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17
「過幾天,朕會公布秦珩的死訊。」秦珣說著,輕輕點了點她的眉心,聲音低沉,「你會有一個全新的身份,安心待著,做皇后好不好?」
「……不好。」秦珩瞳孔一縮,被他接觸過的肌膚灼熱感讓人無法忽視。她試著從他懷中掙脫。
「為什麼不好?」秦珣眸色微黯。她這些日子在他面前小心溫存,異常乖順。她出聲拒絕讓他意外之餘,又暗生不快。
「你是我皇兄,是我兄長,我們不能……」秦珩竭力使自己冷靜下來。她忖度著道:「皇兄是要做明君的……」
「朕說了,你不是朕的妹妹。」秦珣伸手攫住她的下巴,修長的手指在她臉龐緩緩摩挲,「做不做明君,和娶不娶你,並沒有什麼聯繫。」他輕輕捧起她的臉,迫使她直面著他,雙目黝黑,眸中似乎有什麼能蠱惑人心:「瑤瑤,你什麼都不要想,只需回答,願不願意嫁給朕就行。」
驚恐自秦珩眼中一閃而過,她怎麼可能願意?在她眼裡,秦珣於她是不甚相熟的兄長,是態度莫名的皇帝。如果他們是兄妹,那就是亂.倫。如果真如她所說,他們不是兄妹。那身份有異的她,就能做皇后了么?
她若真做那勞什子皇后,是不是這一輩子都要待在宮裡?像陶皇后那樣,提防著各宮妃嬪,在宮裡一年又一年,漸漸魔怔?而且她的身份,她的秘密……隨時都可以置她於死地。
「我不……能。」秦珩臨時把嘴邊的「我不願意」改成了「我不能。」她定了定神,輕聲道:「皇兄,我有點害怕,你為什麼會想起要我做,做……皇后?」
皇后不僅僅是皇帝的妻子,更是後宮之主,是天下之母。皇后的人選馬虎不得。她如果真如他所說不是父皇的骨肉,而是一個生父不明的女子,那她這樣的身份,又如何做得皇后?
皇兄太奇怪了,也太兒戲了。
雙目微斂,秦珣緩緩鬆開了她的禁錮:「不為什麼。」他摸一摸她的臉頰:「不過是想著,這世上只有皇后的身份,才配得上你,不是么?你又不是公主。」
他想讓她長長久久地留在他身邊,但既要留下她,就肯定要給她最好的。
秦珩一陣心悸,她牽了牽嘴角:「皇兄厚愛,原不該辭。只是我的身份,實在是不宜入主後宮……皇兄,我知道你待我好,我不是公主,那就不做公主啦。我一個人改頭換面,隱姓埋名……」
她話未說完,就看到了秦珣眼中浮起的冷意。她心念微動,補救道:「我會記著皇兄的好,日日夜夜為皇兄祈福……」
不能做什麼皇后,她心裡過不去那道坎兒。
他口口聲聲說她不是父皇的孩子,可是相關人員都已經不在人世了。是真是假她無從分辨。緊接著,他就提出要她做皇后,她不知道她自己有什麼值得他惦念的。
讓她一個人走得遠遠的,不行么?
秦珣胸中生出莫名的怒意,他看著她驚恐的神色,攥了攥拳頭,努力神情溫和:「朕不需要你祈福,只想……要你。」他聲音漸低:「留在朕身邊,朕會對你很好很好。」
他是真的想和她在一起。
聽出了他話語中的認真,秦珩愣愣的,眼睛微微發酸。
「在北疆的時候,有好幾次,朕差點沒命,你知道那時候朕在想什麼嗎?」秦珣看著她,眸中幽暗難明。
「想什麼?」秦珩下意識問道。
「你。」秦珣冷眸微眯,唇角上揚,「是你啊。朕那時候想著,還得回京一趟,還沒有封王,還沒有子嗣,還沒有再見你一回……」
秦珩心頭一跳,驚訝異常,怎麼會?他們根本就不相熟。
「朕很高興,你不是父皇血脈。」秦珣俯身低頭,在她耳邊輕輕說道,「這是老天送給朕的第二份大禮。」
不是他的,他可以不要。但是既然註定了是他的,他豈能拱手讓人?
他的呼吸就在耳側,溫熱的氣息拂在她耳畔,帶著一陣異樣的酥麻:「你……」
她瑩潤白皙的耳朵因為這酥麻而微微泛紅。秦珣心中一盪,張口將她耳垂含在嘴裡。
「呀……」待秦珩察覺,他早已移開了。
「你好生待著,乖一些,莫惹朕生氣。」輕輕撫摸著她飽滿紅艷的唇,秦珣輕聲道,「朕改日再來看你,安心等朕的好消息。」
他留下了那沓「證據」,自己一個人離開。
皇帝終於離去,可秦珩的心並沒有平靜下來。他說她不是父皇親生的,還說要她做皇后,還說什麼在北疆的時候,也惦念著她?
她心裡生出陣陣寒意來。當年他去北疆時,他們根本就無甚往來,他為什麼會莫名其妙地對她有特殊心思?
假的吧?他說的一切都是假的吧?
在秦珣看來,瑤瑤需要靜一靜,好好接受這些事實。——他猜想她一時半會兒可能無法接受,他可以等幾日,但不想等太久。
四皇子秦珩的死訊是突然傳出去的。先前隱約聽聞秦珩在年前染恙,而且大約不是什麼好病,連除夕夜都不曾露面。新年沒多久,就傳出了秦珩去世的消息。
皇帝心中悲痛,追封其為齊王,以親王禮厚葬。因為齊王生的病不好,沒多耽擱,早早就下葬了。
秦珩住在宮裡,宮中與他熟悉的人不多,大家頂多感嘆兩句,再無其他。
朝中或許有人生疑,但是齊王秦珩一無人脈,二無親信,也沒幾個人真正站出來。工部諸人與秦珩稍微走得近些的,不免心中戚戚然。
秦珩反倒是最後才知道自己「去世」的人。秦珣在齊王死後,進入了章華宮。他一身玄色常服,神情冷峻端肅,他沖她點一點頭:「秦珩已經死了,你今日隨朕出宮一趟吧。」
「……死?」
秦珣掃了她一眼,他這兩日忙著處理齊王的喪事,待閑下來時已是半夜,也不好來這裡打擾她。他聽宮人稟報,說她這些日子一切正常,他如今看她雖然清減了一些,但精神頭還好,略略放心,緩和了神色:「你換身素凈些的衣裳,隨朕出宮。」他環顧四周:「章華宮住不得了……」
秦珩一顆心七上八下,他這幾日都沒過來,她暗暗鬆一口氣,以為他可能是放棄了。然而她沒想到,他竟是去安排她的「死亡」去了。
這世上已經沒了秦珩這個人了么?
出宮?出宮的話,有沒有機會就此離開?這個念頭在秦珩心裡一閃而過。
「還呆愣著做什麼?」秦珣挑眉,「朕還以為你一直待在這裡,會嫌悶得慌呢……」
秦珩動了動唇:「嗯。」待他避開后,她才由宮人伺候著換了衣衫,又罩上黛青色的大氅。
眼中浮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秦珣向她伸出了手:「過來。」
秦珩怔怔的,一動不動。
見她巋然不動,秦珣眼裡的笑意變淡,他耐心告罄,自己伸手牽過她的手,輕聲道:「走吧。」
宮裡的馬車是特製的,秦珩坐在寬敞的馬車裡,手被秦珣攥在手心。他似是心情不錯,手指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帶起陣陣麻癢之意。
「我們要去哪裡?」秦珩終於開口,試圖轉移注意力。
秦珣唇角一勾:「到了你就知道了。」他稍一用力,就將她扯進了懷裡。
「啊……」秦珩不防,直接撞上他的胸膛,她內心充滿驚慌,「皇……」
把她抱了個滿懷,輕輕撫摸著她一頭青絲,嗅著她發間的清香,秦珣輕笑:「這幾日怎麼瘦了?」
被秦珣抱在懷中,秦珩明顯能聽到自己一陣快過一陣的心跳聲,她下意識掙紮起來:「我,我沒有……」
「得再胖一些。」秦珣狀似認真地道。
秦珩自忖也算是經歷過不少事情,但是像這段時日這般的,卻是想都不曾想過。半個月前,她還在稱呼他為皇兄,現在卻被他緊緊抱在懷裡,極盡親昵。
她只覺得荒謬而又可怕。
她掙脫不開,輕聲道:「你能不能先鬆開?有點難受。」
秦珣微愣,見她臉色煞白,下意識鬆開了她,一臉關切:「怎麼了?是受不得馬車顛簸么?」他揚聲吩咐車夫:「車夫,慢一些……」
他的反應教秦珩又些許意外,她輕輕「嗯」了一聲,不著痕迹地離他稍微遠了一點。
她的小動作,秦珣看在眼裡,他眸色微黯,扯了扯嘴角。
她還是怕他。
馬車緩緩行駛,終是到了目的地。
秦珣當先躍下馬車,又伸出手臂,直接將正欲跳下馬車的秦珩給抱了下來。
雙腳剛一落地,秦珩就悄悄地後退了一步。她抬頭,看到一處宅院:武安侯府。她詫異地回頭看向秦珣。
他們來這裡做什麼?
對武安侯孟越,秦珩雖未見過,但是也曾聽聞。這位孟侯爺,年輕時在戰場上立下赫赫戰功,後來腿上受傷,就回了京城榮養。此人有些孤僻,整日待在府中,極少與人來往。
如果不是今天秦珣帶她到這兒來,她幾乎都想不起京中還有這麼一號人物。
而秦珣卻教人敲響了門。他似是對此地甚是熟悉,張口就問:「侯爺呢?」
「後院呢。」那人答著,將他們迎了進去。
在廳堂坐下,秦珩打量著廳堂,忽然聽到一陣篤篤聲,她循聲望去,看見一個高大消瘦的身影慢慢走了進來。
她忙站起身,看向那個拄著手杖的人。
原本坐在她身側的秦珣也站了起來,含笑道:「孟師傅。」
秦珩心知,這就是武安侯孟越了。
孟越雖腿腳不便,但是拄著手杖,行得並不慢。
待他走近,秦珩看清了他的形容,她暗暗一驚。他從眉骨到嘴角有一道長長的疤痕,甚是猙獰,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面貌。
「你,你是誰?」孟越快走幾步,在秦珩面前停下,聲音嘶啞,臉上的疤痕也隨之顫抖。
秦珩訝然:「我,我……」
「蘇,蘇,已故的蘇尚書是你什麼人?」
秦珩微愣。
秦珣亦是一怔,據他所知,孟師傅應該是從不曾見過齊王秦珩的。男裝都沒見過,更別說女裝了。怎麼孟越見到瑤瑤的第一反應竟是這樣?
他一笑,輕聲道:「孟師傅何出此言?」
「這位姑娘……」孟越額上汗珠滾滾,「這位姑娘生的很像一個故人。」
秦珣心裡一動:「蘇尚書?」
緩緩搖了搖頭,孟越啞聲道:「像當年的大蘇妃。」他輕輕合上雙目,輕嘆:「可惜蘇娘娘早逝,她留下的一雙兒女也都不長命。」
秦珩聽他們說著,心裡湧上一些怪異感。她聽掬月姑姑說過,她的相貌像極了自己的生母珍妃蘇雲蕊。這位孟侯爺口中的大蘇氏,指的是她的母妃吧?只是,他怎麼見過她母妃?
「師父認得珍妃娘娘?」秦珣驚訝地問。
一個是後宮嬪妃,一個是將士,能有什麼關係竟能讓他在見到她女兒的第一眼就失神?
秦珣小時候陰差陽錯認識了武安侯孟越,暗地裡跟著後者習武,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般失態。他心裡忽然浮起一個大膽的猜測。只是那想法太過匪夷所思,讓他有些不敢深想。
「……見過一回,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孟越擺了擺手,有些尷尬,「不提也罷。」他似是才看到秦珣,作勢要向其行禮:「老臣參見皇上……」
「師父不必多禮。」秦珣不等其行禮,早扶住了他,「師父請上座。」
秦珩聽他們對答,方知武安侯孟越竟是秦珣的師父。她更驚訝了,他何時有這麼一個師父?
「你現在是皇上了……」孟越同秦珣說著話,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看向秦珩。
雖然他很快就移開了視線,可秦珩心中仍是疑惑重重。她想,他是不是認識她母妃?
秦珣一笑,端起茶壺給孟越斟了杯茶:「朕沒想到,師父一直在府里,竟然也知道前幾日京城出的一樁大事。」
孟越臉色微沉,沒有說話,卻將視線投向了一旁安安靜靜的秦珩。
「先帝第四子,朕的四皇弟齊王秦珩離世,朕心中甚是遺憾。」秦珣輕聲道。
秦珩收在袖中的手悄悄攥緊,她垂下頭,佯做觀察自己衣衫的花紋。
武安侯孟越輕輕閉了閉眼,他聽到如今已成為皇帝的弟子緩緩續道:「可人死不能復生……朕想著,要不要藉機修繕一下他生母珍妃娘娘的陵寢……」
秦珣今日原本是想找武安侯孟越給瑤瑤安排一個新身份的。——武安侯孟越一生不曾娶妻納妾,無兒無女,頗為凄涼。而瑤瑤的生父,他一時半會兒也查找不出。他盤算著不如將瑤瑤認在孟師傅名下,也算兩全其美。
可是武安侯孟越見到瑤瑤的反應讓他心中一動,莫名生出一些懷疑來。
在秦珣看來,瑤瑤最像的自然是「四皇子秦珩」了,可是武安侯孟越脫口而出的是她像「蘇」。蘇什麼呢?
秦珣查宮裡陳年資料里,看見過珍妃蘇雲蕊的畫像,與瑤瑤幾乎一模一樣。
孟師傅自己倒也大大方方說了,瑤瑤像珍妃。可這並沒有減輕秦珣的懷疑,反倒讓他隱隱生出一些期待與興奮。
武安侯輕嘆一聲:「皇上仁善……」多餘的,卻是不肯再提了。
秦珣看一眼瑤瑤,又瞧瞧武安侯:「師父一直孤苦伶仃的,又沒有娶妻的意思,那麼想不想多個女兒?」
秦珩聞言一怔,下意識看向秦珣。他是想讓她認在武安侯名下么?她記得他數日前說過,想給她另行安排一個身份,好教她做他的皇后。
她確實想過改頭換面生活下去,但是並不是想同他永遠糾纏。
「女兒?」武安侯聲音嘶啞,將目光轉向了安安靜靜的秦珩,他眼裡浮起一層水汽,緩緩說道,「若是皇上的意思,臣自當從命。」
秦珣微怔,繼而輕笑:「瑤瑤,還不快來見過父親?」
搖了搖頭,秦珩低聲道:「不,我,不……」她拿一雙剪水秋瞳看向秦珣,眼眸泛著淚光。
她內心深處很抵觸這種隨便認個父親的行為。——她做了十多年皇子,她父親是皇帝。這世上沒人敢膽大到想做她的爹。——她想,也許她更抵觸的是認個義父之後會發生的事情。
她不想有個適合做皇后的身份。
秦珣還未說話,武安侯孟越已然移開了視線,他輕聲道:「這位姑娘不同意,就算了吧。」
皇帝今日突然造訪,還帶了一個這般相貌的姑娘,又教記在他名下,武安侯明顯意識到不對。他沉聲道:「皇上想做什麼,直接說吧,不要為難她了。」
秦珣雙目微斂:「師父這話什麼意思?」他站起身來,緩步到秦珩身側,動作輕柔又堅定地執了她的手,迎著武安侯的目光,說道:「不瞞師父,她是朕未來的皇后。」
他看著她,神情溫柔而專註:「不過,朕不知道她父親是誰,就想給她一個世上最好的父親。」
然而秦珩卻低了頭,並不與他目光相對。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極低:「孟侯爺,我其實不是……」
秦珣面色一沉,低聲打斷了她的話:「瑤瑤!」
武安侯孟越到這時才明白皇帝的來意。皇帝十九歲了,有了可心的女人,想立后,並不奇怪。可能這個叫瑤瑤的姑娘身份低微,皇帝才想著抬一抬她的身份。——做妃嬪,出身低微沒什麼,可是做皇后不同於做妃嬪。
他想,如果皇上說的是真的,那他的確將這個姑娘看的很重。
——這事跟武安侯孟越原是沒什麼關係的。但是皇帝找到了他頭上,而且,這個瑤瑤姑娘又生了一副這樣的相貌……
輕嘆一聲,武安侯孟越道:「皇上,臣上了年紀,倒是不介意有一個女兒承歡膝下。只是這位姑娘恐怕不願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