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村(十四)捉蟲
郁當家不是個傻的,這前後一聯想心裡就有幾分底了。
他就說那婆娘都暈了還不多休息休息跑來跟兒子計較,還心疼她早上那一臉的卡白,覺得對丁氏有些過分了。
感情,從頭到尾都是他個娘們給驢了?
骨子裡大男人的郁當家哪能接受被女人糊弄,幾個大口刨完了剩下的飯,給兩人丟下一句「飽了,你們多吃點」就走了。
走哪兒去,不言而喻。正房那頭先還聽到幾句問話,隨後就是丁氏的吃痛聲。
「爹……娘那頭,咋們……」謝榮一聽丁氏的尖叫還是有些坐立不安。開玩笑,婆婆在挨打,媳婦在外頭敞開肚皮吃飯,被人知道了,她得成什麼人了?
郁桂舟給她夾了一筷子菜,拍了拍她的手:「這是爹和娘的事,咋們當小輩的插手不好。」
他如何不知道謝榮的意思,不就想問他要不要去勸勸架嗎?
對別人他或許還真去了,但對屢教不改的丁氏,那還是算了吧。就連方才說要把面膏給丁氏試用他都憋屈著,看在一家和平的份上算了。
否則,對一個無比嫌棄自己手藝的,他都讓她哪兒涼快那兒圓潤的滾了。
見郁桂舟果然不在意,謝榮也只能戰戰兢兢的陪著他。好不容易熬到吃完飯,謝榮跟兔子一樣就收好了碗筷把自己關在了灶房。
郁桂舟沒事幹,也不準備去書房挑燈夜讀,跟在謝榮身後沒多久也過去了,在過了兩刻,就見他提著個裝滿熱水的大桶歪歪扭扭的出來了。
實在是這木製的桶太重了!
郁桂舟一個少年人差點沒被壓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熱水抬進了他和謝榮住的偏房。
在他們那黑黝黝的房子角落,有個粗大的木桶,就是專門拿來洗澡的,郁桂舟前一次洗澡還是謝榮給他提的水,當時他還以為這是很輕鬆的,等到了自己手裡才知道原來並不是。
木桶都是在山上尋的大樹做的,一塊一塊的拼接而成,木料本就厚重,又徒然添了水,染了濕氣,更顯得一桶水重於千斤。
就他這樣提一桶水都踹氣吁吁的,那平日里郁當家和謝榮扛著工具在田地里翻、抬、挖的時候不是更累?
尤其謝榮才這麼小,家裡的水也都是她一個人擔回來的。一想,郁桂舟就覺得心裡滿是憐惜,坐在浴桶里也不敢撲騰了,免得灑了水出來弄濕了地還得麻煩謝榮來收拾。
一夜無眠。
清晨,郁家剛弄了早飯,大門就被叩響了,隨即還有一道聽著陌生的聲音:「郁公子在不在,小的張家的。」
聲音還有些嫩,聽著就知道年紀不大。郁桂舟被那聲「公子」喊得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他還少爺呢,再喊下去就得去會所找他了。
郁川和丁氏沒動,謝榮見郁桂舟點了點頭,過去看了門。果然,那自稱張家的小子年紀不大,臉龐圓圓的,很是喜人,一張小嘴跟抹了蜜糖一樣:「郁當家也在呢,小的張全,是張家的遠親,目前在張家做事呢。」
張全先是介紹了自己,樂呵呵跟郁當家和丁氏打了招呼,才說起了正事:「是這樣的,我家老爺聽說郁公子是個了不得得人物,恰好我家小少爺也要啟蒙了,想找郁家公子借本書,當然,這也不是白借的。」
郁川早就被那聲「大人物」給砸得暈頭轉向的,聞言直接道:「都是鄉里鄉親的,說這些就見外了,我郁家別的沒有,書還是有幾本的,老大,你看……」
郁當家說著問郁桂舟意見。
郁桂舟能說什麼?
話都被郁川說完了,不要銀子也要成全這鄉里之情,他要是不同意,不是讓郁當家下不來台嗎?
「我這就去拿,正好前些日子我才臨摹了一本。」郁桂舟說著就往書房走,這話不假,他前些日子一直在讀書練字,順便還把目前能記住的抄錄了一份,裡邊恰好就有啟蒙用的三字經。
三字經簡單易讀,朗朗上口,但又包含了傳統和歷史,以及一些做人做事的道理,他抄錄的這份上也大概做了註解,都用的淺顯易懂的大白話,比郁家的原書上那繞口的文言文更易讓人理解。
說實話,他要是一個幾歲的小屁孩,整天之乎者也的念叨,也絕逼不會有想學下去的興趣。
一個人要是沒興趣,就算讀再多的書,也是白費力氣。
張全顯然也是識字的,在詢問了能不能看一看后,再看郁桂舟的眼裡就充滿了崇拜。
「公子大才,如此另闢蹊徑連我等識得幾個字的也覺得通透了許多。」
張全臉上的喜色掩都掩不住,他只是輕輕的瞥了一下,就感覺懂了許多道理,以前跟著老爺在外頭時,聽學子們說話,簡直就是聽天方夜譚。
原本,他還有些不屑的想,這郁童生真是狂妄,他們老爺找他借書,竟然只拿一本手抄就打發了。
這是看不起他們張家是不是?
所以,他才會在接過來時不合時宜的開口問能不能一觀。
「還請公子不要計較小的先前失禮之處。」臉上掛著愧疚,張全也是後悔自己的莽撞,整整齊齊的鞠了一躬,嚇得郁桂舟連忙側開。
他擺擺手,道:「不必如此,都是鄉親,客氣了。」
郁當家先前還有幾分不高興,現在見他如此,心裡也有幾分得意,跟著介面:「咋們都住在謝家村,這點小忙幫得,幫得,以後還有啥事,你直接過來找我家大郎就好。」
揮揮手郁當家就把兒子賣了,完全沒考慮過他兒子的感受。
作為他的便宜兒子,郁桂舟心裡也是鬱悶不已。這便宜老爹太喜歡被人帶高帽子了,幾句好話說得他高興,連姓什麼只怕都忘了。
攤上這樣的爹和那樣的娘,真是不說也罷。
張全這才沒堅持要道歉,又掏出一錠銀子準備付賬,郁當家臉一唬:「這是幹啥,鄉里鄉親的借本書罷了,還給什麼錢,不是看不上我郁家嗎?」
「不,郁當家的,你聽我說。」張全有些哭笑不得:「咋們鄉里鄉親的你來我往是沒啥,可這書怕是費了郁公子不少心思,還有這筆墨紙硯,哪樣不要錢,就算借,也得付。」
就像鎮上的書齋,借書雖然沒有買書貴,但借回去看還是要付一筆借覽費的,並且還有時間規定,要是沒有按時把書還給書齋或者弄壞了,都是要賠償的。
他們家小少爺是大少爺的獨子,聰明可愛,老爺有心給他啟蒙,只是在鎮上書齋買的啟蒙書要麼沒有註解,要麼都太深奧了點,尤其對才五歲不到的幼童,根本就不知道含義,讀了也白讀。
而且,小少爺身子骨不太好,老爺和大少爺又怕送小少爺去書院會被欺負,這才想出個在周邊有功名的學子手中買一本註解過的或者借來給試試。
像郁桂舟這樣只是個童生的原本並不在張家的考慮範圍內,還是張老爺上次跟郁桂舟幾句閑談,對他很有好感,說他思緒敏捷,不拘一格,是個可造之才,若有機會必然會一飛衝天。
也是張老爺的極力主張,他才會來郁家跑這一趟。
當然,結果太出乎他意料了。
只是郁當家說什麼也不肯收下銀子,張全只能把目光放在郁桂舟身上。郁桂舟的態度倒是沒郁當家那麼強硬,帶著讀書人特有的斯文條理:「既然我爹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張兄弟就不必客氣了,這是我自己閑來無事抄錄玩玩的,倒也不值什麼,你把銀子收回去吧。」
「這…」張全為難了。
「不過。」郁桂舟善解人意的翹起了尾音,等張全疑惑的看著他時,指了指他手中裝訂好的書籍,道:「不過這書雖是我隨性所做,但還請你家小少爺多多愛惜一二,別的,倒是沒了。」
張全想了想,知道郁家是不會收銀子了,只得揣了回去,倒是看郁家人的眼神又往上升了一個檔次,先前是覺得郁家公子有大才,如今則是郁家有風骨。
其實,都是誤會。
向來奉行銀貨兩訖的郁桂舟只是礙於郁當家的顏面才說出了這一翻似是而非的話,從內心來說,張家給銀子本就是他應得的,就像是識貨的張全最開始的激動一樣,經他手出品的三字經在有了那些註解後身價已經翻篇了。
像書齋裡頭二兩銀子一本的三字經,換他這樣的,不賣個七八兩才怪。
郁當家的面子是一回事,還有就是上回在張家,丁氏和謝榮娘家人把張家的暖鍋席都搞砸了,他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