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外頭的雪停了,趙菁坐在議事廳里鋪著灰鼠椅搭的官帽靠背椅上,下頭踩著腳爐,手裡還捧著個青銅手爐,正怔怔的看著外頭幾個婆子在院子里掃雪。
那樹枝上雪被風一吹,一塊塊的落下來,砸在了地上便碎了一地。前幾日的忙亂過了,趙菁很少有這樣悠閑的時候,想著再過兩個月,她從宮裡出來了,還有大把悠閑的時光,便連心裡都是暖和的。
宮裡宮外,家裡家外的,哪個地方都不容易。趙菁雖然也明白徐嫻的苦處,想著在這樣的大家庭里討生活也確實不易,可終究還是對她今兒早上沒有能說實話耿耿於懷。
再深想想,又覺得是自己多事了,在宮裡的時候,趙菁早就練就了一套充耳不聞的神功了,哪怕是在她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不公事,她也照樣能當作看不見一樣。是非兩個字在心裡明白就好,場面上要的,到底是明哲保身的功夫,她也是閑著蛋疼了,竟管起了別人家的家務事。
趙菁想到這裡,便悠悠的嘆了一聲,想著等這個差事完了,她也好進宮交差了。
正這時候,忽然有幾個小丫鬟從外頭經過,嘴裡嘰嘰喳喳道:「後花園掃雪的那兩個婆子,也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兒,莫名就被綁了,說要攆到莊子上去,老太太身邊的張媽媽親自吩咐的,你說奇怪不奇怪?」
趙菁自是沒聽見這些,卻被門口那兩個掃雪婆子給聽見了,便拉住了那兩個小丫鬟問道:「哪兩個婆子被送到莊子上去了?」
那小丫鬟便神神叨叨道:「就是後花園的那兩個粗使婆子,一個姓馬的,還有一個好像姓丁,我也不清楚!」
「知道為得什麼攆走的嗎?」
「這哪裡能知道,我遠遠得不敢過去,就瞧見一群人拉拉扯扯的把這兩個婆子給捆走了,按說她們兩個平時做事還算利索的,只是話有些多,總愛啰嗦幾句。」
那掃地婆子一聽,頓時挑了眉梢,好奇問道:「難道是說咱死去的侯夫人的事情?」
小丫鬟沒聽懂這話,也好奇問道:「死去的侯夫人有什麼事情,媽媽你也說給我們聽聽。」
那婆子見她竟然不知,便揮揮手道:「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也學著嚼舌根做什麼,仔細你娘知道了揭了你的皮。」
那兩個小丫鬟原就是被拉住了,這會子聽她們這麼說,也懶得理會,只拉著手一壁走一壁道:「好你個媽媽,瞧我以後還告訴你這些!」
只等那兩個小丫鬟走了,方才在一旁聽了半日的另一個婆子也神叨叨的開口道:「怎麼,你也知道咱死去侯夫人的事情?」
那婆子嚇了一跳,急忙捂著另一個婆子的嘴,瞧著四下無人,門口的那帘子又蓋得嚴嚴實實的,這才小聲道:「這你可不能亂說,我也是聽廚房裡的劉家嫂子說的,說咱侯夫人才過門幾天,就喜歡吃酸的,讓廚房做了好幾次酸湯蘿蔔,且一應的葷腥都不碰,怎麼送進去的就怎麼端出來!」
趙菁也是因為在椅子上坐得有些累了,正打算要出去溜達一圈,誰知才走到門口就聽見了這兩人的話,嚇的只急忙就停下了腳步,稍稍往門邊上靠了靠,貼著牆繼續聽那兩人說話。
「阿彌陀佛,這話你也敢亂聽,聽了居然也敢亂說出來,你這豈不是說,咱侯爺帶綠帽子了?」
那婆子正說的興緻昂揚的,誰知另一個婆子卻不領情,還數落了她一頓,頓時心裡就有些不得勁,只虎著臉道:「這不是你要聽的嗎?這會子跟我裝什麼正經人?」
另外的婆子一聽這話,也知道自己唬不住她,便含著笑道:「我是提醒你一番,你這話跟我說說也就罷了,可千萬別再告訴別人,這要是讓老太太知道了,那可就不止攆去莊上那麼簡單了。」那婆子一壁說,一壁又嘆了起來道:「其實你說的這個,我也略有耳聞,不然也不會這樣直接問你了,你想想看,我們侯爺雖是二十五六的人了,可他畢竟是頭婚,那日我可記得他在外頭喝酒喝到了亥時二刻才進的洞房,子時不到宮裡就來傳旨了,這滿打滿算,也不過就半個時辰的時間,哪裡就能成事了呢?」
趙菁雖是從現代過去的,可聽著這些老媽媽們討論著侯爺的房中事,還是忍不住臉紅了起來,不由扳著手指心中默默想道:半個時辰,那也有一小時了,怎麼也算是平均水平之上了,哪裡就成不了事呢?
她正尋思著要不要出去反駁她們一下,只聽那挑頭的婆子也跟著道:「就是,出來的時候我瞧見了,身上的喜服還沒解開,這哪裡是行過房的樣子?」
趙菁的思緒一下子被兩人的話給拉了回來,再回想一下幾個月之前武安侯的那場婚事,好像是有那麼一點兒的不合時宜了。
那時候邊關未定,武安侯隨時都要出徵候命,這一出征也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回來,更別說能不能回來,可誰知就在這樣的危機關頭,連太後娘娘也覺得武安侯還要打一陣子光棍了,景國公夫人卻表示願意把顧三姑娘嫁過來。
徐老太太是個憨實人,一聽說有人願意嫁給武安侯,還是太後娘娘賜婚的,高興的幾日睡不著覺,歡歡喜喜的就操辦了婚事,總算是讓武安侯上趕著入了半個時辰的洞房。
這麼一想,這顧三姑娘嫁給武安侯好像當真就不那麼單純了?趙菁正思緒亂飛,只聽外頭的兩個婆子鬨笑了一回,見院子外有腳步聲傳來,便各自散去了。
孫玉娥住的地方叫玲瓏苑,是除了徐老太太住著的松鶴堂之外,整個侯府最布置奢華的地方。比起之前侯夫人住的錦繡苑,其實也不差哪兒。
可此時的玲瓏苑正廳裡頭,地上卻杯盞狼藉,恍若一陣狂風刮過。孫玉娥在松鶴堂中忍了好辦日的氣,總算是全部給撒了出來。
地上的碎片雖然各中都有,唯以花瓶的居多。孫玉娥發泄完之後,只狠狠的喘了一口粗氣,一屁股坐在黑漆鋪猩猩紅坐墊的玫瑰椅上。
孫玉娥身邊的大丫鬟春桃向門口站成了一排的膽戰心驚的小丫鬟們使了一個眼色,小丫鬟們便做鳥雀一樣的散開了。春桃看了一眼坐在上首錦衣華服的孫玉娥,臉上閃過幾不可見的一絲鄙夷,隨即只笑著道:「姑娘您快消消氣吧,反正那人過幾天就走了,橫豎再忍耐幾日好了。」
「一個做奴才的,也在我跟前頤指氣使起來,難道在宮裡頭做奴才的就不是奴才了嗎?」孫玉娥氣得牙痒痒,絞著帕子咬著唇瓣道:「在這武安侯府,還輪不到她說了算呢!」
春桃看著孫玉娥氣的滿臉通紅的樣子,心下卻有幾分高興,忍不住又譏笑起了孫玉娥來,說人家趙菁是奴才,她自己呢?當真是小姐當多了,就忘了自己的來處了,不過也就是個奴才罷了。要不是老太太抬舉,她能有今天,當真是連自己幾斤幾兩重都不知道了。
春桃一想想自己,難免又嘆息了幾分,同樣是下人,自己的命比起孫玉娥來,就差多了。
「姑娘說的是,這武安侯府,還是姑娘說了算的。」春桃一面心中不服,一面卻又不得不拍孫玉娥的馬屁,如今她們全家都仰仗著孫玉娥過日子,她們原本是表姊妹,現在卻是天壤之別的身份。
春桃的奶奶韓媽媽是孫玉娥姥姥的親姐姐,十幾年前鬧飢荒的時候全家投奔到了京城,靠著這一層關係在武安侯府落了腳,如今已經是徐老太太跟前的紅人了。
孫玉娥發過了一通火,這會兒倒是平靜了幾分,她方才在松鶴堂被氣得不輕了,也沒吃什麼東西,這會子倒是有些餓了,便吩咐道:「你去廚房吩咐一聲,說我今兒想吃蜜三刀,讓她們做一些過來。」
春桃聽了這話,口中雖然答應的快,心裡卻又有些氣氛,這孫玉娥明知道兩人是表姊妹,卻從來只把她當下人一樣使喚,當真是讓她咽不下這口氣。
侯夫人沒進府之前,她也不懂這些,等侯夫人進了府,她才知道,大家閨秀身邊的大丫鬟,也都是存著體面,端著尊貴的。就像趙菁那樣,服侍過太後娘娘和皇帝的,走出來誰也不敢小看了她,可自己呢?領著大丫鬟的俸祿,不過還是做些端茶遞水的活計。
春桃從門口走了出來,一腳將地上的碎瓷片踢了老遠,抬起頭就瞧見韓媽媽從垂花門外走了進來,火急火燎的開口道:「姑娘,不好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張媽媽把老馬家的,和老丁家的那兩個婆子給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