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趙菁心裡明白,這大約就是太後娘娘想留她,卻又不敢留她的原因,也是趙菁不得不非要出宮的原因之一。
周旭雖然年幼,可他必定是皇上,一言九鼎,即便是一句玩話,傳到了鄭太后的耳中,也是足夠讓趙菁難堪的了。
趙菁自詡自己並非什麼絕色美人,必定沒有萬貴妃那樣的能耐,能將一個比自己小了十幾歲的皇帝迷的七葷八素。可她心裡也清楚,這十多年朝夕相處下來的感情也不是白費的,小皇帝縱使不寵她愛她,將來必定也是拿她當長輩一樣敬著。
可這些……對趙菁的吸引力實在有限,趙菁只想趁著年輕,在外頭安生立命。若是身上有多餘的銀子,雇上三五小廝,買上一兩個小丫鬟,遊山玩水,領略一些寶物風光,欣賞一下古代完全沒有人工痕迹的天然美景,也不枉她穿越了這一回。
「你快起來,你這又是做什麼,地上有黃金不成,整日里就知道下跪?」周旭看著趙菁又跪下,稚氣未脫的臉上陡然就擰起了眉頭來。
趙菁抬起頭來,看了一眼周旭,忽然輕笑了一聲,從地上站起來道:「皇上又拿奴婢尋開心了,奴婢如今已二十五了,等皇上親政的時候,只怕都三十了,太後娘娘如今也才三十開外,到時候皇上再納奴婢為妃,那朝臣們即便不敢說,心中只怕也是要笑話皇上的。奴婢是不打緊的,臉皮厚得很,你若當真想留下奴婢,也不過就是下一道聖旨,不準奴婢出宮,奴婢自當盡心儘力的在宮裡服侍你,哪裡非要出此下策?」
趙菁說這話的時候,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不卑不亢的看著小皇帝,可周旭就是知道,她這是在說反話。趙菁不高興的時候,也從來不發火,這大約就是在宮裡這十年練出來的本事,別人興許看不出,但周旭看一眼就明白了。
「你何必要說這些氣話,年滿二十五放你們出去,這是祖宗的規矩,雖有自請留在宮裡服侍的,那也是她本人願意,你雖然對朕服侍處處盡心,可朕知道,你心裡想著出去,你必定也想著跟之前走了的雲姑姑一樣,想嫁入豪門,當貴妾,要不然就跟母後身邊走了的雪姑姑一樣,雖說不過嫁了一個侍衛,卻是正室,這些事情,朕都明白,你別想騙得了朕。」周旭說到這裡,心中已略有不快,一想起這十多日趙菁不在身邊,他日夜寢食難安,就更添了一層氣:「難道做那些臣子的妾氏,還不如做朕的妃子好嗎?菁姑姑,你不疼旭兒了嗎?」
小皇帝這番話說的直接,趙菁雖心意已決,到底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舍。她抬起頭,看著紫檀木御案上擱著的易水古硯裡頭乾涸的墨跡,捏了袖子拿起墨塊來磨了起來,只淡淡道:「奴婢固然疼你,只是每個人有每個人想做的事情,皇上想親政,太后想著皇上早日大婚,奴婢便想著能出宮,做做小生意,過過小日子,這些都使得。」
「外頭就有那麼好嗎?」周旭有些不明所以的看著趙菁,她的皮膚瑩白透亮,像極了夏日裡嶺南進貢來的荔枝,好像輕輕一戳,就能溢出水來,周旭看得有些移不開眼,等著趙菁回話。
「外頭不好的也多,只是比宮裡自由些,宮裡雖好,卻像是一個金絲籠子,奴婢已經在這裡十多年了,就是想外去看看。」
「菁姑姑可以出得了這籠子,那朕什麼非要待在這籠子里呢?」周旭眉梢微擰,帶著幾分怒意問道。
趙菁知道他急起來就是這樣的脾氣,嘴角帶著輕笑,一邊磨墨,一邊道:「這裡是皇上的家啊,可不是奴婢的家。」
周旭一下子又覺得無話可說,便悶悶的翻開一份奏摺,逼自己看進去,誰知看了一半,忽然跳起來道:「這些刁民,朝廷好不容易從打仗的軍餉里撥出了賑災的銀子,他們還要造反!簡直不知所謂!」
趙菁眯著眸子聽了半刻,心裡倒是有些明白了。上回在永壽宮的時候,她就聽見過太後娘娘和攝政王商量江南的事情,這起義的人裡頭,其實大多並不是舊年受災的災民,而是前朝的餘孽借著飢荒,故意生出事端來。
雖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可趙菁明白,老百姓只要能吃飽飯,根本不會在乎誰當皇帝的。
「皇上這樣想倒是有失偏頗了,您既說他們是刁民,可皇上您自己又是萬民之首,豈不是……」趙菁說到這裡,嘴角微微一勾,二十五六的人,卻也有女兒家的俏皮。
周旭一聽這話,越發就氣急了起來,耿著脖子道:「你說這話,不是存心要氣朕嗎?」
趙菁放下了墨塊,替周旭換了一盞茶道:「奴婢只是婦人之見,心裡想著只要能讓百姓安居樂業的皇帝,便是好皇帝,如今他們揭竿而起,要麼就是覺得皇上您做的不夠好;要麼就是受了什麼人指使,以為換一個人當皇帝,他們大約有好日子過。可依奴婢看,這兩點都是不可取的。」
周旭將趙菁的話細細品了片刻,又看見後面六部大臣批過的內容,寫的果然是跟趙菁說的,有異曲同工之妙,而最後末尾還有攝政王周熠的硃批,寫道:意欲親征,請聖裁。
如今小皇帝尚未親政,一般攝政王批過的摺子,他只需看過,並標註已閱便可,因此這一句請聖裁寫的便有些模稜兩可,周旭拉著趙菁去看那一行字。
周熠的字字如其人,霸道逼人、蒼勁有力。相反,小皇帝的字雖是習的顏體,卻尚顯得稚嫩。
「攝政王想親征?」趙菁微蹙眉宇,想起今日周熠從永壽宮出來的模樣,他如今入宮漸少,若不是有要事,已經很少入永壽宮,大約也是和太后商量此事,「皇上既然不知道怎麼辦,不如先問問太後娘娘的意思。」
周旭也正有此意,想了想只點頭道:「那等明兒給母后請安的時候,朕再請教母后了。」
皇帝上了一天的學,晚上才看了幾份奏摺,便累的掙不開眼了。如今他大了,也不需要趙菁親自值夜。等他安然入寢之後,趙菁便回了自己的下處。地上已經積了白皚皚一片雪,天井裡種著的臘梅開的尚好,幾個小宮女瞧見趙菁回來,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禮。
窗台上放著一隻青花白地瓷梅瓶,裡頭插了幾枝梅花,隱隱散著馨香。趙菁進了房,對著鏡子把頭上的髮髻散開,早有服侍她的小宮女阿碧端了一盆熱水進來。
「姑姑,你這幾日不在,皇上脾氣可大了,已經摔了兩套青花瓷蓋碗、一隻和田白玉茶盞、還有好幾個瑪瑙果碟子。」
趙菁回御書房的時候就瞧見了,周旭一應用的東西,都換了一個個兒,被他摔的那些東西,倘若有一樣能留到現代去,那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可在他手裡,也只有白糟蹋的份兒了。
趙菁無奈笑了笑,吩咐道:「舊年內府不是有新進貢的白瓷茶盞三百套嗎?是太後娘娘大宴用的,你去把那個取出來,給皇上沏茶也是一樣的!」
阿碧吐了吐舌頭,她可不敢這樣,雖然她是趙菁帶出來的,而且聽說趙菁過兩個月就要出宮,可皇上跟前的事情,她還是不敢造次的。
趙菁凈過了面,喝了一碗紅棗蓮子羹,捂在被窩中睡覺,這房裡的暖爐不如大殿里的熱,古代的窗戶又都是木質的,窗戶紙好似透風的一樣,她裹著被子還覺得有些涼,便閉上的眼睛,默默數起了羊來。
可是數了好久,卻一點兒睡意也沒有,趙菁想起自己剛醒過來的時候,她一睜眼,就看見周熠站在自己的跟前,一雙獵鷹一樣的眼神睨著自己,讓她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原身子其他的記性雖然也是亂的,但是理一理,多少也能知道一個大概,可唯獨關於攝政王周熠的記性卻全然沒有,好像是被抽離了一樣。可一看到他,心裡的那種恐懼感,卻無法遏制的涌了上來,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心魔。
但趙菁知道,這心魔不是自己的,而是這原身子賦予自己的,或許她一直沒有走,存在於自己思維的角落中。
再翻身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了,想著武安侯府上的那些事情,趙菁起身時雖有些頭重腳輕的,卻還不至於耽誤事情,親自到永壽宮問安之後,便匆匆回了武安侯府。
因為雪大,馬車行駛得很慢,趙菁到武安侯府門口的時候,並沒有見什麼往來的客人。大門倒是早已洞開了,幾個婆子迎出來,趙菁照例走了角門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