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人最不經念叨,魏欣剛說完這話沒多久,丫鬟引著何若薰來到靜雅閣。
何若薰進門頭一眼就瞧見嚴清怡,連忙把她拉起來走了幾步,上下仔細打量番,贊道:「好看,真好看,你怎麼想出來做這條裙子?樣式好,顏色配得也好。」
一句話,把屋裡其他人的視線都集中到嚴清怡的裙子上。
她穿天水碧的短襖,襖子剛過臀,裙子是十幅的,每幅約莫兩拃寬,如此整條裙子裙幅便極寬,腰身卻收得緊,襯得一把細腰盈手可握。
站著不動的時候還好,只覺得身形窈窕,可走動時,裙擺輕輕擺動若月華流轉,美輪美奐。
尤其裙子用得都是淺淡的顏色,雖然有十種卻並不花哨,反而更顯得嬌嬌柔柔。
嚴清怡見大家都好奇,將衣襟稍稍撩開些,讓大家看腰身,「這邊捏了褶子收腰,也可以做八幅或者六幅的,其實顏色鮮亮點更惹眼。」
姑娘家沒有不喜歡新衣裳的,這會兒見了做法,覺得並不難,紛紛記在心裡,打算回去也照著樣子做一條。
何若薰笑道:「三娘真是蘭心蕙質,上次穿得那條裙子也不錯。」
上次見過的那個叫做張千妤的姑娘立刻附和,「我記得,是丁香色間著淺灰色,以前沒看見有人這樣配色,當時想問來著,因為不太熟不好意思開口。」
「那條裙子和這條一樣,都是在濟南府錦繡閣做的,她們東家才叫心靈手巧,不是我的點子。」嚴清怡臉上帶著笑,心裡卻是明白。
張千妤是太常寺少卿家裡的姑娘,根本看不上她這樣小官吏的親戚。
不好意思是借口,不屑於結交才是真的。
這會兒見魏欣跟何若薰待她親熱有加,這才興起結識的念頭。
不過奉高踩低人之常情,也沒有什麼可置喙的。
張千妤忽然又道:「對了,京都也有家錦繡閣,就在雙碾街上離著隆福寺不遠,門頭看著挺氣派,像是新開的,前兩天正好打那兒經過,倒是沒進去。不知道跟濟南府的是不是同一個東家?」
「如果是一家就好了,錦繡閣的衣裳樣子都是極新巧的,而且裡面掌柜、賬房還有夥計都是女子,再沒有不便之處。」
張千妤頓時來了興趣,「那倒新奇,下次我一定進去看看。」
閑聊幾句,魏欣重提舊話,笑呵呵地道:「走,我帶你們到個好去處。」
「你能有什麼好去處,我不去,」何若薰一口回絕,「一路走過來看到幾盆稀罕菊花,我再去看幾眼。」
魏欣嗔道:「就幾盆花而已,喜歡哪盆我給你送家去,你不來可別後悔。」
嚴清怡瞧見她臉上神神秘秘的笑容,頓時記起魏欣說的好去處——是她家後山的觀梅亭。
說是後山,其實只是個不足十丈的山坡,坡上種著梅樹,有石階直通向坡頂的觀梅亭。觀梅亭正對著西路的竹苑。
竹苑裡有假山有流水,有藤蔓有翠竹,是處極清雅的所在。
以往魏家辦文會,那些學子文人都會在竹苑附近連詩對句飲酒作樂。
由觀梅亭往下看,看得真切,而從竹苑往上看,因為有梅樹遮掩,倒是看不清觀梅亭里的人。
可以算作非常隱秘的所在。
前世,她跟魏欣去偷看過好幾次,魏欣還特意指點了幾位皇子給他瞧。
雖是影影綽綽的,但也能分得清,三皇子楚燁風姿最好,四皇子楚煒有些笨拙,五皇子楚炤咋咋呼呼的,很不穩重。
嚴清怡不打算去,因為前世她是羅閣老的孫女,出自書香門第,即便行為略有些出格,別人只會說她率真脫俗,今生則不同,稍有不慎,就會被按個心思不軌妄圖攀高的名頭。
再說,那些人她前世就見過,難不成這世臉上會開出花來?
魏欣、何若薰都不曾改變,叫她始料未及的只有羅雁回。
只是想到羅雁回,她的心沉甸甸的,連著幾次,她都是見到羅雁回囂張跋扈的一面,難不成這才是他在外人面前真實的性情?
前世,陸安平上書彈劾羅家,而滿朝百官無一人相助,會不會根由就在羅家?
可不管怎樣,羅家供養她一世,蘇氏疼愛她一世,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羅家重蹈覆轍。
對了,羅雁回既然來了,蘇氏說不定也來了。
她想再跟蘇氏套套近乎,人心都是肉長的,或者蘇氏慢慢就會認可她。
想到此,嚴清怡笑著對魏欣道:「我也不去,我要跟阿薰去賞花。」
「不去拉倒,」魏欣賭氣道,攜了蔡如嬌的手,「咱們去。」
蔡如嬌再不好不給魏欣面子,欣然答應,「好。」
張千妤也道:「我也跟著去瞧瞧。」
三人帶上各自丫鬟,並肩離開。
何若薰並沒有立時去賞花,而是吩咐丫鬟換過熱茶,跟嚴清怡聊起家常,「我表姑父得了驗封司的差事,我表姑一家打算年底搬到京都,在京都過年。」
嚴清怡愣了下才想起濟南府的李兆瑞,笑道:「那你要跟著忙活陣子,他家宅子置辦好了嗎?」
「表姑家老早就惦記著往京都活動,去年春上在槐花衚衕買了座三進的宅子,我表哥在京里待了小半年,把裡面都布置好了,留下一對老夫妻看門。這會兒就把屋裡內外打掃打掃,燒燒炕除去濕氣。」
嚴清怡點點頭,本打算開個玩笑問她喜歡李家姐妹中的哪一個當嫂子,想想屋裡還有其他人,這樣問法太過輕佻遂作罷。
略坐片刻,何若薰探頭看一下外頭,「這會兒暖了,花瓣肯定完全綻開了,咱們賞花去。」
嚴清怡恍然,「難怪你要磨蹭這些工夫,原來還有這講究?」
何若薰笑道:「你竟是不懂?花朵兒最是嬌嫩,夏天賞花要趁早,否則正午陽光熾熱,花瓣就卷了,秋冬的時候要在午時,因為早晚涼,花瓣不舒展。」
嚴清怡受教,笑著邀請魏俏跟其他兩人一道,魏俏怕待會有客人過來沒人招待,那兩人則推脫懶得動彈,寧可在屋裡坐著喝茶。
嚴清怡並不勉強,起身與何若薰一道離開,自有魏府的丫鬟在前頭引路。
走出一段路,何若薰道:「你不用枉做好人,彭家那兩姐妹是要等人的,人沒來之前不可能離開。」
彭家姐妹就是適才不想一起賞花的那兩人。
嚴清怡有些好奇,但看到旁邊魏府的丫鬟便未多問,何若薰也不多言。
花房在花園的西北角,從適才的靜雅閣走過去要一刻半鐘,好在一路有小橋流水並擺放了許多盆花,並不讓人覺得無趣。
嚴清怡便道:「但凡家裡宴客,都是把最好的顯擺出來,我覺得你要是想看名品,得到正房院去,還有靜雅閣也擺了幾盆,何必跑到花房裡?花房裡氣味可不好聞,嗯,菊花的味道也不好聞。」
何若薰「咯咯」笑,「那你還跟著來?」
嚴清怡實話實說,「我看阿欣那神情,估計沒什麼好點子,才不跟著她胡鬧。」
何若薰笑意更濃,「就說你長了顆玲瓏心你還不承認,這才來往過幾回,你倒是把她給瞧透了。我琢磨著她也沒好事兒。」說著揚了聲音對丫鬟道:「別跟五姑娘說我們背後嘀咕她,說了我們也不承認。」
丫鬟情知這是頑話,笑著應道:「何姑娘放心,我定然不說給五姑娘。」頓一頓,指了前頭屋子,「那就是花房。」
嚴清怡對養花並不是特別感興趣,魏欣連月季都能養死,更是不擅養花,前世嚴清怡並未來過這裡,此時便近前仔細地打量著。
花房約莫一畝地,四周是用青磚壘成,安著木窗,屋頂支著桐木房梁,抬頭就能看到湛藍的天空,非常簡陋。
裡面東西卻不少,靠近處擺著大大小小的花盆,而遠處扎著架子,好像種著黃瓜豆角等爬藤的植物。
丫鬟解釋道:「這會兒天不冷,還沒鋪屋頂,等過了孟冬屋頂就要蒙上苫席,窗子也得掛上油紙,然後把兩邊的門都掛上夾棉帘子,這樣裡頭就暖和了。要是實在天太冷,加兩個火盆也是有的。」
此時菊花大都擺了出去,花房裡只有三四十盆,品種卻是不少,有瑤台玉鳳、芙蓉托桂、胭脂點雪等等,雖也算名品,但花朵並不旺盛。
嚴清怡道:「這些真還不如路邊看到的好。」
何若薰抿著嘴笑,說了實話,「我沒打算要菊花,上次我來看到兩盆絕好的素心寒蘭,真的是絕好,而且是銀邊寒蘭。我家裡也有寒蘭,但是不如魏家的瘦長勻稱,我看看根底能不能分株,要是能分,我跟阿欣去討,正好你給我做個見證。」
嚴清怡大笑,「阿欣現下一準兒鼻子發癢,心裡思量誰算計她?」
何若薰道:「阿欣才不在乎這些花花草草,這都是錢夫人養的,愛花之人都不捨得送人,所以還得著落在阿欣身上。」
兩人邊說邊往繞過菊花去看旁邊的蘭花。
何若薰立刻跟見了珍寶似的兩眼放光,一邊撫摸著寒蘭修長的葉片,一邊讚歎,「你看,這幾株都好,多麼修長飄逸,葉子碧綠油亮,輕薄柔韌,那盆有蛇皮斑,也是名品。」
嚴清怡撫額,「我真沒瞧出哪裡勻稱飄逸?你要說開了花,好看不好看我知道,可只看葉子,有差別嗎?」
「虧我還把你當知己,覺得你是個雅人。」何若薰瞪她一眼,翻開蘭草底部的葉子,伸手去扒拉根莖。
嚴清怡看她手指白凈細嫩,蹲下~身道:「你是要看看根莖多不多是吧?我來。」
何若薰笑:「你竟不嫌臟?」
嚴清怡答道:「在濟南府的時候,家裡院子里種著菜,沒少干這些粗活,待會兒洗乾淨就是,有什麼臟不髒的?」
何若薰點頭讚歎:「你真行,難為你還有一手好女紅,對了,你弟弟還讀書嗎?你來了京都,他在家裡怎麼辦?」
嚴清怡笑道:「做絹花是個取巧的事兒,只要樣子好看就行,哪裡說得上女紅了?我也是這一兩年動針線動得多,以前都是沿街賣瓜果賣杏子,我家有棵杏子樹,每年單賣杏子也夠兩三個月的嚼用。」
兩人聊得興起,絲毫沒察覺在花房的另一頭,被黃瓜和豆角藤蔓遮掩著,有人探頭朝這邊瞧了眼,怒氣沖沖地「哼」了聲。
過得片刻,何若薰把這七八盆寒蘭盡皆察看了個仔細,扎煞著手,心滿意足地說:「有五盆已經能分株了,這兩盆能分三株,不管怎樣寒蘭我是要定了。」
嚴清怡也抖著兩手,笑問丫鬟,「我們這樣子是沒法見人了,這附近可有小溪或者小河,過去洗把手。」
丫鬟笑道:「前頭有個活水湖,跟那邊的馬蹄湖通著,平常養花的王婆子就往那裡擔水澆花,前天她兒媳婦生了小子,回家伺候月子了,要不就讓她提了水來。」說罷,引著幾人往湖邊走。
活水湖極小,約莫兩丈寬,裡面參差不齊地豎著幾枝枯敗的荷葉,水卻很清,碧瑩瑩的,有幾尾游魚在嬉戲。
丫鬟提醒道:「姑娘千萬當心些,湖水看著淺,其實能沒過人頭。」
何若薰大剌剌地應道:「放心,我們又不是小孩子,知道輕重。」
春蘭跟何若薰那個叫做綠枝的丫鬟上前給兩人挽起袖子。
嚴清怡蹲下~身子撩起水,「哎喲」一聲,「水真涼。」
丫鬟道:「裡頭有泉眼,所以水格外涼,看著也清澈。」
何若薰也探身試了試,「是涼。」
一時春蘭跟綠枝好奇心起,俱都挽了袖子洗手。
就在這時,只聽身後腳步聲急,似有人疾奔而來,嚴清怡尚不及回頭,身子已被一股大力猛然推進湖裡。
岸上四人俱都傻了眼,何若薰反應尚快,見嚴清怡在水裡撲騰,立刻伸手去抓,可抓了幾次,險些夠到嚴清怡的手,又生生地錯過去。
春蘭急得眼淚都下來了,大呼一聲,「救命,救命!」
便有一人跑過來,扯掉身上斗篷,往岸邊一扔,「撲通」跳了進去。
嚴清怡知道自己不能胡亂掙扎,可身上衣裳墜得厲害,一個勁兒把她往下拉,她又冷又怕,哪裡還顧得上鎮靜,拚命扑打著水面往上掙扎。
正慌亂時,有人從背後摁住她的肩頭往水裡壓,嚴清怡大驚失措,想喊卻喊不出來,想掙脫又掙不開,兩手揮舞著半點力氣都沒有,而腦子一片空白,有種窒息的感覺。
她以為自己要死了,卻又發覺那人手臂穿過她的胳肢窩,橫著將她拖到岸邊,用力往上舉。
岸邊何若薰與春蘭兩人趕緊將嚴清怡拽了上去。
上得岸,身上濕透的衣裳被秋風吹著,更覺刺骨,嚴清怡抖著身子,緊咬著牙關吱吱作響,猛回頭,瞧見那人雙手攀著岸邊正奮力往上爬。
嚴清怡腦子混亂一片,也不知怎麼想的,抬腳將他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