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疑
桂圓捧著盒子回到後院。
李家兩位姑娘在正房陪李夫人說話,年長的二姑娘便問:「嚴家三娘找你做什麼?」
桂圓笑著呈上盒子,「孝敬給姑娘的絹花,還有一對是給表姑娘的……這嚴三娘有意思,說夢見老爺高升,闔府要搬到京都,所以巴巴做了這些。」
二姑娘給李夫人解釋,「表妹就喜歡這些花花草草的,上次見她手藝好,還供著弟弟讀書,賞給她兩錠銀子,許是還記掛著這份恩情。這人也是,做個夢還當真了。」
「那可未必,」李夫人神情一凜,問桂圓,「她人呢?」
桂圓忙跪下,回道:「已經走了,不過奴婢還記得,她家住在……住在那個那個湧泉衚衕,要不奴婢跑一趟把她叫來?」
李夫人沉吟片刻,「不用了。」揮手將下人們打發出去。
二姑娘狐疑地問:「就只做個夢,還能當真?」
李夫人道:「沒準兒就是真的,你想,她一個市井人家的閨女,平常跟咱家也沒往來,怎麼就突然夢到你爹升遷,還是去京都……不瞞你們,為了你們的親事,你爹去年春天就開始活動著進京,不說升遷,平調也行。可京官是一個蘿蔔一個坑,沒人讓出來,想塞也塞不進去。眼看著今年又不成……如果嚴三娘這夢真成了,我得備份大禮謝謝她。」
二姑娘擺弄著手裡絹花,似是想到什麼,羞怯一笑,「我也好好謝謝她。」
李夫人瞭然地笑,「你表舅家中三個兒子,個個相貌周正一表人才,說給哪一個都不錯……全家就阿薰一個姑娘,人人把她往手心裡捧,能交好阿薰,親事就說定了一半。」
「娘——」二姑娘被說中心事,扭著身子道,「就說這些……我回去做針線了。」
李夫人抿著嘴兒笑。
事情辦得順利,嚴清怡頗為高興,沿著南關大街,一邊打量著周圍屋舍,一邊往前走。
嚴青昊滿臉不置信地問:「姐,你真做夢夢到李老爺?」
「你傻呀,」嚴清怡笑著戳他腦門一下,「我連李老爺長什麼樣兒都不知道,你說是真是假?」
嚴青昊撓著後腦勺,「可姐說得……就像是真的。」
嚴清怡嬌俏一笑,指著前頭東二衚衕,「這些小院子不錯,不知多少錢?」
嚴青昊看著那排整齊的房屋,一溜的青磚屋頂,青石院牆還有高大的黑漆木門,老成地嘆口氣,「別看了,肯定買不起。」
「現在買不起,以後卻未必,」嚴清怡笑盈盈地又指了另一處,「那邊也可以,不知道房子怎麼樣,過去看一眼。」
正邁步,就見衚衕口走出一人。
高高瘦瘦的身影,靛藍色的裋褐,墨發用藍色綢帶束起,垂下來的兩端在他耳邊飛揚。
憑空多了些桀驁與不羈。
嚴青昊高聲喊道:「林大哥,林大哥……」
林栝側頭,目光掠過歡呼著的嚴青昊,徑直落在嚴清怡身上。
她梳著雙環髻,鬢邊結了條麻花辮,頭上乾乾淨淨,一絲飾物也沒有。身上卻穿了件水紅色綉綠梅花的褙子,繁複的綠梅不但沒有讓她黯然失色,反而襯得她眉目如畫膚白如玉。
尤其是唇邊那抹笑意,溫溫柔柔的,沐浴在陽光下,像枝頭繾綣的白玉蘭。
真是漂亮!
林栝心口一滯,不由自主地迎著嚴清怡走過去。
走得近了,就瞧見她黑白分明,澄清如澗水的雙眸。
眸底里,清清楚楚是他的身影。
林栝慌亂地移開視線,問嚴青昊,「你到這裡幹什麼,明兒辰正準時到府衙集合,你的鋪蓋收拾好了?」
「上元節之前就準備好了,」嚴青昊自豪地回答,「這兩天林大哥沒帶我早訓,我自己也沒閑著,今兒早上沿著大明湖跑了半圈,又蹲半個時辰馬步。」
林栝唇角微翹,抬手拍在嚴青昊肩頭,嚴青昊晃一下,險些摔倒,立時漲紅了臉。
「不錯,」林栝點點頭,「有長進。」
嚴青昊「嘿嘿」傻樂聲,「我陪我姐來找人,順便看看房子。林大哥怎麼也在這裡?」
「啊,我也來看房子,」林栝臉對著嚴青昊,目光卻不由自主地掃向嚴清怡,「昨天見到房屋經紀,跟他說了說你們的情況,他手頭上倒是有三處宅子。」
嚴清怡忙問:「是怎樣的三處?」
林栝沉吟下,左右瞧瞧,指著前面不遠處的茶樓,「一時半會兒說不清楚,去裡面坐下再說。」
嚴清怡想想,天這麼冷,大街上確實非談話之地,遂笑吟吟地答應:「好。」
茶樓是正月頭一天開業,客人並不多。
小二穿著灰色褂子,肩頭搭一條白色棉帕,殷勤地上前招呼,「三位……裡面請。」
林栝本想在靠牆處找個位子坐下,不料嚴清怡已經抬步往樓上走。
不管是茶樓還是酒樓,底層都是散席,供人隨意就坐,而樓上則設置了雅間,專門接待貴客或者大戶人家的女眷。
林栝跟在嚴清怡身後約莫三級台階,抬頭就看到她筆直的身姿和幾乎紋絲不動的羅裙。
莫名地,再一次想到自己的娘親。
娘親出身詩書世家,行立走坐都是經教養嬤嬤指點過的。
可嚴家姑娘呢?
據嚴青昊所說,他長姐就生在濟南府,長在嚴家。因家裡貧寒,只供得起一人讀書,嚴青昊便把機會讓給了年幼的弟弟,他自己跟著弟弟學,才認識寥寥數字。
嚴清怡就更不可能讀書了,可她卻知道文成侯跟黃石公。
市井百姓多聽說過張良,有幾人知道他後來受封為文成侯,又有幾人知道贈書之人乃黃石公?
再有,他上次買的那幾支絹花,表妹們都愛不釋手,說精巧又別緻,以前在濟南府根本沒見到過。
嚴家姑娘根本不曾出過濟南府,怎麼就想出來那麼多花樣?
總不會是以前住在二郎廟的那人告訴她的吧?
林栝滿心滿腹都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