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取戲份
比起一開始拿到的劇本,正式進入拍攝狀態以後的馮小滿獲得的戲份有所增加。這在片場是極為常見的事情,導演會隨時根據需要修改劇情並增減增減台詞,甚至比較大牌有自己想法的演員也會在表演時根據人物情緒進行台詞修改。不過這對杜塞導演而言,後者是絕對不允許的。這位頭髮花白的法國導演在片場以外的地方是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性格甚至可以用溫吞倆字來形容。可是一旦到了片場,他就是絕對的暴君。
珞珞看過杜塞導演的現場工作之後,嚇得縮在房車裡都不敢下去,生怕一不小心就成了引爆炸彈的火星,連累著倒霉的馮小滿被罵得狗血淋頭。她在馮小滿拍完了一組戲份上車休息的時候,心有戚戚焉地嘀咕:「媽呀,簡直就是地震現場,倒霉的茱蒂絲,我覺得她沒那麼糟糕吧。」
馮小滿完笑了起來:「這是必須的,導演必須得是電影的王,所有人必須得按照他的要求進行運轉。否則的話,電影就拍不了了。它會變成一個四不像,完全立不起來。」不過有的導演跟演員溝通的方式比較溫和一些,還有的導演一旦進入工作狀態就六親不認。在杜塞導演這樣原則性極強的人眼中,片場就是他的王國,包容、和解他們可以做到,你想要讓他放棄,那是絕對不可以的。
她現在懷疑按照杜塞導演的處理方式,這部電影會變成一部雙女主的戲。
在此之前的劇本試讀會上,杜塞導演問過幾位主要演員對各自扮演角色的看法。作為中產階級家庭出來的艾娃為什麼會主動幫助特蕾莎,最後卻被對方給殺了。馮小滿的解讀是艾娃跟特蕾莎其實是一體的,她們就像是硬幣的兩面。同樣作為少數族裔,即使艾娃身上貼上了出身優渥(父母都是大學教授)、教養良好的標籤,骨子裡頭,她依然認為她跟特蕾莎沒有什麼區別。她不過是運氣好一些。但正是這份好運氣讓特蕾莎動了殺機。
馮小滿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解讀打動了杜塞導演,亦或者是導演對男主角不滿意,削減了他的戲份,而將多出來的戲份分給了她。
這事情不歸她管,她只要知道這對她來說是一件好事就行了。
奧斯蒙給她打過幾個電話,詢問她的狀態跟電影拍攝進度。當他聽說杜塞導演在給她增加戲份,有點兒擔憂地問:「他不會再安排感情戲吧。」
馮小滿大笑,調侃道:「有感情戲也會存在於特蕾莎跟艾娃之間。兩個女孩子屬於互相吸引又隱隱較勁的狀態中。她們之間的關係才是撲朔迷離呢。幸虧導演沒有安排一位男主角讓我們同時愛上,否則的話我真得崩潰。」
這是青春片的常見套路,馮小滿不能說不好,但是她覺得膩味了。好像女性之間的友情就是那麼脆弱,永遠都隨著一個男人的出現而分崩離析一樣。
奧斯蒙有點兒擔憂她的狀態,因為他知道阿普諾爾屬於典型的體驗派演員,她會將自己變成影片中的角色,然後進行表現。這樣的投入演出有一點問題比較要命,就是人物不容易脫離出來。他害怕她的情緒會隨著劇情變化而受波動。
馮小滿興高采烈地告訴他,她現在找到了一個極好的方式來自我放鬆。每當她離開片場以後,她就會選擇去看一場藝術體操比賽錄像,這樣她就從電影環境中脫離出來了。她又變成了馮小滿,而不是艾娃。
她的語氣甚至可以說是得意洋洋了:「現在,自從藝術體操比賽有錄像以來,所有我能找到的錄像帶,我全都仔仔細細地看過了。」這件事,從她成為職業運動員以後就一直持續地進行著。只是現在脫離運動員的身份站在純觀眾的角度看,感覺又不一樣了。她對於整個藝術體操的發展史,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其中的評分規則變化規律,她也有了自己的看法。
奧斯蒙不是非常能夠理解阿普諾爾對於藝術體操的執著。如果她還留戀賽場的話,她完全可以選擇奧運會以後暫不退役。即使現在,她重新回歸賽場的話,也是讓人無法小覷的高手。思前想後,他唯一能夠找到的解釋就是,也許因為她是奧運會冠軍,在那個領域裡頭她擁有百分百的自信,沒有誰比她更強,她是最厲害最棒的,所以她需要將這份自信延續下來,支持她去完成其他工作。
這樣一想,她的主動離開就理所當然了。她只會自己走,她永遠都不會等到被趕走的時候。她的驕傲與自尊不允許她忍受這些。
奧斯蒙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我想你應該能夠創造出更棒的成套動作來,是嗎?」
馮小滿興奮了起來:「我有一種衝動。我會用艾娃的形象去表現藝術體操。」話說了半截子,她突然間意識到奧斯蒙應該對這些不是非常感興趣,她又轉移到別的話題上,「嗨,你最近怎麼樣?工作順利嗎?」
奧斯蒙笑了起來,略微有點兒曖昧的語氣:「我可以理解你是在關心我嗎?」
馮小滿回答的極為迅速:「當然,我非常關心你。」
奧斯蒙嘆了口氣,無奈道:「好吧,阿普諾爾,我期待著有一天這會變成另一種意義上的關心。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馮小滿笑了起來,誠心實意地回答道:「無論何時,我的關心都是真誠的。」
她掛了電話以後,開始再一次進入艾娃的狀態中。雖然她自己感覺十分模糊,但是已經有不止一位專業人士誇獎過她是天生的體驗派演員,因為她有解放自我跟相信人物情境的天賦。或者簡單點兒講,她在表演中的所有反應都是下意識的,她已經把自己當成了要表演的角色,所以她不需要再去刻意設計什麼模仿什麼。這在她以前給自己編排藝術體操成套時就已經顯露出了端倪,現在她要做的是讓它發揚光大。
這是一個特別有意思的小遊戲,是屬於她獨特的放鬆方式。她用藝術體操將艾娃與自己建立起抽離的練習來。因為藝術體操屬於她的現實生活。艾娃嚴謹自律善良正直,是人人都喜歡的好女孩。她是芭蕾舞世界中的白天鵝,不過馮小滿覺得她身上應該還有火鳥的成分,因為她的骨子裡頭隱隱藏著叛逆的血。
馮小滿覺得這個過程有趣極了,她懷著輕鬆愉悅的心情完成了自己的球操成套動作編排。她拉著珞珞,興緻勃勃地去舞蹈室。因為特蕾莎跟艾娃是在芭蕾舞蹈教室認識的,所以他們居住的地方也有一間舞蹈教室可以供她們日常練習。雖然杜塞導演表示已經安排好了演員當替身,完成高難度的舞蹈部分。不過馮小滿還是打算自己上。
在她們到達舞蹈教室時,馮小滿看到了茱蒂絲還在練習。她的經理人陪伴在她身邊,督促她道:「你必須得更努力一些,你可不是布蘭科先生的女孩。」
馮小滿在舞蹈教室門口待了一會兒,默默地退了出去,等到茱蒂絲完成了她的訓練以後才自己進去。
珞珞皺眉,茱蒂絲跟她的經理人實在太過分了。憑什麼這樣說馮小滿。照她來看,不過是緊急訓練了幾個月的茱蒂絲距離芭蕾舞演員的標準還差得遠呢。會跳芭蕾舞跟專業芭蕾舞演員之間隔著巨大的海溝。
馮小滿笑了笑,安慰珞珞道:「她沒說錯什麼啊。我沒有劇作家父親,是布蘭科先生的女孩又怎麼樣?我跟她一樣通過面試獲得了演出機會。她演過大熱的電視劇集,我也同樣不差。如果不是為了備戰奧運會,我還能接著演《迷島》呢!」
她倆在舞蹈教室開始了自己的練習。馮小滿迫不及待地想將自己腦海中的畫面表現出來,珞珞在邊上幫她將表演場景全部拍攝下來。她又著重講解了其中幾個難度動作,然後才大汗淋漓地回了自己的房間。一上線之後,馮小滿就去敲徐大帥,九月份就是世錦賽了。她想要衝擊單項獎牌,現在得好好練起來。
珞珞看著剛才馮小滿即興為艾娃編排的一段舞蹈,嘆氣道:「這世界多荒謬啊。艾娃那樣幫助特蕾莎,結果卻是被她給殺了,想想都覺得可怕。」
馮小滿覺得完全可以理解,因為艾娃同樣是亞裔,她在成長過程中也飽受歧視。不過她卻從來沒有為了試圖融入到「主流人群」中去而刻意染頭髮或者否認自己的血統,卻最終活成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前程遠大的女孩模樣。所以不斷拚命向生活妥協,卻始終過得不甚如意的特蕾莎是沒辦法接受的。
特蕾莎厭惡生命中最後一抹陽光。她要求這抹陽光為她犧牲一切。主演的機會,成名的機會,艾娃當然得留給她。反正艾娃過得好,已經有這麼多了。她必須得殺了艾娃,因為艾娃的好提示了她的卑微與不堪,所以她一定要殺了她。
殺了她,生活才會恢復原來的秩序,一切才理所當然。世界本來就是崩壞的,她不需要任何陽光的嘲笑。一縷陽光照在冰山上,並不能冰山更溫暖,相反的它提醒了冰山的冰冷。
從這個角度上講,特蕾莎這個角色發揮空間極大。演好了的話,可以非常出彩。當初她的經紀人邁森·金積極想將她推到杜塞導演面前就是因為這個。她已經有一部商業電影,現在嘗試著往知名導演的文藝驚悚片上發展,應該可以獲得不錯的成績。反正負責扛票房的是杜塞導演本人,能有一位願意啟用新人的導演是多麼不容易。
不過,馮小滿分析著,如果好好挖掘艾娃這個人物的話,那麼她也可以十分富有張力。誰規定了只有壞女孩才吸引人。好女孩同樣可以在電影裡頭魅力四射。
她一面想著,一面下意識地又將她的最新成套動作發了份給孟超。這是她這些年養成的習慣,跟孟超討論成套動作的編排。等到郵件發送完畢以後,她才意識到自己腦子不清楚時,做了一件多愚蠢的事情。孟超現在正在打熱身賽準備八月初的亞錦賽。這時候,她給他添什麼亂啊!
馮小滿痛苦地哀嚎了一聲,旋即趕緊補發了一份郵件:「我準備發給薛教練的,不小心點錯收件人了。你當它不存在吧,好好訓練。」
結果過了五分鐘之後,孟超相當言簡意賅地回復了三個字:看完了。
馮小滿朝天花板翻了個白眼:「好吧,你就當是你乏味的熱身賽生活中的一點兒點綴吧,好好訓練去吧。」
哪知道她剛點擊發送鍵,就收到了提示,孟超的郵件已經回復了。她點開來一看,是語音郵件,孟超分析著自己的看法:「這個成套我非常喜歡,有天鵝湖跟火鳥的影子。配樂你打算怎麼剪?不過我擔心徐大帥表現不了這樣的芭蕾范兒,她在這方面一直比較薄弱。你要不要考慮加點兒現代舞的元素,她現代舞倒是不錯。」
珞珞拿了牛奶過來給馮小滿喝:「脫脂的,熱量值不高。」她瞥了眼筆記本屏幕,發出一聲驚呼,「媽呀,他妖怪啊。他怎麼知道你是拿白天鵝跟火鳥當底子的啊。」馮小滿之前的成套動作她都看過,她完全感覺不到有任何重疊的地方。
馮小滿笑了起來:「肢體語言是用來承載人的感情的啊。就好像一個人今天吃了麵條,明天吃了餃子,但這個人始終不會變成另一個人一樣。」
她快速敲擊起鍵盤,「讓她自己琢磨著看,要是不行就給孫岩用。孫岩的藝術表現力要比她強一些。好了,這事兒你別管了,好好準備你的比賽才是正經。」
珞珞翻白眼,遞給她牛奶:「這話兒同樣對你自己說吧。作為你的手下,我不得不督促你好好演戲,否則的話,你會被杜塞導演罵死。」
馮小滿笑了起來:「不會的,攝影機都愛我,杜塞導演也不會例外。」
她對自己在影片中的表現很滿意。這真不是她自戀,而是在某種意義上來講,杜塞導演的確非常有眼光。他為她挑選了一個相當契合她的角色,在這個角色裡頭,她可以充分的發揮。從自我角度出發的體驗派演員可以扮演各種各樣的角色,因為戲劇人物具有典型性跟代表性,而人的性格又是多面的。她需要做的事情是在自己的性格中尋找到符合典型性的部分,然後無限擴大這個特質,同時再減掉其他多餘的部分。但是如果角色距離自身性格太遠的話,肯定不如接近的角色發揮自然。
艾娃同樣會猶豫彷徨,同樣會驚恐無措,可是到最後她依然會堅強勇敢地站起來。她是這部時刻暗示著死亡氣息的懸疑片中最明亮的色彩。所以她的每一次亮相必須得點亮整個畫面。
雖然經歷過好多次被杜塞導演打擊到懷疑人生的不幸遭遇,好在隨著拍攝的進展,杜塞導演在片場大發雷霆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這真是件好事,有利於所有人包括導演本人的身心健康。」食堂里,茱蒂絲朝馮小滿眨了眨眼,主動幫她要了份蘇打水,笑著道,「蔬菜海鮮沙拉,水煮玉米粒,好吧,阿普諾爾,我真佩服你的意志力。」
馮小滿微微地笑:「沒什麼,我這樣吃了七年了。況且我還加了玉米粒呢。」
茱蒂絲露出個笑容來:「你果然不一樣。」
馮小滿慢條斯理地享用著自己的沙拉,每一口都細嚼慢咽。
珞珞有點兒擔憂,在她們用完午餐回房車上休息的時候,她小聲道:「你跟茱蒂絲這樣,會不會引起杜塞導演的不滿啊。」沒有導演喜歡手下的演員不和吧,這樣會嚴重影響拍攝的。
馮小滿搖了搖頭,遞了盒酸奶給珞珞,眨了眨眼睛:「你放心,導演只會高興。」
杜塞導演是個戲瘋子,他會為了電影效果不惜一切。在茱蒂絲面前誇獎她天賦高,誇獎她專業素養強,都是為了讓茱蒂絲嫉妒她。馮小滿甚至懷疑現在大幅度增加她的戲份也是杜塞導演策略的一種,畢竟拍攝的素材再多又怎樣。導演高興起來,可以將任何主要角色剪的一分鐘不剩,哭都沒地方哭去。
茱蒂絲目前是演藝圈裡頭最受歡迎的20代亞裔女明星,她的出身條件更加接近於艾娃。她已經是走紅的熱門美劇明星,成功地轉戰了電影圈子還出演過大製作。雖然戲份不算特別多,但好歹這兩部大製作相當賣座。她實在沒理由嫉妒初出茅廬的馮小滿,一個布蘭科先生的女孩,一個無聊的花瓶而已,憑什麼讓她嫉妒。
杜塞導演為了挖掘出絕對女主角的嫉妒,可真是不擇手段啊。
馮小滿沒有將這件事跟任何人說。不管她是不是導演用來刺激茱蒂絲的工具,只要給了她表演的機會,她就要讓導演看到她有多麼出色,讓他最終心甘情願地將這部電影變成雙女主戲。在演戲方面,她的確經驗不足,無法跟童星出身的茱蒂絲相提並論。不過馮小滿給自己打氣,她十四歲才成為專業藝術體操運動員,不也成功地拿到了奧運會冠軍么。從籍籍無名到世錦賽冠軍,她走了三年,再到奧運會冠軍,又是一個三年。她才二十一歲,不怕三年復三年。
杜塞導演的策略顯然起到了一定的效果,茱蒂絲再跟馮小滿對戲時,兩個女孩之間就有了暗潮湧動的感覺。那種混雜著嫉妒與不屑的意味一出來,兩人產生的化學反應都不同了。杜塞導演顯然非常滿意,但依然執行著在片場上猛誇馮小滿,而對茱蒂絲大皺其眉的做派。
珞珞戰戰兢兢地問馮小滿:「你要不要離茱蒂絲遠點兒啊。我真怕她一怒之下會用餐刀划傷你的臉。」
馮小滿聳聳肩:「放心吧,如果連這點兒壓力都承受不住,她也不會走到今天了。」能混出頭的人都有自己的獨到之處,畢竟,運氣也是實力的一種。
一直到八月底時,馮小滿在連著趕完了自己的幾場戲份之後,跟劇組請了假,出發去威尼斯參加電影節。杜塞導演非常爽快地准了她的假期,現在艾娃的戲份已經進行的差不多了,目前拍攝任務主要集中在特蕾莎跟警探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