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18
他說著轉向秦珩:「姑娘,你願意嗎?」
「我……」秦珩的「我不大願意」尚未說出口就被秦珣打斷。
他微眯起眼,沉聲道:「她自然是願意的。她願意做朕的皇后,是不是?」
秦珩目光一閃,遲疑著卻沒有說話。
握緊了她的手,秦珣續道:「至於認個父親……」他眸色微黯,狀似漫不經心道:「她也願意,對不對啊?瑤瑤。」
秦珩極少見他這般神情,心中懼意油然而生。她極輕地點了點頭,語氣卻有些不確定:「是……吧?」
她對這位武安侯莫名生出一些親近來,不知道這位侯爺能不能看出她的言不由衷。
武安侯孟越到了這樣的年紀,他們之間的不對勁兒,他自是能瞧出來。他更覺得驚訝不解的是,這瑤瑤姑娘為何不願意入宮做皇后。皇后是後宮之母,身份尊貴無比。且皇帝瞧著對她極為上心的模樣。她不同意,是因為有了心上人么?
想到這兒,他輕嘆一聲,卻對秦珣道:「皇上,臣斗膽,想同這位姑娘單獨說兩句話,行嗎?臣一見到這位姑娘,就覺得親切……」
秦珣輕笑,薄唇上揚:「當然,其實朕也有些話,想單獨對師父講。」武安侯孟越的話讓他再次想起自己的猜測。他忽然覺得他今日到武安侯府這個決定很正確。
他又沖秦珩笑笑:「瑤瑤,朕在外面等你。」
秦珩卻避開了他的視線。
秦珣心裡一沉,唇角笑意微僵,緩步走了出去。
待他走遠,秦珩才問孟越:「侯爺想同我說什麼?」
「……你……」深吸了一口氣,孟越啞聲道,「你長的很像一個人。」
「誰啊?」秦珩笑笑,「哦,是了,方才侯爺說,我長的像個娘娘。」她心裡疑惑更重,他如何認得母妃?
「是。」孟越眼神有點躲閃,「罷了,不說這些。姑娘,我看你神情似是不大情願。你,你是不是不願意同皇上在一起?不想當皇后?皇上不在這裡,你有話儘管說。我不會告訴皇上的……」
他聲音嘶啞,說話時臉上疤痕抖動,明明甚是可怖,可他眼神慈愛,讓近來恐懼不安的秦珩鼻子發酸。她遲疑著點了點頭:「我有點害怕……」
她不敢信任此人,自然也不敢說出心裡話,只能含糊說一句「害怕」。
「害怕啊?這有什麼好怕的?皇上愛重你,不是好事嗎?莫非你心裡另有其人?」
秦珩警惕心漸起,她搖頭:「沒有,我心裡並沒有人。」她還不曾動過嫁人的念頭,也沒有非嫁不可的人,她只是單純的對秦珣想娶她,想立她為皇后感到不適,甚至隱隱有些排斥。
「沒有啊……」武安侯好像有些意外,他咳嗽了一聲:「既是沒有,又為何不願意?你和他隔著血海深仇?」
秦珩默然,她不好說出真正的理由。無論是她的「真實身份」,還是兩人可能存在的關係。儘管秦珣不顧她的意願,可她自己似乎並不想他背上「可能亂.倫」的罵名。
「我看著他長大,還是第一次聽他說想娶一個姑娘。」武安侯嘆道,「他很在乎你,你何不給他一次機會?」
「我……」秦珩輕輕搖頭,她心說,如果不是他們兩人身份特殊,她可能真會考慮。——假使她現在已經離開京城,擁有了新的身份,再出現這般品貌的人求娶,她大概真的就會嫁了。
但是不一樣的。
「人這一輩子,碰上一個真心的人,不容易……」武安侯感嘆。
秦珩扯了扯嘴角:「是么?這是侯爺至今不曾娶妻的原因?」
「……」武安侯苦笑,卻搖頭,「姑娘說笑了。我其實,有過妻子的。她雖然沒嫁給我,可在我心裡,她就是我這輩子唯一的妻子。」見秦珩面露詫異之色,他啞聲說道:「姑娘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肯定想不到,我年輕的時候,也是風流倜儻,一表人才。別看我如今腿腳不便,當年可也曾穿街走巷……這京城裡,就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
「這我知道……」秦珩小聲道。
「我認識了一個大戶人家不受寵的姑娘,我們私定了終身,甚至還,還……我想給她一個好點的生活,就去了邊關,想掙個前程。正好那是先帝登基的第二年,弘啟元年,外地入侵,我在邊關,也算搏出個名頭來……」
秦珩聽得認真,她看武安侯神色有異,輕聲問:「後來呢?」
「等我回來的時候,我才知道一切都遲了。」孟越緩緩合上了眼睛。
「遲了?是她……死了么?」
孟越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為什麼這麼問?」
「你說一切都遲了……」秦珩這般說著,心裡想的卻是,你那麼哀傷,難道她還在人世上么?
「是遲了,不過那時她還活著。」孟越眼中閃過一絲痛苦,「她嫁人了。是我對不住她,我不該教她等我的。她一直記著我們的約定,她不肯嫁,以死相逼,可是抗爭不過……」
秦珩心裡沉甸甸的,一時不知是該指責武安侯還是該安慰他。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想了一想,她才說了一句:「你之前應該先把名分定下的。不過她家裡人對她也……」
「不怪她家裡人……」武安侯啞聲道,「她家裡人也沒辦法,不得不從。」
秦珩聽著奇怪,婚姻結兩姓之好,需要雙方都同意。為何武安侯會說一個「不得不從」?又不是聖旨……等等!電光石火之間,她心裡似有什麼隱約閃過。她聽到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靜,一字一字道:「不得不從?是聖旨么?」
武安侯瞬間瞪大了眼睛,他手裡的茶杯一個輕晃,有點滴茶水濺出:「你……」
「她進宮了。」秦珩身體輕輕打了一個寒顫,有點想哭又想點想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像是很遠,又像是很近,「你說的她,是已故蘇尚書的女兒,是先帝的珍妃?」
「……」武安侯只看著她,瞳孔一縮,卻不說話。
「侯爺是弘啟元年參軍的,同年四月皇上下旨,著蘇家二小姐進宮。同年臘月二十七,珍妃生下四皇子秦珩和六公主。是不是?」秦珩此刻出奇的冷靜,隱約又覺得荒謬。
武安侯低頭飲茶,他強笑,啞聲道:「為什麼這麼說?」
「不為什麼。」秦珩忽然覺得沒意思起來。她自以為發現了什麼,可焉知這是不是秦珣想讓她發現的。她悶悶地道:「就當我是好奇吧。」
沉默了好一會兒,孟越方道:「你說的沒錯,是她。」緩緩吐出一口濁氣,他續道:「如今她和她的子女都不在人世了。那些舊事說出來也沒什麼大礙。我確實曾和她……」
秦珩額頭青筋直跳:「你撒謊!」
「我……我也當是我做了一場夢。」武安侯苦笑,「我也希望我是在撒謊。」他定了定神:「這話我從來沒告訴過旁人,若不是你和她實在是太過相似,我也……還請姑娘替我保密,不要說出去。她雖已不在人世,可我怕有人拿舊事做文章。」
秦珩冷笑:「是嗎?侯爺倒是有心了。」她想,如果真怕有心人做文章,就該爛在肚子里,永遠不講出來。
「是我對不住她……」
雙目微斂,秦珩輕聲道:「做文章?做什麼文章呢?說她七個月早產生的孩子其實不是先帝骨肉?說她的兩個孩子其實父不詳?」
她不知道這是不是皇兄故意安排的。她想,如果是他安排好的,那她就順著他的意思走,看他到底想怎麼樣。如果不是,那就更有意思了。
武安侯心神大震,不可置信地看著她:「你說什麼?你說,那兩個孩子,是我的?」
秦珩涼涼地掃了他一眼:「是不是你的,你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
「我……弘啟元年臘月二十七,如果,如果……那……」武安侯自言自語,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擰眉看向她,暗自警惕:「你到底是誰?」
「你覺得呢?」秦珩輕輕一笑,「你覺得我是誰?」
武安侯的臉色由紅轉白:「你,你……」
「你不是問我為什麼不同意做皇后么?因為我生在弘啟元年臘月二十七,我的生母姓蘇。」秦珩沖他一笑,「皇上說,我不是先帝骨肉,說我母妃當年是瞞孕進宮的……」
「哐當」一聲,武安侯急急站起,袖子不小心帶到茶盞,咕嚕嚕滾在地上。
「你是她的孩子?你不是已經……」武安侯眼中閃過喜意,「你還活著?!你,你不是七個月早產的嗎?瞞孕進宮……」
他狀似癲狂:「怎麼回事?為什麼會這樣?!你,是我的孩子?!是阿蕊給我生的孩子?!」
大喜大悲之下,他的神情已經有些不正常了。
秦珩不比他強到哪裡,她到現在還有種茫然感。今天的事情,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她想,如果這是三皇兄安排好的,那武安侯孟越演戲的本事可真不差。
「你是我的孩子啊……」武安侯神色激動,「是我的。我當初和你娘親有夫妻之實的。如果你不是早產,那你肯定……」
秦珩皺眉,心裡的怪異感無法忽視。她輕聲道:「是嗎?可惜我母妃已經不在人世了,你說什麼,都是死無對證。哪怕你說她為你要死要活的,也沒人知道真假……」
「誰說的?有證據的!有證據的!」武安侯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我和你娘親兩情相悅,怎麼會沒有證據?你若要看,我這就帶你去看證據。」
他拉著秦珩就往外走。
秦珩木著臉,任他拖著。在廳堂外,她看到了雙手負後站在那裡的秦珣。
「怎麼了這是?」秦珣的目光在她手上停留了一瞬,卻看向了武安侯。
武安侯神情一僵,意識到了自己的額失態,匆忙鬆開了她的手。
秦珩佯做諸事不知,指了指武安侯:「他說他是我爹,還要帶我去看證據。」
秦珣先時就有些懷疑,這會兒聽她這麼說,倒也隱隱有些意料之中的感覺。他神色不變:「哦?竟有此事?」
暗暗觀察著他的神情,秦珩先前的懷疑又加深了幾分。
「朕也去瞧一瞧。」
武安侯沒有表態,任他跟著。
秦珩見到了武安侯孟越口中的證據。——一個被鎖著的房間。房間里供奉著「雲蕊」的牌位,還有畫像、雕像、荷包、香囊等物。
武安侯一一向她介紹著來歷:「……我是真的想娶她的……」
秦珩初時疑心有假,但是看畫像、雕像乃至荷包香囊都有了些年歲,非一朝一夕所能偽造出來。她稍微有了些動搖。
武安侯認真而專註地看著她:「你叫瑤瑤是不是?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女兒,只要你想,我都願意……」
這邊沒有外人,秦珣直接道:「她不是父皇的女兒。」他語氣堅定,不容辯駁:「父皇被人下藥,登基以後就不可能再有孩子了,更何況,是七個月早產的孩子。」他又看向武安侯:「師父只需要回憶一下,你在珍妃進宮前,有沒有同她……」
秦珩聽得臉頰脹紅,羞窘難堪。
「有。弘啟元年三月,在弘啟寺。」武安侯打斷了秦珣的話,「有的。我對不起她,可我是真的想……」
秦珣默默計算了一下時間,大致對的上了。他唇角一勾:「還真是……」
他想,所謂的「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大概就是這般了。他心裡清楚,瑤瑤一直對他的話抱有懷疑。如今出來一個人,聲稱是她的父親。最好證據再確鑿一些。若瑤瑤真是武安侯的女兒,那就能省去更多麻煩了。
事情的發展超出了秦珩的預期。她一時無法判斷這究竟是不是秦珣事先安排的。太巧了,真的太巧了。
她怔怔地看著武安侯:「你說,你是我爹?」
「是。」武安侯強忍著激動,「……是吧?當初我從邊關回來,聽說你娘親進宮同年就生下了一對龍鳳胎。我自己,我自己也曾疑心過的。但是我想著皇家子嗣,怎麼會有假?七個月早產也不是不可能……這事我不能跟任何人提起……」
秦珩聽他有些語無倫次了,她扯了扯嘴角,緩緩低下了頭。她想,如果這是皇兄的意思,那麼太可怕了。他為了讓她心甘情願嫁給他,竟生生再給她扯個父親出來。如果這不是他的意思,是真的,那她,又該如何?
真的如他所說,乖乖地待在宮裡,做他的皇后?
秦珩思緒急轉,她輕聲道:「原來是這樣啊……」
武安侯回過神來,沖秦珣跪下行禮:「臣多謝皇上,使我父女團聚。」
——其實此刻的他並不能完全確定瑤瑤就是他的女兒,可是他內心深處希望當年蘇氏生下的一雙兒女是他的。他願意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看皇帝的意思,分明是不想承認她的皇室身份,他若認下來,她多個女兒,他也有父親,多好。
秦珣黑眸沉了沉:「朕也要多謝侯爺。」
秦珩聽他二人對答,似是已將她的身份定了。她動了動唇,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秦珣沉聲道:「恭賀侯爺喜得愛女,朕想求娶她為妻,還請侯爺成全。」
「這……」
武安侯還未回過神來,秦珣就又續道:「皇后是一國之母,又是後宮之主。令愛早年養在鄉下,對宮規想必不大熟悉。朕想先行接了她進宮,延請姑姑教導,侯爺意下如何?」
他不想跟她分開,他擔心一旦她不在他身邊,會有什麼他不想看到的事情發生。把她放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能安心。
「臣以為……」武安侯有點懵。
在他看來,他這是剛認了一個女兒,敢情皇上都不願意他們相處一會兒就直接拐帶回宮?哪有這樣的道理?而且她女兒明顯是不願意這樁婚事的……
卻聽秦珩輕聲道:「學規矩不急的,我既然有了爹,那哪有不在爹爹跟前侍奉的道理?」她說著看向武安侯:「爹爹,你說是不是?」
她一雙剪水秋瞳盯著武安侯,眸中隱含懇求。
武安侯心裡登時一軟,說道:「是啊。還請皇上憐惜老臣父女多年不曾得見……」
「以前十多年不曾見過,不也都過來了嗎?」秦珣低聲打斷了他的話,「又何必急在這一時?」他沖秦珩伸出了手,唇角漾起極淡的笑意,聲音溫和:「瑤瑤,過來,咱們回去。」
秦珩心下一嘆,猶豫著,身子卻一動不動。
「瑤瑤?」秦珣唇角笑意越濃,那笑意卻未到眼底。
秦珩垂眸,向他走了過去。她深吸一口氣,乖乖站在了他身側:「皇上。」
秦珣收回了手,改而攬住了她的肩頭。他對武安侯笑笑:「今日多有叨擾。改日再來拜訪師父。」
「皇上,你……」武安侯還要再說什麼,而秦珣卻已經帶了秦珩離開。
武安侯沉默良久,一時傻笑,一時嘆息,一時又紅了眼眶:「阿蕊,阿蕊……」喚個不停。
而秦珩坐在回宮的馬車裡。她偏了頭,安安靜靜坐著,也不看秦珣。
「真沒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這樣……」秦珣在她耳側嘆道,「瑤瑤,你有爹爹了……」
秦珩這才回頭,靜靜地看著他,輕聲道:「是皇上安排的嗎?」
「什麼?」
「我是說,所謂的武安侯和我母妃的舊情,是皇上的安排嗎?」秦珩壯著膽子問道,「也太巧了一點。」
秦珣冷眸微眯:「朕安排?」他哂笑:「若是朕安排,你就不會到這個時候才知道,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你生疑。」
「……」
輕嘆一聲,秦珣長臂一伸,將她撈在了懷裡:「瑤瑤,乖乖做朕的皇后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