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0 章
鏡湖裡的荷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轉眼又是一年六月初九。
這已經是嚴清怡跟七爺成親的第五個年頭,楚潤馬上就要過四歲的生辰。
坤寧宮裡,萬皇后剛讀完兩卷經書正從後頭的內殿往外走,不等走到廳堂,就聽門外傳來唧唧喳喳的輕語聲,「皇伯娘幾時才能出來?」
聲音輕柔婉轉,似乎還帶著幾分奶香氣。
另有一個沉穩的聲音道:「妹妹別吵,要安靜,伯娘才能讀得快。」
這般童言稚語,除了楚潤與楚靜還會有誰?
萬皇后臉上不由就露出歡喜的笑容,加快步子。進得廳堂,迎面撲來一道銀紅色的身影,抱住了她的大腿,「皇伯娘讀完書了嗎?」
萬皇后順勢抱起她,在她嬌嫩的臉蛋上親了一口,「靜兒等很久了?」
楚靜點點頭,「哥哥喝羊乳,靜兒喝羊乳,弟弟沒喝。」
意思是說,他們已經喝完羊乳了,萬皇后才出來,已經等了相當久了。
這時,楚潤上前有模有樣的揖一下,「侄兒見過皇伯娘。」直起身,烏漆漆的黑眸直直地看向楚靜。
進宮之前,嚴清怡囑咐過他們,見到皇伯父跟皇伯娘要行禮,還要他照顧弟弟妹妹。
現在他行過禮了,楚靜還沒有。
楚靜被他看得心裡發虛,張手摟住萬皇后脖子,將臉貼上去,示威般道:「靜兒的皇伯娘。」
她的小臉蛋嬌嬌嫩嫩的,比剛剝開的雞蛋還要白凈。
萬皇后一顆心都快要軟化了,柔聲道:「靜兒也是伯娘的靜兒……我聽爹爹說,靜兒學會行禮了,是真的嗎?」
「是真的,」楚靜扭著身子從萬皇後身上下來,膝蓋彎一下,兩隻小胖手疊放在身側,「靜兒見過皇伯娘。」
萬皇后贊道:「真能幹!」
楚潤若有所思地看向萬皇后,黑眸亮閃閃的。
萬皇后笑容溫和地回視著他。
楚靜剛兩歲半,才學會蹦蹦跳跳,行禮或者不行禮不礙什麼。
萬皇后自不會在意這個,她是想趁機教導楚潤,也是維護他身為長兄的威信。
人要達成目的,可以有很多方式,並非只有一味的命令。
現在看來,楚潤是極聰明的,想必已經有所領悟。
萬皇后笑著吩咐宮女帶著兄妹倆在外面院子里玩兒,從奶娘手裡抱過正啃手指的楚澤,對奶娘道:「我抱會兒,你下去吧。」
奶娘屈膝行個禮,隨著宮女退下了。
楚澤是二月里生的,才三個多月,還不到認人的時候,誰抱都無所謂,只要有手指頭啃就成。
萬皇后見他滿臉口水,掏帕子給他擦擦臉頰,笑著問梅姑姑,「三娘怎麼捨得把這個小的也送過來了?」
梅姑姑臉上浮起意味深長的笑,「不是王妃,是七爺。七爺說,等歇過晌才讓回去,不許早回。」
萬皇后頓時瞭然,可又不便跟個下人討論七爺的生活,遂笑著點點楚澤的臉頰,「你爹要給你生弟弟了。你喜歡弟弟還是妹妹?」
楚澤茫然地抬頭看看萬皇后,忽然瞧見她頭上的金釵,伸著手便想去夠。可他人小胳膊短,只勉強夠到萬皇后肩頭,心中頓感委屈,嘴一撇就要哭。
萬皇后忙抱起他顛兩下,楚澤覺得好玩,咧開沒牙的嘴笑了。
那副小模樣,跟七爺小時候一般無二。
萬皇后心底柔軟似水,暗暗為嚴清怡抱屈,先先後後生了三個孩子,除了楚靜有三成像她之外,其餘楚潤與楚澤都隨七爺。
成親五年,生下三個孩子。
雖然是嚴清怡的功勞,可也說明七爺的身體確實是大好了。
萬皇后欣慰地笑,虧得她還替七爺子嗣發愁,沒想到有福之人不用忙,只有福報等著他。
嚴清怡也是個有福氣的,因為不斷地懷,不斷地生,也就有了足夠的借口避開是非。有人求上門去,門房都客氣地回絕,「王妃身子沉重不便見客,」或者「王妃照看孩子身體倦怠,沒有精神會客。」
真正是清靜了。
前年遼王終於開始發難,只可惜康順帝早有預備,而且定王是個十足的孬種,沒有篡位的本事空有篡位的野心,事情剛露端倪就被圈禁起來。
定王在京都不得力,遼王在外也探聽不到消息,他集結了十萬大軍,不曾走到山海關就被滅了三四萬。其餘軍士本就覺得造反忤逆是大罪,人心惶惶不願戀戰,被山海關參將王為道吆喝兩嗓子,投降了好幾千。
待到闖進山海關,又被總兵楊錄來了個關門打狗瓮中捉鱉。
遼王既然被擒,其麾下士兵當即大亂束手就擒。
康順帝將此事交予恭王處置。
恭王毫不留情地將遼王府並定王府上下數百人全部斬殺,不但如此,他還趁機拖了許多白鶴書院出身的官員下水。
一時朝中動蕩不安。
兔死狐悲,文官們人人自危,生怕禍事牽連到自己身上,索性聯名上書彈劾恭王殘虐暴戾亂殺無辜。
摺子仿似雪片般飛到康順帝案頭。
造反忤逆當株連九族,可定王畢竟是康順帝親生的兒子,家中尚有剛周歲的幼孫以及許多女眷。
且恭王與定王乃親生兄弟,卻是半點情分不留。
康順帝看著也覺心寒,便將遼東划給恭王為封地,令他闔府搬往遼東,鎮守邊關保家衛國。
留京的皇子近水樓台,能時不時在聖上面前露個臉,而且還能分擔朝政,拉攏一幫官員,可到了封地,雖說能居於一隅稱王稱霸,但也就意味著與皇位遠了。
恭王可以去遼東,可他希望家眷們能留在京都,這樣他就有借口每年在京都待上幾個月。
葉貴妃不停在康順帝耳邊吹風,又出主意讓恭王找七爺,恭王妃則帶著孩子到嚴清怡面前哭訴。
七爺巴不得恭王早走早好,三言兩語就推脫了,而嚴清怡則是避而不見。
恭王沒辦法,只得灰溜溜地帶著家眷去了遼東。
可他去了遼東之後,康順帝怕遼王之事重演,下旨封地王府屯兵不得超過兩千,又額外增設廣寧都司以分權遼東都司。
定王忤逆,恭王離京,留京的皇子就只剩下楚炤一人。
不出意外的話,皇位只可能落在楚炤頭上。
萬昭儀一反往日的蔫巴,頓時抖起來,竟也敢跟葉貴妃叫板了。葉貴妃在後宮稱霸了許多年,連萬皇后都不放在眼裡,豈肯容一個小小的昭儀作威作福。
兩人時不時地發生摩擦,大致是位分低的萬昭儀吃虧。
萬皇后只當作不知道,暗地裡卻是冷笑,有多麼愚蠢的娘就能養出多麼愚蠢的兒子。現下楚炤也沒掌權,一個昭儀瞎得瑟什麼?
眼下萬皇后沒有別的想法,只盼望康順帝能多活幾年。他現在五十五歲,再活十年,楚潤就十四了,只要教養得好,完全有能力勝任政事。
萬皇后開始無微不至地關心起康順帝的身體,每天早晚親手燉了燕窩送過去,又千叮嚀萬囑咐乾清宮的宮人,勢必不能讓康順帝太過勞累。
康順帝感念萬皇后的照料,去坤寧宮的時候比往常勤了不少。
萬皇后也五十有餘,對床上那檔子事情早就沒了興趣,倒是能陪著康順帝回顧往昔,展望未來,又提到宮裡許久沒進新人,要為康順帝納幾個年輕妃子,也好生兒育女。
康順帝半推半就地許了。
萬皇后立時從五品以下官員人家中挑了兩個剛及笄的姑娘冊封為美人。
萬昭儀如臨大敵,從兩位美人進宮那天就安排了人手,隨時關注她們的小日子。
年紀輕的小姑娘本就難以有孕,萬皇后出於對康順帝身體的考慮,令尚寢局每月只將兩人的牌子各呈兩次;再加上有個萬昭儀幫忙,即便兩人有孕,也未必能平安生產。
萬皇後事事安排得周到,只等著楚潤長大,替他挑選得力的夫子教授課業。
此時的七爺,正如萬皇后所料,正在勤勞地耕耘播種。
楚澤是二月里出生,從孕後期到現在,算起來七爺又有半年不曾開過葷。今兒好容易把孩子們都打發出去,沒人過來吵鬧,勢必要吃個夠。
兩人在凈房裡清洗乾淨,七爺便將嚴清怡抱到床上。
嚴清怡剛過二十一歲的生辰,眉眼盡都舒展開,舉手投足間,散發著成熟女子獨有的韻味。
尤其頭髮還濕著,水滴順著發梢落下,將銀條紗襖子打的半濕,顯出她玲瓏有致的曲線。
七爺俯身親吻她的臉頰,低低喚道:「媛媛。」
嚴清怡微笑,雙手勾住他脖頸,溫順地回應著他的吻。
清風徐起,吹動著桂花樹枝葉婆娑,也吹動了垂著的帳簾。
嚴清怡便好似鏡湖裡的荷花,慢慢綻放開,將自己毫無保留呈現在七爺面前,而七爺便是偷香的蜜蜂,恣意地品嘗著花粉的甜蜜。
情~欲如同潮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良久,終於風平浪靜。
嚴清怡還帶著激情的餘韻,眸子里水霧氤氳,含嗔似怨地望著七爺,聲音嬌且媚,「七爺真正長了本事,都會欺負人了?」
七爺低笑,伸手捏著她略帶汗濕的臉頰,柔聲道:「媛媛不喜歡這樣?那下次換別的姿勢,讓你在上面,你來欺負我。」
「七爺!」嚴清怡羞惱不已。
方才不是不好,而是感覺非常羞恥,尤其旁邊立著鏡子,側頭就能看到兩人緊貼在一起的身體。
七爺靜靜地看著她,心底一片滿足,忽而開口道:「對了,阿昊來信了,放在書房,待會兒拿給你。」
嚴清怡呢喃著問:「他說什麼了?」
「說他活捉了兩個女真男子,加上上次殺死兩人,要升總旗了。」
嚴清怡笑道:「膽子真是大了,再不是看到死人嚇得做噩夢的時候了……阿昊別看咋咋呼呼的,從小就膽子小,見到老鼠蛇都害怕。」
兩年前,薛青昊如約去遼東找林栝,就在林栝麾下。
頭兩次跟著林栝剿殺女真流寇,別說應戰,單是在旁邊看,都嚇得兩腿哆嗦,連著好幾天做夢被女真人追殺。
歷練了大半年,終於敢拿著大刀對敵,去年冬天頭一次砍殺了兩位濫殺萬晉平民的女真士兵。
薛青昊去了遼東,嚴青旻則回了濟南府。
回濟南府前,七爺跟他說得清楚。
他既然不把嚴清怡當姐姐,嚴清怡也就沒有他這個弟弟,先前給他請了夫子,又資助他五百兩銀子,已經是念在當年的情分。
從此兩不相干,只是姓了同一個姓而已。
如果他安分守己,七爺絕不會幹涉他行動,倘若他有其它念頭或者想法,休怪七爺出手阻了他的前程。
嚴青旻面色青白地離開。
萬晉朝的科舉制度承襲了前朝,童生試分縣試、府試和院試,考過了就是秀才。
嚴青旻在縣試和府試時候很輕鬆,唯獨院試,三年考了兩次,都沒有中。
因為先後有定王跟恭王之事,康順帝近些年頗為看重孝道與情理,考題中自然免不了這些。
嚴青旻答題雖然是往三綱五常上靠,可字裡行間總會流露出蛛絲馬跡。
院試主考官都是滿腹經綸飽讀詩書的文人,每一句詞句都能了解典故,豈會窺不出嚴青旻暗藏著的自私涼薄,取不中也是情理之事。
七爺當然不會在嚴清怡面前提這些煩心事兒,他沒提的還有另外一件,林栝要成親了。
***
***
遼東都司設在遼陽鎮,百里開外就是遼河套。遼河套草肥水美,東北邊有一片黑松林,草原連著森林,便成了虎、豹、狍子、野豬等物的天堂,又生長著蒼朮、党參、柴胡、貝母等藥草。
萬晉軍士閑來無事,時常三五成群地到遼河套轉悠。
這日林栝帶著五六個親兵準備打幾隻野物開開葷。
時值仲秋,野兔經過一個夏天吃得正肥,林栝不費吹灰之力就射得兩隻,正在四處打量,忽聽旁邊草叢窸索,他屏息望去,瞧見狍子的角。
林栝立刻張弓搭箭,狍子雖傻,耳朵倒靈敏,聽到聲音掉頭往松林里跑。它跑得快,林栝的箭更快,堪堪在它躲在樹后的那一瞬間射中了它的脖頸。
親兵歡呼一聲就過去撿,豈料樹上突然跳下個青衣女子,先一步拿到了狍子。
親兵「咦」道:「姑娘,沒有這樣的,我家大人射中的狍子,憑什麼你拿走?」
女子嗤笑一聲,轉過頭,「這分明是我射到的,跟你家大人有什麼關係?」
親兵指著狍子脖頸處的箭,「這就是我家大人的箭。」
女子指了狍子心口,「這是我的箭,我先射中了,你家大人的箭才到。」
親兵氣道:「胡說八道,分明是我家大人先射中的。」
兩人爭執不下。
林栝聞聲前來,打眼一掃,瞧見狍子身上果然插了兩支箭。
他的箭頭乃精鋼所制,而女子所用只是尋常竹箭。
女子手勁小,秋天狍子毛皮又厚,用竹箭一箭斃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可一個女子會搭弓射箭也不容易,林栝不願與之爭執,俯身拔了自己的箭出來,對親兵道:「算了,一個姑娘家,給她便是,咱們再去尋別的獵物。」
誰知那女子卻不幹了,「姑娘家怎麼了,這分明就是我射中的獵物,聽著就好像我沾你便宜似的。」
親兵本就不甚樂意,聽到這話立刻駁道:「你就是沾便宜了,我家大人能百步穿楊百發百中,就這麼只傻狍子,還能射不中?」
女子轉頭盯著林栝,氣道:「既然如此,那就比試一下,看誰的箭法更高明……你敢不敢?」
林栝順勢打量女子兩眼。
約莫十五六歲的年紀,身量很高,幾乎齊他耳畔,膚色白凈,一雙長眉斜飛入鬢,有著尋常女子少見的颯爽英姿。
女子見他打量自己,不但毫無怯意,反而仰起頭,輕蔑地問:「不敢?」
林栝本不想比試,卻被這突如其來的輕視激怒了,淡淡一笑,問道:「怎麼個比法?」
女子略思量,「一動一靜。那邊有棵黃櫨樹,第二個樹枝旁邊有個黑斑,看到了嗎,能射中算你贏。」
林栝「嗯」一聲,「你先來還是我先來?」
女子解下背著的長弓,「我先,讓你開開眼。」說罷,搭箭、扣弦、張弓,箭矢帶著嗖嗖的風聲疾飛而去,正射在黃櫨樹的黑斑上。
箭身尚在搖晃,就聽破空聲起,另有一支箭穿過先前的箭身也插在黑斑處。
女子愕然回首,林栝淺笑,「承讓了,這是靜,動是如何比?」
女子又看一眼樹上紋絲不動的箭矢,掏出荷包看了看,問道:「你有銅錢嗎?」
林栝取出荷包,抓住一把銅錢。
女子對親兵道:「你走開三十步,把銅錢往天上扔,誰射中的銅錢多誰贏。」頓一頓又道:「你是官老爺,如果丟幾枚銅錢不會心疼吧?」
林栝沒作聲,示意親兵照辦。
親兵往河套方向走了三十步,站定,朝兩人打個手勢,用力將銅錢拋出去。
只見兩支竹箭好似長了眼似的,在空中盤旋著追向銅錢。
少頃,竹箭先後落地。
林栝射中四枚,女子射中三枚。
女子沉默著從地上撿起自己的竹箭,將上面串著的銅錢遞給林栝,「你贏了,是我技不如人,狍子歸你。」
說罷轉身就走。
夕陽下,她的身姿修長且挺拔,步履穩重而輕盈。
「姑娘留步,」林栝開口喚住她,「我勝在力道大,箭矢比姑娘快一息。論起箭法,未必能勝過姑娘……這狍子確實是姑娘先射中的,我再打幾隻野兔也足夠了。」
女子回頭,眸中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多謝大人,我能問下大人名諱嗎?」
林栝心跳莫名地停了半拍,定定神,沉聲道:「我姓林,單字一個栝字,駐紮在長寧堡。」
女子眸光更亮,「我知道你。敗在你手下,我心服口服……你下次去打女真人,能不能帶上我?」
林栝忽地笑了,搖搖頭,「打仗是男人的事兒。」
女子著意地看他兩眼,轉身離開。
過得兩天,林栝剛訓練完士兵,灰頭土臉得尚未洗漱,有人過來找他,「林參將,營外有人求見。」
林栝匆匆忙忙出去,看見門口站著個三十多歲的壯年漢子,遂問:「我是林栝,請問尋我何事?」
壯漢上下仔細地打量著林栝,邊打量邊道:「好,好。」
打量完,回頭嚷一聲,「出來吧。」
就見街對面的馬車上,下來一女子。
女子穿件水紅色的通袖襖,月白色挑線裙子,墨發梳成墮馬髻,戴著只精緻的赤金牡丹花簪,長眉入鬢,鼻樑高挺,眉宇間透著颯爽的英姿。
林栝看了數息才認出是前天與他比箭的女子,唇角立時帶了笑,問道:「有事?」
「有事,」女子點頭,「我家姓孫,住在二十裡外的長定堡,家裡世代以走鏢為生,我今年十五歲,尚未定親,今天是來向大人求親的。」
林栝瞠目結舌。
他活了二十六歲,還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
突然就想起,很多年之前,在濟南府,他也曾這樣貿然地對一個女子說:「我是揚州人士,丁丑年生人……」
那年他也是十五歲,懵懵懂懂地喜歡上一個人,卻稀里糊塗地失去了她。
林栝臉上頓時浮起淺淺的溫柔,沉默片刻,開口道:「我以前成過親。」
孫娘子答道:「我知道,昨天我仔細地打聽過了,我知道大人的娘子五年前就過世了……我,我很喜歡大人,這幾天夜裡都夢到大人,所以就厚著臉皮來找大人。」
許是因為緊張,她的手局促地絞在一起,而嬌嫩紅艷的下唇上有深深的齒印。
林栝心頭柔軟無比,輕聲問:「你還打聽了什麼?」
孫娘子直直瞧著他,「我打聽到大人是揚州人,平常話不多,待人很嚴厲,可是大人心地很好,士兵們都服大人。大人喜歡穿靛藍色衣裳……我針線活不太好,可是我昨兒已經請了綉娘,準備學習。」
林栝淺笑,「針線活兒不要緊,有的穿就成。只是,成親以後,你不能跟著我去打仗,打仗時男人的事兒。」
孫娘子眼光驟然亮起來,不可置信地問:「大人的意思?」
林栝開口道:「求親也是男人的事,你在家裡行幾?」
「啊?」孫娘子愣一下,立刻道:「我家就只我一個女兒,現在是我大哥當家,剛才陪我來的是我三哥。大人這就去嗎,我給大人帶路。」
林栝忍不住笑,聲音卻溫柔,「頭一次上門總得換件乾淨衣裳,而且該備了禮請媒人去。今天十五,十八那天我跟媒人一道過去。」
孫娘子羞紅了臉,低聲道:「大人打聽走鏢的孫家就成,長定堡的人都知道。或者,我來接大人也行。」
林栝笑道:「你以後別叫大人,叫林大哥。」
「林大哥,」孫娘子熱切地叫一聲,再叫一聲,「林大哥,你別忘了,十八那天一定去。」
「一定!」
孫娘子甜甜地笑,腮旁隱約有梨渦跳動。
林栝忽然又想起在京都的那個女子,說話或者微笑的時候腮邊也有對梨渦。
她現在過得很幸福,有了三個兒女,他也要過得幸福。
林栝微笑著再說一遍:「元娘,十八那天,我一定會去你家求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