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童話
奧斯蒙低下頭來,看著她的眼睛:「如果我是倫納德的話,秋會一直愛著倫納德嗎?」
家庭劇院的光線非常暗淡。黑暗中,馮小滿看到了一雙發亮的眼睛,她清楚地聽到了清楚的呼吸聲。黑暗真神奇,它讓一切彷彿更加真實可信,又有意無意地放大了局部的真實。
馮小滿平靜地嘆了口氣:「談論如果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
奧斯蒙笑了起來,彷彿自嘲一般:「你說的沒錯。」
他們默不作聲地開始繼續欣賞電影。非洲大陸的景色如濃墨重彩的油畫,一幅幅畫卷在屏幕上鋪展開來。秋的存在宛如清風,讓這濃烈的油彩也有了靜謐的味道。空氣中瀰漫著秋的氣息,淡淡的清香,一如她眼角眉梢的淺笑。
她看著她直直地走進了倫納德生命中。
整部電影的畫面都是暖色調的,因為有了秋,原本沉重也顯得明快起來。然而那明快背後卻始終流淌著淡淡的憂傷。明明他們的拍攝場地只有旱季跟雨季的區分,可是電影卻將這裡的故事拍成了秋天的童話。戰爭的殘酷不合時宜,讓這溫暖的金色蒙上了一層陰影,瘟疫始終如魔影隨行。秋的固執與堅守看上去是那麼的天真幼稚,可是正是這種單純的執著讓倫納德沒有辦法放棄。
就連馮小滿都覺得,身為導演的奧斯蒙實在太眷顧自己了。每一幅畫面裡頭,秋都美的如夢似幻,充滿了不可思議的清新。素凈的衣著,淡到看不出痕迹的妝容,寡言少語,有一種獨特的知性美。偶爾流轉於眉眼間的羞怯與曖昧,又讓她女性的特質顯出了不一樣的味道。大約也正是這種飄渺的美,這種說不清的距離感始終存在著,所以才讓他們日後的分離顯得那麼理所當然。
馮小滿看著屏幕上秋與倫納德發生爭執,那是她整部電影情緒最激烈的一幕戲。拍的時候是一氣呵成的長鏡頭,所以呈現在銀幕上的情緒異常飽滿。爭吵完以後,兩人擁抱,在倫納德想要親吻她的時候,秋又推走了對方,異常憤怒地離開了。因為倫納德的所作所為在秋看來是男人企圖用性來解決問題。
不明所以的倫納德臉上閃爍著受傷的情緒,他對於秋的決然非常難過。
馮小滿突然間問奧斯蒙:「每次我推開你的時候,你是不是也一樣難過?」
奧斯蒙蹭了一下她的額頭,笑了起來:「不,我還好。」
他自我調侃道:「到了我這樣的年紀,我已經能夠習慣於被拒絕。」
馮小滿搖搖頭,不認可奧斯蒙的觀點:「不,我想我錯了。」
她不安地掙脫了奧斯蒙的懷抱,站了起來,自己走到了門口,想要走出去的時候,又轉過了腦袋:「我想還是我錯了。我太自私了,我不應該覺得你沒有關係,你經受得起傷害。我以前的想法是不對的。每個人都會受傷,再強大的人也會受傷,我的行為同樣傷害到了你。」
「真是糟糕。」她不安地揪了下自己的頭髮,開始苦笑著嘆氣,「我好像又把事情給搞砸了。,也許我不應該這麼做,我不該這麼一直以為是。也許我退役以後真正該做的事情,是回去當藝術體操教練,那才是我最擅長,是我能夠掌控住的事。」
她蹲在了地上,小聲地念叨:「就算你是花花公子,你也有你的感情。任何人的感情都不應該被輕視。我真是個糟糕透頂的傢伙。」
奧斯蒙起身走到她身邊,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有的時候,阿普諾爾的舉動就像小孩子一樣。比如說,在她不知道該怎樣應對事情的時候,她會選擇蹲著,蜷縮在一邊。她抱著這個痛苦而糾結的女孩:「不,我很喜歡你對我的坦然,這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他的高鼻樑蹭了一下女孩年輕而光滑的臉,笑了起來:「沒關係的,你的想象沒有錯,我沒有那麼容易受到傷害。畢竟——」他聳了下肩膀,自我調侃道,「我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所以,你盡可以在我身上試驗一下。」
馮小滿咬住了嘴唇,又一次推開了他,嘆氣道:「抱歉,我們先把電影看完吧。」
影片已經進入到後半階段,秋要求帶著所有的病人撤退。但是按照倫納德接到的命令,他們只負責將在這裡進行人道主義援助的外國人給帶走。秋的同事也拒絕將病人們丟下自己走。結果在他們爭執的時候,叛軍已經佔領了周邊,所有人都走不了了。他們只能努力利用現有的資源並肩作戰,想方設法活下去。
這是秋跟倫納德感情最深厚的時刻。馮小滿甚至想到了很久以前看過的張愛玲的小說《傾城之戀》里說過的話,大意是一座城的淪陷,成全了他們的愛情。她說給當時還在創作劇本的奧斯蒙聽時,他大笑著表示贊同。因為只有將需求降低到最低限度的時候,人們才會順應自己的本心。
奧斯蒙將畫面處理得極為巧妙,也許是電影預算的緣故,他基本上沒有將鏡頭分給正面戰場,而是通過後方對傷亡人員的救助來暗示戰爭的殘酷。傾倒在血紅色的河水中的那輛的麵包車,紅十字在猩紅的河水跟如血的殘陽下,被電影鏡頭刻畫的清晰又模糊。
那個始終努力地救助這片大地上所有能幫助到的瑞士醫生人在哪裡,誰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也被殺了?殺了他的人是不是曾經也接受過他的救助?不知道。奧斯蒙在電影中安排了好幾個這樣的場景畫面。在秋與倫納德同甘共苦相濡以沫的時光里,這些看似不經意的鏡頭掃過的地方,卻時刻如魔鬼的影子一般提示著厄運的來臨。
瘟疫與人員的傷亡,讓臨時結成的同盟脆弱又危機四伏。以奧斯蒙為代表的軍人希望能夠執行他們一開始的計劃,還是只將這裡的外國志願者帶走即可。畢竟,種族屠殺是他們國家內部的矛盾。雙方又一次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導致了憤而出走的戰友邁克慘死。邁克是倫納德最好的朋友,他的死令整個營地再一次蒙上了沉重的陰影。
馮小滿嘆了口氣,喃喃道:「倫納德是恨秋的吧。沒關係,秋也恨她自己。」儘管在他們爭執的時候,忙著搶救染上瘟疫的本地小男孩的秋根本就沒有時間來參與他們的討論。但是她的所作所為依然表明了她的立場,她是不會放棄自己的病人的。
奧斯蒙伸手攬住了她單薄的肩膀,喃喃道:「不,他愛她。他同樣不願意放棄任何人。如果說一開始他高高在上,以為自己是來播撒上帝的福音的話,是在施捨的話。那麼經過這麼多日子的並肩作戰,他已經將所有人都視為同伴了。」
馮小滿突然間側臉,親吻了一下他的下巴。她的舉動讓兩人都驚住了。馮小滿下意識又將奧斯蒙推開了,尷尬地催促他:「好好看電影。」
奧斯蒙發出大笑,近乎於洋洋得意一般:「噢,我是個好孩子,所以獲得了獎勵,對嗎?」
馮小滿頭疼起來,有氣無力道:「我儘力了,別逼我。如果按照我的本心來說,我根本就對戀愛沒有興趣。不過……好吧,我們看電影,我拒絕再跟你討論這個問題。」
然而這已經足夠讓奧斯蒙心曠神怡了。粗剪出來的電影足足兩個半小時,這樣的版本對於觀眾而言實在太長了。馮小滿要求將她的一些特寫鏡頭刪掉:「太浪費時間了,把節奏都拖慢了。」
奧斯蒙嘆氣:「可是那麼美。」
馮小滿翻白眼看他,他立刻表示會遵循她的意見。這樣的氛圍又讓她尷尬起來。她站起了身,往外頭走:「我得動一動了。」
奧斯蒙主動建議道:「你要不要游會兒泳,這裡有泳衣。」
馮小滿轉過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你確定你能忍住?」
奧斯蒙幾乎是立刻身體僵硬起來,苦笑不已:「不,我肯定忍不住。如果你見到我卧室里的布置,說不定你會立時跟我斷交的。」
她無所謂地揚了揚眉毛:「你搜集了多少我的性.感海報?嗯,我也非常滿意我拍攝的內衣廣告新品。很不錯,是不是,美極了。」
奧斯蒙靠近了她,聲音低沉了下去:「何止是很不錯。我得說,所有見到的男女都會為你瘋狂的。」
馮小滿用一根手指頭抵住了他的胸口,嘆氣道:「將你渾身散發出的荷爾蒙氣息收一收吧,我已經覺得太濃烈了。」
奧斯蒙也嘆氣,伸手抓住了她的手指頭,放到自己嘴邊輕輕吻了一下,迅速地鬆開:「我得說一聲,比起你從指尖到足尖散發的誘惑力相比,我的魅力簡直不值得一提。不過——」他老實地往後面退了兩步,做出無辜的表情,「我願意保持安全的距離,直到我們的安全距離可以更近一步。」
馮小滿在奧斯蒙家中用完了晚餐就告辭了。她可不能蠢到在男人家裡頭過夜,這會讓一切都不可收拾。邁森·金對於她的私生活從來就是一個態度,不要被抓到真正的實證。她跟奧斯蒙傳緋聞可以,但不要落下實證。
一個努力奮鬥的女孩有高帥富追求者是一回事,跟這位老高帥富同居又是另一回事。人們會在羨慕她的好運氣時,同時輕視她。
這一次看完粗剪片之後,馮小滿就離開了洛杉磯,出發去加拿大拍攝《暗眼》。除了偶爾電話聯繫外,奧斯蒙到底沒有再突發奇想過來探班。這讓馮小滿感覺放鬆多了。
珞珞對他們的關係一直表現糾結。她不停地念叨著:「全世界的女人都想睡奧斯蒙,對,我肯定這一點。」
馮小滿翻白眼:「那要不要我轉述給他知道,你想睡他?」
珞珞嘆氣:「不,我怕我睡了他之後會發瘋。所以,我還是想一想就好了。」
馮小滿哭笑不得,拿起手機回復了一封莉莉婭的郵件。
可憐莉莉婭在預賽中又出現了失誤,差點兒就當場丟了大臉。她痛苦地告訴馮小滿:「現在我能理解娜塔莉亞的感受了。真是的,他們實在太討厭了。我才二十歲,他們憑什麼嫌棄我老了。除了討厭的你以外,有誰沒有在比賽中出現過失誤。」
馮小滿安慰她:「不,我失誤過,你知道的。不用理會他們,有本事他們比你做的更好啊。」
莉莉婭在線上,直接回復了她語音:「太討厭了,我想比完世錦賽就退役了。」
馮小滿勸她跟阿芙羅拉教練好好商量一下再決定,任何事情都不簡單。阿芙羅拉教練到現在都會抱怨雅蘭達,看,她那麼早就迫不及待地跑了,又做出了什麼成績?她是奧運會冠軍,她可不是票房冠軍、收視率冠軍。
兩人聊了會兒之後,馮小滿又收到了孟超的簡訊。他已經開始打亞錦賽了,賽程很緊張,不過一切都還好。
馮小滿不知道這一屆亞錦賽的冠軍是誰,只能祝福他好運。她又問了他一次關於是否參加全運會的打算,孟超只能含混地告訴她,一切都還沒能定下來。她只好嘆了口氣:「你自己小心就好。」
馮小滿準備掛電話的時候,孟超突然間喊了她的名字:「小滿——」
她「嗯」了一聲,等待著下文。
孟超長久地沉默著,最終卻只冒出了一句話:「我不會談戀愛的。」
兩人久久地都沒有作聲,馮小滿最後打破了沉默:「那很好啊,你好好打球吧。」
話題進行到這裡,似乎都說不下去了。馮小滿咬了咬牙,狠狠心,掛掉了電話。在手機屏幕轉黑的一瞬間,她有種心慌氣短的感覺。她深吸了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繼續看她的劇本。好的,非常棒,也許導演杜塞先生是對的,她沒有辦法像特蕾莎一樣周旋於各種男人之間。相形之下,小修女一樣的艾娃她反而能夠表現的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