶節哼了一聲,冷笑道:「有莘氏祭祀早斷!你冒充誰不好,偏偏來冒充有莘之後!」申屠畔心中大急,一時卻不知該不該插口。有莘不破卻不以為忤,因為姬慶節說的確實也是實情,只是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