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9

番外:前世9

秦珣眼瞼垂下,黝黑的雙眸中覆了一層暗色,他微微扯了扯嘴角:「那就趕緊請太醫。」他提高了聲音:「有隨行的太醫嗎?」

今日給大行皇帝送葬,文武百官、後宮妃嬪中不乏年邁體弱的。為防意外,自然有太醫隨行。聽聞皇後娘娘暈倒,匆忙趕上來,診脈查看。好生推拿、針灸、掐按人中……

作為兒子,秦珣和秦珩都在一旁候著。

秦珩面容蒼白,緊緊盯著昏迷不醒的陶皇后。她其實有心問一問三皇兄,路上出了什麼事,他是如何脫身的等等。但眼下明顯不是問這些的時候,而且以他們二人的關係,她也不好開口。

「母后怎麼樣了?」她聽到三皇兄低聲詢問太醫。他的聲音已沒有三年前的少年氣息,清冷微涼,她心下一悸。

「回殿下,皇後娘娘尚無大礙,恐是憂傷過度……」韓太醫瞥了一眼面色沉沉的三殿下,很聰明地咽下了那一句「急火攻心」。

秦珣點一點頭,似是極為認同的模樣。他緩緩說道:「不錯,母后與父皇確實感情深厚。」

他這話說的有些古怪,秦珩瞥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秦珣耳聰目明,她這細小的動作,自然瞞不過他。他蹙了蹙眉,剛抬頭回看她,卻見她已經收回了目光。

他黑眸沉了沉,移開了視線。

太醫們為顯示自己的手段,想盡方法希望可以早些讓皇後娘娘蘇醒。

秦珣看著看著,不知怎麼,心中一動,竟想起那年她落水昏迷不醒,他救了她上來之後,也是想方設法喚醒她。

「娘娘醒了?」

秦珣從思緒中抽離出來,他異常恭敬地同陶皇后施禮:「母后覺得怎麼樣?」

陶皇后臉色蒼白毫無血色,並沒有回答。

秦珣自顧自道:「既然母后無礙,那麼咱們就先回宮吧?」

陶皇后默然不語。

秦珣也不指望著她再回答了,他直接提高了聲音,吩咐眾人回去。

原本主持大行皇帝喪儀的該是嗣皇帝。可是先時商議立下的嗣皇帝小皇孫出生才數日,身體又弱,當然不能擔此重任,只能由四殿下秦珩代勞。然而三殿下半途出現,自然而然地就接過了主持喪儀的事情。

送葬隊伍回到宮中,沒有命令,無人敢離開。

寇太后是皇帝長輩,他下葬,寇太后並未前往。而今得知老三秦珣回來,她愣了一愣,敏感地意識到會有事要發生。她本想進小佛堂躲清靜,可還沒進去,就被人請到了殿上。

秦珣看著陶皇后,一臉關切的模樣:「母後身體如何了?用不用太醫再瞧瞧?」

陶皇后已經恢復了鎮定,她擺一擺手:「不必了,本宮已經沒事了。」她抬眸看著秦珣,眉峰微蹙:「珣兒為什麼此刻才回來?」

「嗯?」秦珣唇角一勾,「母后這話何意?」

「你父皇駕崩以後,宮裡就派了人去接你,披星戴月,只盼著你能見你父皇最後一面。」陶皇后一臉沉痛,「可你呢?你是因為什麼緣故,直到你父皇下葬,才趕回來?」她語帶指責:「本宮很想替你父皇問一問,這些天,你都在忙些什麼?竟然忙到連你父皇最後一面都見不到?!卻偏偏在你父皇下葬時帶兵出現?」

陶皇后這些日子也常在殿上出現,但是像現下這般出言指責,還是頭一次。聽她言下之意,分明是在指責秦珣不忠不孝,別有用心了。

秦珣神情微凝:「忙什麼?」他自嘲一笑:「也沒忙什麼,不過是回京途中遇到了四次暗殺,這才耽擱了行程。」

他此言一出,不少人倒抽一口冷氣。

大行皇帝的遺言,殿上諸人那日多多少少都曾聽四殿下秦珩講過。三殿下秦珣此次回京,一為奔喪,二為繼位。前不久傳回消息說三殿下一行命喪火海時,就有人猜測是旁人的陰謀。現在聽他直言曾遭四次暗殺,更是印證了先前的猜測。

誰想置三殿下於死地?恐怕就在這殿上。

陶皇后神色一變,露出驚惶的表情來:「四次暗殺?」

秦珩也暗暗一驚,她飛快地看了三皇兄一眼,繼續保持沉默,做她老實的四皇子。這事跟她關係不大。

還是寇太后道:「至於是誰下的手,咱們慢慢查。查到后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她環顧四周,沉聲道:「當初皇帝遺言,讓召老三回來繼位。如今老三總算是回來了……」

她的話沒有說完,但話里的意思,人人都明白,殿上一片安靜。

秦珩暗暗鬆一口氣,她心說,肯定是這個理。她也好,小皇孫也罷,那都是找不到三皇兄之後的無奈選擇。既是三皇兄回來了,那他繼位就是了。想來眾人也不會有異議。

然而,陶皇后咳嗽了一聲。

她一咳嗽,沈學士就站了出來,沉聲道:「太后,三殿下是回來了,可是不是已經擬召要小皇孫繼位了嗎?詔書已定,又怎能隨意更改?」

其後,又顫顫巍巍站出一個人來。這人鬍鬚花白,臉上溝壑縱橫,顯而易見是上了年紀。秦珩認得這位謝大人,他是堅定不移的太子.黨。如今太子不在了,他又成了太孫黨。他呼吸不穩,卻仍大聲說著:「以老臣之見,不妨依然堅持原詔書,讓三殿下輔政,豈不兩全其美?」

「臣以為不妥……」

……

秦珩見他們爭執,不忍細聽,微微撇過了臉。她心說,傻不傻?方才沒看見還是怎樣?三皇兄這次回來可帶著兵的。太后都開口了,又有父皇的遺言,這是你們反對就能阻止的?他能從幾次暗殺中逃脫,又對皇位勢在必得。這群不長眼色的,真想大冬天的再添點顏色還是怎樣?

——秦珣此次確實是有備而來。他原本可以不這麼麻煩,簡單粗暴直接繼位不是不行,不過他既然有證據在手,何不來得更正大光明一些呢?

陶皇后心下惴惴不安,從秦珣出現在皇陵附近時,她的心就亂了。

他竟然還活著!他活著回來,他們孤兒寡母,又怎會是他的對手?

她心裡彷彿有無數只螞蟻在啃噬,又癢又痛,急切地思索應對之法。

然而,秦珣在朝臣們爭論不休時,他只是勾唇一笑,揚聲道:「我聽聞父皇離世前,是四皇弟和孫公公在側,是不是?」

秦珩見問到自己頭上,避無可避,只得上前道:「是。」不等秦珣繼續發問,她就自發自動地將父皇臨終的話語複述了一遍,之後極為誠懇地道:「好在皇兄平安歸來,父皇在天之靈也能放心了。」

陶皇后心頭一顫,暗罵秦珩忘恩負義,變得太快。前不久還同意擁護小皇孫,這才多久的光景,他竟然就倒戈了。

秦珣垂眸,壓下心間那一抹隱秘的歡喜。他有點想問問她,他平安歸來,她是否放心。但終究是沒問出口。

他只淡淡地道:「沒能早些回京見父皇和皇兄最後一面,是我不孝。不過……」他話鋒一轉,續道:「好在我還能見一見侄兒。」他唇角彎起一個極淺的弧度,輕聲道:「等過了年,小侄兒就要出世了吧?」

他此言一出,殿上諸人皆怔住了。陶皇后更是神色大變。

眾人皆知,小皇孫七個月早產。怎麼三殿下還以為他沒出生?

然而竟無一人反駁他的話。

秦珩眼皮一跳,只能出聲道:「皇兄不在京城,可能不知道。小侄兒已經於數日前出世了,七個月早產。」

「是么?」秦珣一臉訝然之色,「小侄兒已經出世了?那太子妃為什麼今日還要喝安胎藥?」

「什麼?」眾人皆是一愣。

秦珩也呆住了,不可置信地看著皇兄,怔怔地道:「皇兄這話從何說起?」

自數日前小皇孫出生,秦珩確實沒再見過太子妃。今天大行皇帝下葬,太子妃丁如玉因為身體原因,也不曾露面。眾人皆道她是尚在月子中。怎麼聽三皇兄的意思,這其中尚有隱情?

謝大人氣得鬍子發顫:「三殿下不在京城,不要胡言亂語!太子妃殿下於十一月初已經生產,又怎會還在孕中?」

秦珣倒也不惱:「是么?」

秦珩卻是心中暗驚,太子妃莫名其妙地早產,太醫原本暗示的女嬰變成了男嬰。自生產後從未出現過的太子妃和一直在襁褓中極少露面的小皇孫……三皇兄肯定不會無緣無故說這種瘋話,難道說……

寇太后雙眉一挑,有些不耐的樣子:「是剛生產還是在孕中,找人看一看就是了,爭什麼?」她說著吩咐身邊的嬤嬤:「芳意,你去瞧瞧太子妃!」她想了一想,又道:「叫上明華她們姐妹三個一起。」

江嬤嬤點頭稱是,悄然離去。

寇太后自己私心裡是不願意相信太子妃生產一事有假。——無他,這個謊言毫無意義,且一戳就破。她心想陶氏不至於這麼蠢這麼瘋魔。

十一月的天氣並不熱,但是陶皇后的額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她身邊的宮人瞧了她一眼,瞧瞧退了出去。

秦珣看在眼中,微微一笑,並不在意。

那廂明華公主等人趕往東宮,太子妃丁如玉的寢宮緊閉著,有客來訪,她也沒有出現。

明華公主心下一沉,說道:「太子妃殿下呢?」

宮人忙道:「回公主,太子妃殿下如今不能見風。」

明華已經生過一個孩子,知道坐月子期間不能見風。她點一點頭:「那小皇孫呢?把小皇孫抱出來給本宮瞧瞧。」

宮人顫聲道:「公主來的不巧,小皇孫身體弱,已經睡下了。」

明華公主垂眸,輕聲道:「是嗎?那真是不巧了。」

江嬤嬤卻道:「太子妃殿下的寢宮在內殿,門窗嚴實,不會進了風的。」看宮人似是還要再說什麼,她又道:「難道說你們現在是把太子妃殿下囚禁了起來?連每日的膳食都不給她送了嗎?」

「不是,不是……」那宮人連連搖頭。

明華輕嘆一聲,也意識到這其中有隱情。自己的母親和異母弟弟,她自然是要站母后的,可她還未開口,昭陽公主已經輕笑道:「既然不是,那就讓咱們去看看唄。二皇嫂生產到現在,咱們還沒瞧過她呢。」

她也不管旁人,直接越過宮人往太子妃的寢宮走去。

昭陽公主使個眼色,宮女早推開了門。

明華公主快速追上去,發現並沒有想象中的古怪憋悶氣息,房間里清清爽爽,甚至有些涼意。而宮人口中正在坐月子,見不得的風的太子妃丁如玉,並不在房中。

昭陽公主瞪大了眼睛,吃吃一笑:「還真是奇了怪了,大白天的見鬼了。人竟然不見了。真是……」她搖了搖頭,真是什麼,她並沒有說出口。

大殿里的人還在靜靜等著。時間越長,秦珩的心揪得越緊。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可是看三皇兄氣定神閑的樣子,她隱約能猜測到應該是一切盡在他掌握中的。

陶皇后臉色發白,身體輕顫。過了約莫一刻鐘,先前離開的宮人抱了一個手爐過來,小心遞給陶皇后,並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秦珩看到陶皇后似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她暗暗嘆息,也不知為誰而嘆。

陶皇后抱著手爐,臉上終於恢復了血色,她輕舒一口氣,低聲道:「怎麼還不回來?」

秦珣挑眉:「母后稍安勿躁,快了吧。」

他話音剛落,江嬤嬤等人已經回來了。這一行人神情各異,卻不見昭陽公主。

寇太后輕聲問道:「如何?」

江嬤嬤跪在了地上,神情凝重:「太后,老奴陪著三個公主,看見了太子妃殿下,但是並不在殿下的寢宮中,而且,而且……」

「而且怎樣?」

江嬤嬤咬了咬牙:「太子妃殿下看身形,似是並未分娩。」

寇太后後退一步,口中卻斥責道:「不要胡說八道!小皇孫都出世了,怎麼會是尚未分娩?莫非是你看走了眼?」她看向明華公主:「明華,你來說!」

明華公主面顯難色,輕輕搖了搖頭。

倒是玉榮公主輕聲道:「皇祖母,江嬤嬤沒有撒謊。二皇嫂,確實……還是請太醫看一看吧。」

眾人皆是大驚失色,小聲議論不休。

陶皇後手里的暖爐直接掉在了地上。她嘴唇翕動:「撒謊!不可能!」

她已經教人先將丁如玉送出去了。若是旁人追問,只說丁氏在宮外靜養。她們一行怎麼會看到顯懷了的丁如玉?

寇太后也不理會她,繼續問明華公主,聲音已頗為嚴厲:「明華,你來說!」

明華公主輕嘆一聲,也不敢看自己的母親,只說了一句:「興許是太子妃產後發福,還未恢復正常……」

她雖未言明,可在場諸人一聽,都知道她並未反駁江嬤嬤和玉榮公主。

如果太子妃尚未分娩,那麼先時的小皇孫究竟是誰?一個來歷不明的嬰兒,又怎能做皇帝?

為了皇位,謊稱小皇孫已經出生?

堅定不移的太孫黨們有些猶豫了。他們當然不能親自去看一看太子妃是否已分娩,但是明華公主是太子秦璋的胞姐,她都不曾反駁玉榮公主等人的話,看來此事八成是真的了。

陶皇后額上汗珠涔涔,她忽然覺得這大殿熱的厲害。

「娘娘!娘娘!皇後娘娘!」

陶皇后再次陷入了昏迷中。

秦珣忙讓人安置陶皇后,又傳了太醫。

不過片刻光景,太醫院上下趕到。

然而秦珣卻不問陶皇后的病因,而是問起了太子妃。

……

秦珩站在殿上,心緒複雜。

她先前也曾懷疑過小皇孫出生的時機太巧,巧的就像是天意。她隱約懷疑過小皇孫是被催生的,所以會早產,所以體弱,不能見人。——為此她還曾暗暗感嘆過,陶皇后太偏執太狠心,竟拿自己唯一孫子的性命去爭皇位。

可是,她沒想到的是,那個她見過兩次的,被包裹在襁褓里的小皇孫根本就不是二皇兄的骨肉。——她一時不知道是該感嘆陶皇后太傻,做事太不精細,竟冒這麼大風險。還是該感嘆陶皇後到底還是顧念著太子二哥的,寧願冒風險大些,也想讓自己的孫子平安健康。

東宮宮人的證詞、太醫再次診脈的結果、江嬤嬤等人的判斷、東宮角落裡的藥渣、以及小腹隆起尚在沉睡的太子妃……

種種證據表明,太子妃丁如玉尚未分娩,那個所謂小皇孫是假的。

寇太后輕嘆一聲:「作孽……」

她轉身離開了大殿。

秦珩心裡一涼,頗覺酸澀。

——其實,如果不是三皇兄得知始末,其他人即使生疑,也不會真的去查看的。太子妃丁如玉是太子遺孀,身份貴重,如果她卧於床上,又有誰敢掀開她的被子瞧一瞧她的腹部呢?太子妃再有兩個月就要生產了,只消瞞這兩個月。屆時等真正的小皇孫出生,再換過來就是了。

可前提是,三皇兄真的不在人世了。

她輕輕嘆息。

素來老實獃滯的秦珩,頭一次顯得機靈了一些,她率先跪了下去,以君王禮節向三皇兄行禮。

她這麼一帶頭,呼啦啦,殿上跪倒了一片。

秦珩心想,有父皇臨終遺言,且三皇兄是僅存的皇子中年紀最長的,現在又查明小皇孫是個西貝貨。好像也沒什麼其他選擇。

這樣也好,省去了許多麻煩。

她暗自思忖著,也許三皇兄看她態度好,將來會給她選個豐饒的地方做封地。她這麼老實呆木,想離開京城到封地去,應該不算難事,至少不會引得君王猜忌。

她還有另外一個念頭。不知道她如果向他求情,希望他留太子妃性命,他會如何。

此刻的她,暗暗祈禱太子二哥保佑太子妃肚子里的孩子是個女嬰。

太子秦璋是個好人,數次幫她,從不曾為惡。她真的希望他的骨血能好好的。

然而她又有點頭疼,如果沒有假小皇孫這件事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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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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