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
哪個村都一樣,都有群碎嘴婆子,她們平時就愛聊點東家長西家短的,哪家結新媳婦,哪家婆娘懷孕,哪家母豬多下了兩頭豬崽都能成為飯後談資。托她們的福,衛成得到府學先生重視還在考試中拿一甲領了獎賞的消息就這麼擴散開來。
「聽吳婆子說他們學堂月月都考,考得好就有錢拿,最多一次能拿五兩。」
「衛三郎他捎了五兩銀子回來??」
「那倒沒有,他得的第二,只有三兩。」
「只有……???咋的你還嫌少?他再考兩回第二存下來的錢都能買頭牛!」
傳話出來那中年婦人趕緊解釋說,「只有」不是她說的,是吳氏自個兒說的,說這回考得還不夠好,往後再加把勁。
後山村村人都不知道該怎麼接話茬,有人借口有事搭著汗巾子走了,也有人熱鬧沒聽夠,就地一番感慨:「真看不出衛三郎能有這麼大造化,他秀才不是都考了四年,咋突然能耐起來?」
「他也不是如今才能耐,聽說原先學問就好,只是缺了運道。」
「這是轉運了?怎麼轉的?也沒見吳婆子去求神拜佛。」
「吳婆子自己說她兒媳婦是旺命。」
「騙人的吧?姜氏要是旺命,能早早死了親娘?能被後娘磋磨到那份上?」
「這你就不懂了,旺命也看旺誰……要還不信,你且仔細想想衛家這些好事是不是衛三郎成親之後才有的?依我看,衛家是撿了天大個漏,吳婆子恐怕也沒料到她兒媳婦命裡帶福,否則當初不會鬧成那樣,若不是衛三郎死活要娶他娘犟不過,你以為姜氏進得了衛家門?」
什麼旺夫克妻的都是信則有不信則無,聽的人信了,越想越覺得是那麼回事,就有人悔起來。
「早知道我就上門提親去了!娶回來把她當菩薩供著也成啊!」
「晚了,這會兒你說什麼都晚了!」
……
幾個婆娘在村裡那顆黃桷樹的樹蔭下閑聊,大郎媳婦挎著籃子從旁邊經過,聽見幾句,當時就有些胸悶,回去又讓毛蛋鬧了一場,說老屋那頭在蒸蛋蛋,他也想吃。
毛蛋這鼻子是最靈光的,誰家有好吃的他都知道,他這麼說那鐵定錯不了。
陳氏剛才回屋,都沒坐下歇會兒又走出去,本來以為老屋那頭只有姜氏,往常都是這樣,姜氏把飯菜做好端上桌了公婆才會回來。沒想到她一過去就和吳氏撞了個正著。
「娘今天回來得早。」
「你有啥事?」
「在屋裡就聞到香味,過來看看弟妹做了啥好吃的……」
「做了啥關你屁事,你男人餓著肚子在地里幹活你還不生火做飯?」
從灶屋飄來的香味更濃,陳氏聞著都直咽口水,別說毛蛋。毛蛋跟在後面過來,躲她身後說:「我肚子餓!我要吃蛋!」
「我這兒可沒你們的,讓你娘給你蒸!」
陳氏趕緊說她家裡沒蛋,吳氏一聽這話,樂了:「你那雞干吃食兒不下蛋?還不殺留著幹啥?」
「我攢的雞蛋賣了,家裡沒有。」
信她才有鬼,吳氏也沒直接戳穿,笑眯眯沖大郎媳婦伸了手,讓她拿銅板來,賣她蛋。
毛蛋也跟著起鬨,讓他娘拿銅板……就被陳氏一把抱起來,兩巴掌揍他屁股蛋上,揍完被黑著臉的陳氏拖回家去了。打發走大郎媳婦之後,吳氏進灶屋看了一眼。姜蜜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娘餓了嗎?」
「我來看看你做了啥,把隔壁的都饞過來了。」
「是聽到毛蛋的聲音,毛蛋來過?」
「是你大嫂,變著法想佔便宜,我給她打發回去了。」
姜蜜沒接這話茬,說飯菜都好了,問爹回來沒有,回來就可以端菜上桌。吳氏走到院壩下,朝著莊稼地的方向看去,就看到男人扛著鋤頭走在村道上,快到家了。
「三媳婦趕緊擺飯,你爹回來了。」
姜蜜添了兩大碗乾飯,壓得實實在在端上桌,接著把蒸蛋和小菜湯端出來,又切了顆泡蘿蔔,將碗筷全擺好,看公婆在外頭洗了手坐上飯桌才回灶屋給自己添了碗飯。
衛父拿勺子往碗里舀了兩大勺蛋羹,嘗了嘗,說蒸得不錯,很嫩。
吳氏跟著舀了兩勺,說:「這麼大一碗,是打了兩個蛋?」
「娘眼神好,是兩個。」
「你喂個雞也不容易,下點蛋不攢著賣掉就這麼胡吃海喝,不心疼?」
姜蜜說不心疼:「年後抱這一窩雞崽養得好,二十隻活了十五,養了幾個月都開始下蛋了,這是第一茬,聽說最補人。日頭這麼毒,爹娘天天下地,不吃好點身體咋撐得住?」
「年年都是這麼過來的,偏今年嬌慣起來?」
姜蜜掰起手指頭算賬呢,說今年雞崽抱得多,如今每天都能撿十個八個雞蛋,蒸蛋就算天天吃也吃不了多少,「家裡條件慢慢好起來,沒得還像從前那麼虧待自己,爹娘還要慢慢享清福,咋能不把身體顧好?早兩年相公運勢不那麼好,一個銅子兒都很要緊,要省著花。如今不同了,相公也說讓娘不用儉省,他跟著就要回家,爹娘在這節骨眼累瘦了他要怪我的。」
「就你大道理多!」
「娘覺得有道理就聽一聽。」
「好吧,反正我只出了抱雞崽的錢,雞是你喂的,蛋是你撿的,每天能撿十個八個也是你養得好,要煮一個蒸兩個我不管你……蒸都蒸出來了別干看著我和你爹吃,你也舀幾勺去。」
衛父沒摻和進婆媳兩個的對話裡面,等她們說完了才道:「今年也怪,算起來有個把月沒下雨了,這麼幹下去穀子恐怕長不好。」
種莊稼就是這樣,看天吃飯,過旱過澇都損收成。連續一個月的大太陽天讓地方上已經有些人心惶惶,城裡是嫌熱,鄉下都怕這麼一直幹下去莊稼會枯死,也怕沒水喝。
「聽說鎮上糧價漲了,有些覺得今年收成恐怕好不了,準備趁糧價還沒漲瘋先買一點回來。」
吳氏聽到這話,把碗都放了,問:「咱家買嗎?」
「再等等看,就算收成真的壞了也不會顆粒無收,再說三郎每個月還能領六斗米,哪怕情況真不好了,咱們興許吃不飽,不至於餓壞。」
「大郎二郎那頭要不要打個招呼?」
衛父還琢磨著,姜蜜插了句嘴:「我估摸有轉圜的餘地,爹娘不用著急。」
被兩雙眼睛盯著看,姜蜜就解釋了一下,說今年要真是大旱,夢裡應該會有預兆。
「這都能夢到?」
「只要是能損害到我不好的事情,都能。」這就很明白了,假如今年真的大旱,地里絕收,那她就會吃不飽飯會餓肚子,這直接關係到她,天老爺會給提個醒的。連續一個月都是大太陽天她也沒夢到任何不好的事情,那估計跟著會有雨吧,不用著急。
衛父和吳氏都很相信她說的,她這個本事在之前已經得到印證了,「那就再等等,天不降雨我跑勤些,早晚多澆點水。」
「也只能這樣。」
……
又過了幾天,哪怕定心丸都不好使,衛父看著地里蔫耷耷的莊稼,心裡著急,連嘴上都撩起泡。
村裡頭像他這麼著急的還不少,聽說鎮上糧價又漲了一些,越來越多的人坐不住了。
就這時候,姜蜜做夢了。
夢裡不是大太陽天,是電閃雷鳴以及砸到身上生疼的暴雨,在雨勢減小的時候,忽然聽見一聲巨響……幾乎是同時姜蜜從夢中驚醒過來。
她坐在床沿邊喘了好幾口,心慌氣短頭都暈眩起來,姜蜜坐在床沿邊把衣裳穿好,點上油燈開門走出西屋。她不知道這會兒是幾更天,只知道雞還沒叫,外面黑漆漆的。姜蜜顧不得等天亮了,她從西屋出來,走到東屋門前,在木板門上敲了敲。
就聽見吳氏應了一聲:「大半夜的不睡覺你敲門幹啥?」
「娘我心慌。」
「心慌你喝碗糖水。」
「我做夢了。」
吳氏被吵醒,本來迷迷糊糊的,聽到這話,她猛一下清醒了直挺挺坐起來。姜蜜在門外聽見裡頭一陣動靜,東屋的門很快打開了:「你說你做噩夢了?」
姜蜜點頭。
「夢見啥?」
「夢裡頭電閃雷鳴的,就好像天被桶破了個窟窿,雨下得很大,雨滴砸在身上都感覺疼。」
「還有啥?你接著說……」
「我還聽到一聲巨響,之後我就醒了。」
吳氏先下的地,跟著衛父也起來了,穿好衣裳出來就聽見三媳婦說她聽到一聲巨響。問是什麼,姜蜜搖頭說不知道,「我膽子小,聽到聲音就驚醒了,沒看到後面的。」
「你接著睡一覺看看,看能不能續上?」
吳氏出的歪主意,姜蜜回房去試了,她躺下根本睡不著,胡思亂想半天之後好不容易睡過去了,睡到雞叫也沒再做什麼夢。
「怪我,但凡能多看到一點,也不至於在這兒瞎猜……」早飯是吳氏做的,姜蜜肚子是空的,卻沒什麼胃口,她心裡想著頭天晚上做那個夢,勉強把粥喝了下去。
「怪不著你,誰聽到一聲巨響都會嚇得醒過來。再說天老爺告訴我們暴雨要來已經很照顧了,貪心不足當心折了福氣。老太婆本來就是瞎出主意,夢都斷了哪還能續上?」
「還不是死馬當活馬醫,萬一呢?」
「現在咋辦?那一聲巨響到底是啥?是不是雷公劈死人了?」
姜蜜想了好一會兒,說不知道,反正不是平常打雷的聲音,那動靜真的特別大,像天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