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趙菁正納了一罕,待要說話,卻聽得那方才還唬著臉的孫玉娥臉上擠出一絲笑來,細聲細氣對那丫鬟道:「我每日都吃,今兒就不吃了吧,把我這一盞讓給菁姑姑吃吧。」
老太太聽了這話,只笑著道:「丫頭片子,你倒是好心眼,如今你還長個子呢,正是要多吃的時候,我並不愛吃這個,把我這盞拿走。」
趙菁略掃了一眼桌上的酥酪盅子,共有五個,按說也確實如那丫鬟所言,她今日並不在此用早膳,未齊備也是有的。可趙菁又想了一想,便覺得有些不對了,平日里徐嫻也不在這邊用早膳,看她那清瘦嬌小模樣,可不像是這樣的膳食能養出來的。酥酪雖說做起來容易,但等閑大戶人家也是吃不著的,單隻有家下自己莊子里養牛的人家,每日里一大早讓人你送了牛乳進來,這花費也不少的。
趙菁略挑眉看了一眼,便見徐嫻看著放在她眼前的酥酪,那一雙一直帶著幾分驚恐的眸子還有些好奇,更是不自覺地咬了咬唇瓣,看樣子,便不像是常吃這個的。
「老太太客氣了,我倒不愛吃這個,從第一天過來,就吩咐丫鬟告訴了廚房,不必做我那一份了,府上嘉哥兒、慧姐兒年紀都小,少不得留著給他們午後做奶糕吃的。」趙菁只淡淡的開口,眼神往徐嫻那邊掃了一眼,繼續道:「也不知是婆子們沒聽明白丫鬟的吩咐,還是原本就少了別人的。」
孫玉娥一聽這話,臉上便沒來由紅了半分。因這牛乳金貴,每日里莊子上送來的,也只夠府上幾個主子用的,且最近外頭待客常要用到,又要留著給一對龍鳳胎晚上吃,便只能按著人頭來做。而她偏生又喜歡吃,每日午睡了醒了,總要吃上一盞,因聽說趙菁不吃,便把她這一份的份例給扣下了。
至於徐嫻的份例,老太太從沒有管過她,廚房自然也不會做她那一份,頂多是老太太心情好的,另交待了喊她過來一起用早膳,廚房才會另外預備,哪裡天天給她吃這個?
徐老太太雖不是聰明人,可這多少年的經歷也擺在上頭,又見趙菁的眼神往徐嫻那邊過去,便也跟著看了一眼,只見徐嫻一張小臉白雖然白白凈凈的,可上頭卻並沒有什麼血色。
徐嫻如今已十三歲了,按說這樣的人家,又是這樣正經小姐的身份,早應該出落的娉娉婷婷,婀娜多姿的了。可她卻依舊是平板身子,衣服穿在身上,就像一個衣架子一樣,站著的時候,也同蘆葦杆子差不多,看著著實讓人覺得可憐。
這時候她那幾根細瘦的手指正握著筷子,低頭安安靜靜的吃自己盤子里的一隻餃子,那手指細得比筷子都還不如。
徐老太太只看了一眼,到底也有些不忍心,便開口道:「嫻姐兒也太瘦了,多吃些吧!」
誰知徐嫻本就畏懼老太太,她這一出聲,徐嫻只當是自己又有哪兒惹了她不高興了,嚇得連忙放下了筷子,規規矩矩的坐在一旁不敢再動了。
老徐太太原本倒是好心,可一見徐嫻這一副如喪考妣的樣子,也沒了興緻,便收回了視線,只一味吃自己的了。
徐嫻瞧見老太太那個樣子,更是料定了自己又不知怎麼得罪了老太太,垂著腦袋一味自責,忍不住朝著趙菁這邊求助的看了一眼。
趙菁這時候心裡倒是明白了幾分,單看孫玉娥那神情,便知道這裡頭定是有古怪的,便放下了筷子道:「怎麼嫻姐兒不常跟著老太太用膳嗎?還這般講規矩,我看著娥姐兒倒是隨和好多,老太太跟前可不準留飯碗的,老太太還沒吃完呢,你怎麼就放下了筷子?」
孫玉娥正為了這酥酪的事情心虛,偶又聽見趙菁提起自己來,只能尷尬的笑了笑,繼續吃自己盤子里的東西。徐嫻也不敢不聽趙菁的話,便也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的酥酪放到口中。
那酥酪嫩滑香甜,入口即化,只輕輕的抿上一口,便覺唇齒留香。小姑娘不常吃這個的,更是喜歡的緊,徐嫻才吃了一口,只覺得眉梢都飛了起來一樣,忍不住又多吃了幾口,沒想到這一盞看著多,她居然一氣兒就全吃完了。
徐嫻吃完了酥酪,又想著她平時在老太太這邊從不敢多吃,今日這一頓早膳吃了這麼多,又恐老太太生氣,便忍不住低下頭去,臉上也不由漲紅了起來。
這下徐老太太倒是奇怪了,雖然她平日里瞧見徐嫻不喜歡,也不常關照她,可她畢竟是侯府的小姐,一應份例,也是同其他幾個孩子一樣的,怎麼看她這樣子,竟是像從來沒吃過的一樣。老太太忍不住就問了一句:「你平日里早膳都用些什麼?」
徐嫻聽了這話,心下又打起了鼓來。她平日里也沒什麼特別的早膳,不過就是丫鬟們吃的時候,順便去廚房替她拿一份,好一些的時候是饅頭包子配上稀飯,不好的時候,只有幾個干窩窩頭也是有的,她住的院子里雖然沒有廚房,但是有個茶房,裡面燒了熱水,胡亂泡著吃了也是一樣的。
孫玉娥見老太太問起這個來,心下也暗暗的緊張。她一開始並沒有讓人作踐徐嫻,可這侯府的下人哪個不是懂察言觀色的,便是她沒發話,那些個下人瞧著老太太對徐嫻這架勢,便也作踐起了她來,誰會為一個□□生養的孩子說話呢!
徐嫻剛想如實相告的時候,抬起頭的時候卻瞧見孫玉娥朝著自己這邊狠狠的瞪了一眼,她原本就膽小,這下便更不敢說了,只低著頭小聲道:「吃的和這裡差不多,我原本吃的就多。」
這話說的,便是趙菁聽著都覺得有幾分心疼,好好的一個侯府小姐,怎麼就偏不如一個野路子?
孫玉娥瞧見徐嫻這麼說,臉上只露出滿意的笑來,翹起嘴角道:「你吃那麼多,怎麼還那麼瘦呢!我整日里也不吃下什麼,身上的肉倒多了幾分。」
徐老太太聽了這話,便也不去看徐嫻,只轉頭看著孫玉娥道:「你這樣正好,也不胖,女孩子原是要豐滿一些才好的。」
趙菁看著這架勢,倒也不氣徐嫻不敢據實相告,畢竟她不過是客人,等料理完了侯夫人的喪事,就要走的。到時候孫玉娥若是還欺負她,她也沒有法子,還不如如今順著她一點,將來也好少得一些欺負。想明白了徐嫻心中的想法,趙菁反倒覺得這姑娘比面上更懂事幾分,只是懂事歸懂事,一味的退讓卻也是於事無補的。
用過了早膳,從趙菁便要去前頭理事了。孫玉娥和徐嫻走後,老太太看著博古架上放著的那一瓶臘梅花,把外頭正招呼客人的張媽媽叫了進來。
「你說嫻姐兒如今怎麼就越長越像勝哥了呢?」
武安侯府故去的世子爺命叫徐思勝,以前在徐老太太跟前服侍的老媽媽們都喊他勝哥兒。張媽媽才進房,就聞到了裡頭的臘梅香氣,抬頭的時候便看見了那插在瓶子里的臘梅花。他是徐思勝的奶娘,瞧見這個更是不得了了,眼淚水梭梭的就落了下來,捂著唇瓣問道:「老太太,這可是嫻姐兒給你的?」
徐老太太點了點頭,又道:「也不是,是趙姑娘讓嫻姐兒折的,也不知道怎麼就選了臘梅花。」這時節雖說花不多,但侯府的後花園中也有著好幾種梅花的種類,偏徐嫻選了臘梅花,也不能說不是緣分。
張媽媽這會子也稍稍穩了穩情緒,只低頭用袖口壓了壓眼角,復又道:「我也瞧著嫻姐兒如今越發像勝哥了,老太太您常說那種人有什麼準頭,也不知道從哪兒生出的野種來,就說是勝哥的孩子,偏勝哥去的早,也無從驗證了,可如今越長越像了,到也少了這一份疑心了。老太太當日把她抱進來,不就是怕勝哥的骨肉流落在外嗎?」
徐老太太擰著眉頭,點了點頭道:「當日我也只是這個想頭,可一看見她就想起她娘是那種人,我這心裡就膈應的慌,如今這孩子一眨眼怎麼也就這麼大了,而且又像勝哥兒,我心裡倒是有些不忍心了。」
張媽媽聽老太太這麼說,當真就覺得跟老天開了一眼一樣,心裡也忍不住激動了起來,只開口道:「老太太若有這個心思,那就好好待她,姑娘大了,總要嫁人的,總不能老讓下人指著她脊背說閑話。」
這些年老太太雖然將徐嫻抱了回來,可從未關心過半句,不過就是撥了丫鬟婆子去服侍,那些人因知道老太太不喜歡徐嫻,哪有盡心服侍的,不過就是隨便含糊著。她又是個下人,雖也是府上的老人,可也不能逆著老太太的意思辦,因此也只能睜一眼閉一眼,私下裡略略關照幾聲也就罷了。
徐老太太這下反倒好奇了,忍不住問道:「下人怎麼說她閑話來著?」
這些話老太太不問,張媽媽自然是不敢說的,如今在老太太跟前最得用的人是韓媽媽,自從徐思勝死後,張媽媽便主動的退居二線了。
可如今老太太問了起來,張媽媽便也一五一十的相告了:「還不就是嫻姐兒身世上頭的事情,當初也不知道怎麼就傳了出去,如今府上的下人那個不知道她生母是那樣的人,當著面沒人說,私下裡卻說的不好聽。」
徐老太太雖然不喜歡徐嫻,可她如今覺得徐嫻長的像徐思勝,等於是承認了徐嫻是自己的親閨女,便開口吩咐道:「你是府上的老媽媽了,又是專管使喚下人的,要是聽見有奴才這樣背地嚼主子的舌根,就該拿出管家媽媽的氣派,把那些人數落一頓,若是不聽,便直接送去莊子上,一了百了了。」
徐老太太這兩年被孫玉娥哄的團團轉,家裡的事情基本上也都不管了,張媽媽哪裡能料到她會說這些話,一時喜從心來,忙一個勁應道:「既然老太太發話了,那我可真就要整治整治幾個專會嚼舌根的老刁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