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將一軍
「沅沅,你六姐就只說了這些?」老太太還不放心,生怕又露了什麼。
紀清晨頂著一張天真無邪的小臉兒,此時被老太太追問了兩句,神色更顯得迷茫。待她歪了下小腦袋,手指戳著自己的臉頰,想了半天才說:「就這些了啊,六姐姐說了好多,我哪裡能都記住啊。」
老太太看著她這迷糊的小模樣,可是一點兒沒生氣,反而心底暗暗慶幸,幸虧我的小乖乖沒有都記住,要不然可就被那丫頭禍害壞了。
「沅沅真乖,」老太太伸手憐愛地摸著她的小腦袋。
倒是紀清晨還尤嫌不夠一樣,小腦袋一歪,臉上露出可憐地表情問:「祖母,我是不是特別笨啊,六姐姐說了這麼多,我都沒記住。」
「沒記住就算了,這些又不是……」老太太忍了又忍,這才沒說出口。
倒是紀寶璟在一旁沉著臉,輕聲問:「沅沅,六姐姐是第一次與你說這樣的話嗎?」
「是啊,」紀清晨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下自己的小腦袋,臉上掛著奇怪的表情,「我在花園裡玩,六姐姐來找我。」
「原來是這樣啊,其實你六姐姐只是與你隨便說說的,你不用放在心上的,」紀寶璟恨不得把紀寶芙撕碎了,小孩子都喜歡大人圍繞著自個,紀寶芙故意說那話,就是想讓紀清晨對未過門的太太,產生抵觸的情緒。
紀清晨這才點頭,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盯著紀寶璟,乖巧地點頭,「原來是這樣啊,那我不記得也可以咯?」
「當然可以啦,這些又不是要緊的事情,忘了便忘了,」紀寶璟摸了摸她肉嘟嘟的小臉,便起身帶她出去。
紀寶璟和紀清晨一出去,老太太臉登時沉地要滴出水來,胸口仍是氣得起伏不停。
一旁的紀延生雖沉默著,可是臉色卻不好看。紀寶芙這話怎麼聽著,都像是有意而為之,可是紀延生又覺得她才六歲,不至於這般深的心機。
可他心底是這般,旁邊的老太太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她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恨道:「我早就說過,衛蓁蓁她就不是個省心的,當初你爹是冒著何等的危險將她救出來的。可是她倒好,自甘下賤,做出那等為人所不齒之事。若不是你非要納她進門,她便是跪死我家門口,我都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衛姨娘出身官家,只是她父親被牽扯到了科舉舞弊案中,皇上震怒,便叫人抄了好幾人的家,連家眷又一併沒入教坊司,衛家就名列其中。衛姨娘的生母帶著姐妹投了井,因她當時在外家,這才留了一條命。
可是命雖留下了,卻要投入教坊司。
紀家老太爺與她父親那是同窗好友,見衛家只剩下一個女兒,又因她父親臨終哀求,總算是把她贖了出來。
可是誰都沒想到,她居然勾引了紀延生,兩人私相授受,鬧出了這等難堪之事。
紀家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她卻壞了自己兒子的姻緣,就為了這一點,老太太一世都不會原諒她。就是她生的女兒,老太太也不願多看上一眼。
紀延生低頭,臉上說不出什麼表情。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是不是以為琳琅走了這麼些年,她便有機會取而代之了?呵呵,」老太太一連串嘲諷地笑聲,「她也不照著鏡子瞧瞧,自個是何等身份。一個罪臣之女,也敢肖想紀家媳婦的位置。」
前幾日衛姨娘派人送湯給紀延生之事,老太太也不是不知道的。紀老太爺在世的時候,連老太太都極少去他的書房,他自個也是個端方的性子,覺得書房是辦公之地,就是連個丫鬟都沒有。
可老太太又聽說紀延生把人趕了出來,也就沒有多說。
可是今天這事,卻是她所不能忍受的,衛姨娘母女竟把主意打到了沅沅的身上。
「紀寶芙她幾句話,你難道聽不出是什麼意思?」老太太逼問。
紀延生心中懷疑,可到底還是說不出口。
只是老太太卻不想簡單地放過她,直接便道:「我知你心裡想什麼,無非就是覺得紀寶芙不過才六歲,斷然做不出挑撥離間的事情。可是你別忘了,她是才六歲,可她那個姨娘卻個有心機的。況且上回,沅沅與寶菲打架的事情,你氣勢洶洶到我這裡來,要教訓沅沅,難道當時就不是聽了誰的話?才這麼生氣的。」
不說這件事倒還好,一說這件事,紀延生心中的怒氣便漸起。
他之所以冷落衛姨娘,也是因為這件事。先前他就懷疑,紀寶芙說出那樣的話,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如今再有今天的事情,他心中的懷疑就更加被肯定了。
「你若是要護著她們母女,那我無話可說,但是我先把話放在這裡了,她們要是再敢打沅沅的主意,可就別怪我下手無情了,」老太太眉目一冷,她可也是在後宅摸爬滾打了幾十年,當年老太爺的後院也不是沒有風浪的。
紀延生立即道:「母親,您別生氣,今天之事,我一定會弄清楚的。沅沅是我的孩子,我如何會任由別人害她,若是誰敢動她,便是從我身上踩過去。」
一想到那麼玉雪可愛的孩子塗著滿身膏藥躺在床上,他心裡就難受地跟什麼似得。寶璟說的對,沅沅自幼便連母親的記憶都沒有,她有的只是自己這個爹爹。若是連他都不護住她,對她便是太不公平。
況且沅沅自從落水之後,性子便變了不少,從前還有點兒像炸毛的小刺蝟,可現在就是甜甜糯糯的,紀延生又怎麼會不喜歡她,不在意她呢。
待吃過飯後,紀延生還特地與紀清晨玩了一會再離開,更是一不小心就心軟地答應了,待下個月端午帶她到街上去逛逛。
等他離開老太太的院子后,原本想回自個院子的,走到一半卻是突然調轉了方向,往桃華居過去了。
***
桃華居這邊也剛用過晚膳,紀寶芙正扶著衛姨娘在屋子裡溜達,就聽見院子里傳來丫鬟的聲音,母女兩人對視了一眼,心中俱是一喜。
待衛姨娘剛準備往門口走,就見梢間的珠簾被撩起,紀延生穿著一身墨綠色寶相花刻絲錦袍走了進來,衛姨娘喜上眉梢,正要開口,卻一眼瞧見他陰沉著的臉色。
她心底猛地一沉,卻依舊溫柔地笑道:「老爺這是怎麼了,可用過晚膳了?若是……」
「寶芙,」紀延生在她們母女面前站定,沉聲叫了一句,「你今個與你妹妹說了什麼?」
衛姨娘轉頭看著紀寶芙,滿臉疑惑,而紀寶芙則是臉色蒼白,求救般地也看了她一眼。衛姨娘只得又溫柔道:「二爺,有什麼你慢慢與孩子說,你瞧,寶芙……」
「你給我閉嘴,別以為我不知道,寶芙是孩子,那她又怎麼懂得在沅沅面前挑撥的。曾氏還未進門,你就待不住,我看是我寵你太過,讓你的心大地離譜了,」相比紀寶芙,紀延生自然是認定這背後是衛姨娘在指使。
衛姨娘是真覺得委屈了,一雙美眸盈盈泛淚,一手撫在小腹上,哀切道:「二爺若是要責罵我們母女,也該讓我知道由頭,這般進門就指責,我連為何被罵都不知啊。」
「你不必在我跟前這般惺惺作態,」紀延生眼中閃過一絲厭惡,卻又想到上次他來桃華居,紀寶芙借著拿葯之名,故意告訴他沅沅與人打架的事情,是以他乾脆說道:「那我問你,上回為何我一來,那丫鬟就拿著葯闖了進來,你再讓寶芙借著我開口問的時候,故意告訴我,沅沅和別人打架了是吧?」
要是別的,衛姨娘倒還能哭一哭冤屈,可是紀延生說的每一句都是真的,她竟一時梗住,忘記反駁。
紀延生冷笑一聲,繼續道:「只可惜,你只知沅沅打架,卻不知她打架的原因。是有人詆毀寶璟,她才會忍不住反抗的。只可恨我卻被你蒙蔽,差點去教訓沅沅。先前若不是看在你有孕的份上,我早就責罰了你。沒想到,你竟是一點兒教訓都不吸取,居然還敢繼續教唆寶芙。」
「爹爹,爹爹,」紀寶芙嚇得上前,便是抓住他的手,紀延生低頭看著她,卻是忍了又忍,才勉強沒推開她。
紀寶芙立即喊冤道:「我和七妹妹說那樣的話,是因為女兒真的心裡害怕,我怕新太太進門之後,不喜歡我。在家裡只有七妹妹和我年齡相仿,我便找她說說話,卻不想惹得爹爹這麼不高興。」
紀寶芙一邊說著一邊哭,竟是有些上氣不接下氣了。
紀延生瞧著她這模樣,倒是心中一軟,只是他抬頭看著對面的衛姨娘,卻又強硬著心腸說道:「你若只是害怕,那又為何說什麼別人都越過你,你說的這個別人又是誰?往日年先生在我跟前誇你聰慧,我素來歡喜。可是沒想到,你竟是把自個的聰慧,用在你妹妹身上?」
衛姨娘在一旁越聽心裡越怕,臉色慘白地沒有一絲血色,連身子都開始微微顫抖。紀延生從未對她發過這樣大的火,她也是第一次才知道,原來先前七姑娘是因為那樣的原因才打架的,難怪他會這麼久不來自己的院子,是心中惱了她們了。
她立即跪在地上,哭訴道:「二爺這般說,未免也太冤枉我們了。七姑娘與人打架,寶芙一回來就想找藥膏給她,只是那葯她尋常用不著,讓丫鬟放著,找了許久才找到。這是芙姐兒對七姑娘的一片心意啊,如今卻被,卻……」
衛姨娘跪在地上,卻是一口氣沒吊上來,整個人一下子癱軟在地上。
紀寶芙在一旁驚恐地尖叫一聲,撲了過去,旁邊的丫鬟也是又急又怕,各個過來圍著。
「爹爹,姨娘她還懷著身孕啊,」紀寶芙見紀延生竟是站在原地未動,轉過頭,沖著他哭著大喊道。
紀延生這才上前,將地上的衛姨娘打橫抱了起來。
他又派人去請大夫,桃華居一下子變得鬧哄哄的,連老太太那邊都得了消息。不過她也沒在意,只是哄著在紀清晨換了中衣,趕緊去睡覺。
到了第二天的時候,紀寶茵過來給老太太請安,瞧見紀清晨立即便道:「沅沅,你可聽說了?」
紀清晨知道她要說什麼,只是卻故作不懂,胖嘟嘟的小臉上掛著迷惑,問道:「有什麼事發生嗎?」
「昨個桃華居大晚上地派人去大夫了,」紀寶茵低聲在她耳畔說道。
紀清晨心底登時笑了,原來她這個五姐也有這麼八卦的一面。她有點驚訝地問:「五姐姐,你怎麼知道的啊?」
「我奶娘與婆子說話時,被我聽到的,」紀寶茵微微一笑。
兩人說悄悄話的時候,正巧紀寶璟走了過來,見紀寶茵笑地這般開心,便問道:「兩個小丫頭說什麼,這般開心?」
紀寶茵立即緊緊抿著嘴兒,她有點怕大姐姐,當然不是紀寶璟對她發過火,只是連她三姐都在大姐跟前討不著好,她自然而然地有點畏懼大姐。
倒是紀清晨可一點兒不怕,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招了招人家。待紀寶璟傾身過來,她便把方才紀寶茵說的話告訴了她,聽罷,紀寶璟伸出手指,在她的腦門上扣了一下,溫柔地笑道:「小淘氣。」
紀寶茵瞧著大姐姐這樣溫柔似水的神情,竟是看地有些呆了。
倒是沒一會,紀寶芙竟是跟著紀延生一塊來了。紀清晨瞧著紀寶芙的身上,有些濕漉漉的,今個外頭下了不小的霧氣,她似乎在外面站了許久。
紀延生心情也有些不好,他昨天訓斥了衛姨娘一頓,不想卻讓她動了胎氣。誰知今個他剛出門,準備過來給老太太請安,就見紀寶芙竟是在自己院門口等了好久,身上的衣裳都濕了大半。
待老太太出來后,瞧見眾人都來齊,似是沒看見紀延生與紀寶芙一般,只對紀寶璟說:「帶著妹妹們過來用膳吧,該都餓壞了。」
「娘,寶芙今個來,給沅沅認錯了,」紀延生終究還是有點兒不忍心,畢竟這孩子一大清早就等在他院子門口,總該給她一個認錯的機會。
老太太回頭,倒是上下打量了紀寶芙一番,淡淡道:「六姑娘,何錯之有?」
雖然老太太一向不喜歡她,可是從未用過這樣的口吻對她說話,紀寶芙身子又抖了抖,原本粉嫩的小嘴兒都凍成紫紅色的,卻還是顫抖著唇瓣說:「祖母,我昨個不該找七妹妹胡亂說話。對不起,沅沅。」
她一邊說,身子一邊抖,老太太別過頭,硬著心腸不去看她。
最後還是紀延生開口說:「沅沅,你六姐姐與你認錯了。你能原諒她嗎?」
紀清晨瞧著紀寶芙如霜打的茄子般,這還是這麼久,她頭一次見到紀寶芙這麼狼狽呢。可是她卻一點兒不同情,若不是她生了壞心腸,又怎麼會落得今天的這個地步。
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若是她還是從前的清晨,只怕還真的要被她蠱惑的,去激烈反對紀延生續弦,最後又是落得一個刁蠻任性無理的評價。
所以這世上,都是有因果的。你既是種下了這樣的因,就別怪得出這樣的果。
紀清晨輕輕地笑了起來,一雙如星辰般璀璨晶亮的眸子,卻是綻放著別樣的光芒,她往前走了兩步,走到紀寶芙的面前,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拉起她的手,聲音軟軟糯糯地說:「我當然沒有生六姐姐的氣,以後咱們還是做好姐妹。」
紀延生瞧著小女兒竟是這般懂事,心頭不知多熨貼,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欣慰地說:「沅沅真乖。」
紀清晨雪白的小臉一下笑得更加開心了,又說:「爹爹,六姐姐身上都濕了,我帶她進去打理一下吧。」
這話可真是,紀延生在心中登時更加激動,不由想著,沅沅不愧是嫡女,雖小小年紀,卻格外地懂事識大體。他心中幽幽一嘆,衛姨娘教養出來的孩子,到底是比不上的。
紀清晨主動牽著紀寶芙的手,往內室走去,葡萄和櫻桃跟了上來,卻被她指使,一個去端水盆,一個去拿毛巾。
只她們兩進了內室,紀清晨瞧著紀寶芙濕漉漉的頭髮,幽幽一笑,「六姐姐,你頭髮都濕了哎。」
「不礙事的,」紀寶芙低著頭,不敢說話。
紀清晨卻又是一笑,突然靠近她。
「被人告狀的滋味不好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