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屈
京都文官跟武將各有圈子,平素不怎麼往來,兩個圈子的姑娘交往也不多。
那次花會卻偏偏碰到一起了。
嚴清怡細細思量著,終於想起來,是柔嘉公主舉辦的花會。
幾位皇子到了娶親的年紀,萬皇后將屬意的幾家姑娘召集起來,讓柔嘉公主代為相看。
柔嘉公主怕惹人眼目,索性在南溪山莊辦了個桃花會,遍請朝中女眷前去賞桃花。
彼時,她跟魏欣都只十一二歲,皇子選妃輪不到她們,樂得在旁邊看熱鬧。
桃花會應該是康順二十年的三月,現在已經是康順十八年的冬天,轉過年就是康順十九年。
算起來,陸安平豈不就是明年去的京都?
如果能攔住他不讓他進京就好了。
可現在她連陸安平長什麼模樣都不知道,更不知他人在何處,又怎麼阻攔?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李兆瑞明年要高升,李家會搬往京都。
如果她事先透個話風,李家姐妹必然會開心吧?
改天得到水井衚衕去看看。
嚴清怡打定主意,加快步伐走到小倉的文泉筆墨鋪子。
因是常客,夥計已經認識她,熱情地招呼著,「嚴姑娘裡面請,今兒買紙還是筆,鋪子里來了寫對聯的大紅紙,你要不要捎幾幅回去?」
「我隨便看看,」嚴清怡笑笑,抬眼就看到鋪子最顯眼地方掛著的紅紙。
店家根據五言、七言裁成了好幾種尺寸,另外還有橫批、斗方等。
快過年了,確實應該買些對聯紙,早點請袁秀才寫出來,否則臨到年關,秀才忙得不可開交,單是排隊都得等半天。
可嚴清怡是專程來買筆的,荷包里銀錢不多,遂先指了七紫三羊問道:「這筆多少錢?」
夥計笑道:「令弟進度很快,已經開始寫小楷了?如今好的野山兔不多見,紫毫筆價格漲了五成,這筆也不便宜,二十文一支。」
比先前用的五紫五羊要貴八文。
嚴清怡默默嘆口氣,她現在的銀錢連支筆都買不到,對聯紙就別說了。
夥計見她躊躇,猜出幾分緣由,指了筆山上架著的一支筆道:「那是用來試筆的,擺出來一個多月了,姑娘要不嫌棄,十文錢就可以,我們新進了一批白雲,要把那個拿出來試。」
嚴清怡拿起看了看,筆鋒收得很緊,筆豪也沒有散扁跡象,想來試筆的人並不多,點點頭笑盈盈地說:「多謝小哥,我要了這支,回頭那種毛邊的紙請幫我留著點兒,過幾天我就來取。」
紙在運來途中,邊邊角角總會有折了或者毛了的時候,鋪子里會把毛邊裁下來,這樣的紙並不影響寫字,但價格要便宜許多。
漂亮姑娘人人都愛,夥計也不例外,痛快地答應了,「我們臘月初十關鋪子,有些不好賣的紙也會折價出售,你常過來看看,興許有用得著的。」
嚴清怡拿著筆回到家中,意外地發現嚴其華已經在了,正板著臉坐在飯廳的方桌前。
旁邊嚴青旻戰戰兢兢地捧著本書,不知是真看還是假看。
見到嚴清怡,嚴青旻仿似見到救星般,忙喊了聲,「長姐!」
嚴清怡對嚴其華福了福,「爹回來了。」
嚴其華抬頭看她一眼,目光陰鷙,「野到哪兒去了?」
「去買了筆,」嚴清怡把南瓜子放在桌上,順手合上嚴青旻手裡的書,「天色暗,別傷了眼,把書放回去,幫娘干點活兒。」
嚴青旻如蒙大赦,飛快地躥進了北屋。
嚴清怡嗔一聲,「怎麼毛里毛糙的」,跟著進去,低聲問:「怎麼了?」
「爹發了好大火,」嚴青旻擺弄著手裡的筆,「這不是新的?」
嚴清怡道:「新的要二十文,我錢不夠,你先湊合著用。爹為什麼發火?」
嚴青旻漫不經心地說:「爹沒吃午飯,回來尋飯吃,娘說飯都吃完了,讓爹先等等,很快就做晚飯,爹砸了茶盅……缸里沒水,娘讓爹去擔水他也沒去。」
果然,動手會上癮的。
昨晚嚴其華撕破了麵皮,現在也不打算再裝了。
嚴清怡冷笑聲,進了廚房。
薛氏低著頭蹲在灶前剝花生。
「花生是要炒來吃嗎?」嚴清怡問一聲,探頭往缸里看了眼,裡面水已見底,再不去擔,恐怕碗都沒法洗,便去拎木桶。
「你哪能挑得動?」薛氏起身攔住她,「鍋里燉著芋頭,你看著火別燒乾鍋,我去擔水。」
嚴清怡瞧瞧薛氏並不健碩的體格,「要不咱倆抬?」
薛氏唇角露出淺淺笑意,「兩人去,還不被人笑話死?我只挑半桶,多跑幾趟就是。」拿著扁擔跟木桶走出門。
嚴清怡往灶坑裡添把柴,將嚴青旻叫過來一道剝花生。
一小簍花生剝完,還不見薛氏回來,嚴清怡頓覺不妙,囑咐嚴青旻兩聲,急匆匆往騰蛟泉走。
薛氏彎腰站在泉邊,雙手緊緊抓住扁擔,正奮力打撈著什麼。
見嚴清怡過來,薛氏鬆口氣,無奈地說:「不小心把桶掉進去了,回去喊你爹來。」
她衣襟裙擺都站了水,看上去極為狼狽與無助。
嚴清怡心頭湧起濃重的悲哀,低聲應著,「好。」
剛轉身要走,恰見曹元壯經過。
曹元壯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伸手接過薛氏手裡的扁擔,左摔一下,右掄一下,將盛滿了水的水桶提了上來,「怎麼這個時辰來挑水,三妞爹呢?」
騰蛟泉實際是口~活水井,但是沒有井蓋,白天行人喧騰很容易把灰塵落到井裡,而早上經過一夜沉澱,水會清澈許多,所以附近鄰居都是清晨起來挑水。
「她爹不太舒服,在家裡歇著」,薛氏臉上浮起感激的笑容,看看水桶為難地說,「打半桶就行,太多了挑不動。」
曹元壯爽朗地笑笑,「我給你送回去,這本就不是女人乾的活計……以後需要挑水就讓三妞招呼我,我不在家就喊大智。」
「謝謝曹叔,」嚴清怡乖巧地道謝,又對薛氏道,「娘先回家換換衣裳。」
薛氏溫聲道:「一起回吧,不在這會兒工夫。」
曹元壯徑直把水送進家門。
嚴其華已擺了飯,與嚴青旻吃得熱火朝天,見曹元壯進來,愣了下才站起來,接過水桶,「怎麼是你?」
曹元壯笑道:「剛看見三妞娘擔水,順路捎過來,看你好端端的,哪像生病的樣兒,不是懶病犯了吧?」
嚴其華尷尬地笑笑,「先頭頭有些暈,本來想歇一會兒就去挑水,娘們就是心急,沉不住氣……來,一道吃飯。」
「不用,家裡你嫂子等著呢,」曹元壯擺擺手,告辭離開。
嚴其華立刻變了臉,指著薛氏罵道:「你是咒我死呢?老子在外頭忙活一天,回到家連口熱湯喝不上……就這點工夫,你也能勾搭個野男人。」
薛氏臉色頓時漲得通紅,忍了氣解釋道:「你酉時才回家,誰成想你還沒吃飯。她曹叔是碰巧遇到,看我們挑水太吃力,好心幫個忙,你怎能這麼說人家?」
「碰巧,哪有這麼巧的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看不上我,整天扭扭捏捏這也不行那也不讓,怎麼跟曹元壯就嘻嘻哈哈的?」
這話竟然就說到床笫之事了,而且是當著孩子的面兒。
薛氏忍無可忍,轉身進了南屋。
嚴其華卻又追進去,「說中了吧,你就是個賤人!」
嚴清怡站在飯廳,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回頭瞧嚴青旻,見他仍坐在桌邊吃,一盤子菜差不多見了底兒。
嚴清怡忍不住開口道:「娘還沒吃呢。」
嚴青旻這才放下筷子,回了北屋。
看著面前的殘羹剩飯,嚴清怡滿心氣苦,到灶間生了火,烙出兩張雞蛋餅,敲敲南屋的門,「娘,出來吃飯吧。」
過了好一會兒,薛氏眼眶泛紅地出來,「你吃吧,我吃不下。」
嚴清怡將雞蛋餅捲成條塞進她手中,又倒了碗溫水過來,輕聲道:「娘,咱們別委屈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