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韓媽媽的話沒說完,人已經到了門口,一入眼便是滿地的碎瓷片,見了這種光景,她頓時心疼的一下子忘了說什麼好。這樣的好東西,若是那出去當了,可不得值好多著錢呢。
春桃見韓媽媽那皺在一起的眉頭,便知道她心疼了,只在一旁道:「姑娘正生氣呢,媽媽你又亂嚷嚷什麼?」侯府的規矩,下人之前即便是親屬,也要按照規矩互相稱呼,不然滿府的親戚家人,聽著不像話,所以除了私下裡頭,春桃也都規規矩矩的喊韓媽媽一聲媽媽。
「姑娘就為了早上嫻姐兒折梅花的事情生氣呢?」方才選花瓶的時候,韓媽媽也在,雖說趙菁說的話是有些讓孫玉娥尷尬,可人家趙菁是宮裡頭出來的姑姑,這說的話那是一套一套的,光聽著就覺得有道理,孫玉娥不過是個小姑娘,如何能趕上她的見識,不過只能乖乖聽著了。
「姑娘快別為這個事情生氣了,菁姑娘什麼的,等過幾日夫人的喪事辦好了,她就走了,還能天長地久的在這侯府待著?姑娘倒是想想,這幾日老太太可有什麼不對勁的,我方才聽說張媽媽忽然把後花園的兩個洗掃婆子給綁走了,若不是老太太發的話,她可不敢呢!」
雖說張媽媽是管下人這一塊的,但人口採買都是韓媽媽張羅的,那兩個婆子就是通過了韓媽媽的關係,往侯府里來的,韓媽媽少不得在裡頭收了銀子,如今人被攆去了莊子上,她們少不得又要來找她疏通。這雖又是一個有利可圖的差事,可好歹韓媽媽也要弄清楚了這其中的緣由,才能讓孫玉娥去老太太跟前求情去。
「老太太能有什麼不對勁的,還不都一樣嗎?」孫玉娥這時候心裡正不爽快,哪裡聽得下去這些,只氣呼呼道:「不過就知道捧著宮裡來的那個罷了,也不知道個親疏,真是老糊塗了!」
孫玉娥在韓媽媽跟前說話從不知忌諱,反正她們幾個都是一條船上的人,這些話自然不會傳到徐老太太的耳中。
韓媽媽見孫玉娥到底是小孩子脾氣,說話又不經頭腦,心下倒是著急了幾分,只又小聲道:「姑娘可別再鬧小孩子脾氣了,這話也不能這麼說,畢竟侯府這麼大,保不準就隔牆有耳呢?姑娘還是小心些。」
其實孫玉娥並不傻,只是從小被徐老太太寵成了這樣輕狂的性子,這時候聽了韓媽媽一聲勸告,到也安靜了下來,便開口問道:「韓媽媽,那被攆走的兩個婆子到底是怎麼回事兒,你倒是跟我說一說?」
外頭議事廳里,趙菁也回過神來,看著外頭天陰陰的,也怪冷的,便又不想出去了,正打算折回去熱凳子上坐著,就聽見外頭專管接洽的一個小太監來回話道:「姑姑,戶部的堂官來收賬本了,順便問之前支出的銀子可夠使了,若不夠要先預支著,攝政王恐要往南方出兵去,只怕過幾天戶部就要被掏空了。」
太後娘娘發話,為安撫在外為國血拚的武安侯,武安侯夫人喪事上頭的一應用度全部由戶部支出,收入則全部全部歸武安侯府所有。武安侯這一陣子又在外頭一連打了好幾個勝仗,連太后都這樣慷慨了,因此各家的弔唁銀子,也相當的可觀。尤其是有幾家有閨女待字閨中的人家,這一次的銀子給的都很足。
要出去打仗之前,人人都避之不及,深怕閨女嫁過門就當寡婦。如今瞧著人家打了勝仗,凱旋迴京說不準又要加官進爵了,便一個個又貼了上來,這就是人心吶!
趙菁雖然沒怎麼見過那個武安侯徐思安,卻也對他的遭遇深表同情。頭一個嫁他的,大約是想給自己兒子找個便宜爹,這後頭想要嫁他的,只怕都是想著一進門就能穿上的一副正二品的誥命服了。
不多時,小太監便引了戶部的堂官進來。上一回因為太後娘娘的恩賞,趙菁是跟著傳旨的太監和戶部侍郎曹大人一起來的,這一次來收賬本,自然是不會驚動到那麼大的官了,便是不來一個堂官,只來一個跑腿的小廝,其實也是無大礙的。
沈從才進來的時候,便瞧見一個肌膚雪白如玉、一雙杏眼比一般人都大了一整圈、表情肅然中帶著一絲閑適的姑娘坐在上頭。
他只是一個戶部堂官,並沒有入過朝,自然也沒瞧見過宮女是個什麼樣子,但只聽曹大人也一口一個菁姑姑的喊,又想著那人是皇帝跟前服侍的人,必定是有了年紀,聽上去不說四五十,也有三十四的模樣,誰知道竟是這樣一個秀眉畫目、風髻霧鬢一樣的美人。
「菁……」姑姑兩個字一時說不出口,舌頭打了個結,好容易才擠出了出來:「姑姑……」
趙菁見了來人,不過也就二十七八的樣子,模樣老成,國字臉盤,皮白眼大的,倒是標準的國家公務員的樣子。見他愣了一下,便堆上了笑,起來先對他福了福身子道:「大人怎麼稱呼?」
這時候沈從才才清醒了過來,只急忙拱了拱手道:「不敢,在下是戶部的沈主事,今日來受曹大人之託,來姑姑這邊收武安侯府的賬本。」
趙菁方才早已將賬本整理過了,如今正放在廳中茶几上,便讓一旁站著的小宮女拿過去送到了沈從才的面前,坐了下來道:「沈大人先看一眼,看清楚了之後再取走,省得到時候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又要勞您再跑一趟。」
沈從才坐下來,翻開賬冊低眉看了一眼,見上頭各條名錄寫的清清楚楚的,並不像是忙亂時候胡亂登記的,正想開口要問,那邊趙菁倒是先了口道:「給沈大人的這一本是我後面謄抄過的,之前的太亂了,又有好些塗改的,只怕你們看不清楚,賬目都是一樣的,上回支的銀子還夠使,若是有多的,將來也一併歸還戶部。」
趙菁的聲音溫軟優雅,她們當宮女的,說話都講究氣定神閑,聲音要做到不溫不火,便是心情不好,在主子跟前也要端著笑臉,這是最基本的素質。
沈從才安安靜靜的聽著她說話,連呼吸的動作都變的小心翼翼了起來,生怕自己出的氣大了,擾著趙菁這樣珠圓玉潤的聲音。
「哪裡的話,在下出來的時候,曹大人還一再的吩咐,說太後娘娘的旨意,讓好好操辦武安侯夫人的喪事,可惜最近連年征戰,所以戶部的銀兩有限,因此只支了一部分,還等著姑姑您派人再去取呢!」
沈從才說的是實話,這些年戶部就只差寅吃卯糧的,一有多餘的銀子,就充軍餉去了,若是這邊多拿了一分,那頭就要少一分,真是一點兒盈餘也沒有。
趙菁在宮裡這些年,平常聽太后和攝政王耳提面命的,又如何不知道呢?所以這次她也是卯足了勁兒,用最少的銀子,來辦一場看上去相對體面的喪事,畢竟這也是皇家的顏面。換了別人,一想著是朝廷出銀子,不鋪張浪費也就算了,必定也是要中飽私囊,好好的撈一筆的。
「戶部的難處我也知道,銀子就不用再支了,只巴望著那多餘的銀子都能用在刀刃上,這樣也不枉費太後娘娘的一片體恤之心了。」趙菁是在替鄭太后辦事,因此不管自己有多辛苦,斷然也不敢多說一句,只頌太后的恩典便是了。
沈從才在戶部也打滾了有些時候了,還從來沒見過有送上門的銀子不要的人,心裡越發對趙菁又高看了一眼,忍不住開口道:「姑姑連日辛苦了,下官一定如實回曹大人,更要謝太後娘娘的恩典。」
這官話說了一籮筐,小宮女上了一盞茶來,沈從才便坐在那邊翻看賬本,手裡的算盤撥得噼啪作響。趙菁低著頭,手裡捧著茶盞,略出神的往外頭看。戶部的賬本已經交了,等過兩日給徐老太太的賬本也交了,她的事情大差不差也就完事兒了。
武安侯府自有家廟祖墳,武安侯夫人的墓穴也開始動工了,等過了七七四十九日的時候,將武安侯夫人的棺槨停放在家廟裡頭,只等著墓穴蓋好了,武安侯夫人便可以入土為安了。
趙菁想到這裡又覺得無趣,若這武安侯夫人真如那些嚼舌根的婆子說的一樣,她懷了別人的孩子嫁給了武安侯,偏又掉了孩子,死在了他們家,這一輩子當真是白活了一樣的。不過更虧的必定是那位武安侯,也不知道他在前線,到底知不知侯府的這些事情。
趙菁正胡思亂想中,忽聽見算盤子噼啪一聲,沈從才已經看完了賬本,將那算盤拿在手中習慣性的晃了兩下,倒是讓趙菁嚇了一跳。
趙菁尷尬的往沈從才那邊看了一眼,正待發問,見沈從才已經抬起頭來,朝著自己拱了拱手道:「菁姑姑這賬本實在精細,裡頭的價格也確實公道。」多餘的話沈從才便沒有說,這裡頭有幾項開銷是和內府一樣的,可內府那些價格,沈從才就不好說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從裡面撈油水,他一個小小的戶部堂官,自是管不著的。
「那就辛苦沈大人走這一趟了。」趙菁見他站了起來,知他必定是要告辭了,這時候茶也涼了,多喝一盞也是無話,趙菁便順著他的心思說話了。
沈從才點了點頭,瞧見外頭天氣又陰,又像是要下雪的樣子,想著下午還要去戶部應卯,便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