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142章

李明達拿著石子觀察了會。石子有拇指指甲大小,微黃,邊緣有青色。

她用手指來回捏動石子,微微眯著眼睛,陷入了沉思。

房遺直這時候來了,和李明達回稟了下他之前調查烏頭山山匪的情況。

「我們仔細問了那個當初和烏頭山常來往的當鋪老闆,他並不知三四年前山上還有什麼厲害的神秘人。還說十幾年了,山上的山匪就只有三十一名,後來還走了兩個,就剩二十九個。小山寨,幹不了什麼大勾當,只會找那些三三倆倆路人去劫。當鋪老闆還說,這些山匪最喜歡劫那些趕考的書生,身邊帶的人少,但身上盤纏足,輕鬆劫幾個就夠他們瀟洒半年了。」房遺直道。

「那三四年前山裡頭有沒有訪客?」李明達問。

房遺直搖頭表示不知,「當年山寨里的人不是遠放就是死了,不太好查。不過我倒是想到一方面,這些山匪每日總要吃飯,但他們並沒有在山裡種菜。」

「那邊便是有人給山寨送菜,或者會有山匪會有人經常下山買菜?」李明達道。

房遺直點頭,「既然當鋪是長期來往的,那麼很可能買菜也只在一家。畢竟他們的身份特殊,保密一些更好。這買菜的次數必然要比去當鋪的次數多,不管這個人往山寨上送菜,或者是說山寨的人去他那裡買菜,此菜販對山寨的了解一定會比當鋪老闆更多。」

李明達點頭贊同,覺得房遺直這個說法合情合理。

「那我們暫且就朝這個方向去查,看一看能不能找到這個人。買菜做飯這種事,必然不會太繞遠,就從烏頭山附近查起,不排除會是一些農戶百姓家,任何可能都要查。」李明達吩咐道。

房遺直應承,立刻拿出地圖,以烏頭山為中心標註了周圍幾處村縣,令落歌和程木淵帶人就從這幾個方向開始調查。

等人都下去之後,李明達猶豫了下,對房遺直道:「你二弟的事——」

「還有多謝公主,這是最好的結果。」房遺直謙謙行禮。

李明達愣了下,看房遺直而今淡然的表現,就把嘴邊安慰的話咽了回去,「聽說十七姐並不情願離開,是你們使了法子才走的。可十七姐性子驕縱,而今出的事也證明她並不是一個安分守己的人,你們用這種強迫的手法讓她離開,只怕之後會鬧得更凶。」

「由不得她,這是聖命。」房遺直道。

「她若不怕聖命呢?」李明達想起那天高陽公主從立政殿離開后的憤怒,她對那個辯機和尚應該是動了真情。她一個連聖人都敢恨的人,還有什麼不能恨。

「性子可以改,只要用對方法。公主切莫擔心,這件事我們房家可以解決。」

「如果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告訴我。畢竟我和她也是十幾年的姐妹,多少對她的性子有一些了解。」李明達道。

「公主之前也被她騙過。」房遺直盯著李明達。

「那時候小,糊塗,現在看得更清楚,你是知道我能耐的。」李明達回看房遺直,發現房遺直看自己的眼睛里,似乎透出了點疼惜的味道。她明明在向他宣告自己很厲害,為何要露出這種目光?

房遺直笑,帶著一種很驕傲的語氣誇讚:「公主真厲害。」

李明達不爽地瞄他一眼,覺得房遺直的讚美中帶著同情的眼神,並不誠心,所以她也並不開心。

房遺直見李明達臉上有一種彆扭的表情,笑了笑,並沒有覺得什麼,轉眸看到桌上有一顆石子,怔了一下,凝視李明達問:「這是什麼。」

「正要和你說呢,剛剛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上面大大方方的寫了我的封號。」李明達將信封遞給房遺直。

「怎麼收到的?」房遺直接過信封,看了一眼之後皺眉。

「一早衙差從明鏡司後門縫裡發現。」李明達說道,「有這種膽量的人,我想他必然不簡單。」

「是不簡單,這幾個字寫得蒼勁有力,竟有幾分浩瀚的氣勢,而且出自於左手。」房遺直放下信封,然後拿起桌上那顆石頭,眼眸冷到谷底。

「怎麼知道是出自左手?」李明達詢問道。

「發力點在右邊,正常該是從左邊。他從一開始就頓筆,意在蓄力,所以後來的力道更狠。而開始停筆之處,就會形成這種筆畫前後濃淡不同的墨跡。」房遺直說道。

李明達驚訝了下,然後拿稀奇的眼光打量房遺直,「到底是你的眼睛厲害,還是我眼睛厲害?我現在都有些懷疑我的眼睛不好用了。」

「貴主更多的注意應該在這塊石頭上。」房遺直將石子放置在自己的手心。

他手指乾淨修長,送到李明達跟前,十指如鉤,很容易讓人把目光從本該關注的東西移到他的手上。

「貴主可認出這顆石子了?」

李明達目光偏移,這才落在了房遺直掌心的那塊石頭上。

「嗯,看起來像是來自我墜崖之處。」李明達回道。

「我瞧著也像,這種石子在那座山上有很多。因為有些發青的地方,別的山上多數都是黃白的石頭。當然沒有絕對,一定也有一些山會有這樣的石頭。但是這信上公然寫了公主的封號,又配上了這麼一顆石,其來歷必然不簡單。」

李明達點點頭,嘆了口氣,她意料也是這樣。

「公主墜崖時,被人用石子打了一下的事,除了蘇氏還有誰知道?」房遺直詢問道。

「和太子妃關係十分親密的內侍監於奉,他必然知道!不過他人已經而且已經死了。再就是你,還有田公公,至於蘇氏是否還跟別人透露過,我便不清楚了。」李明達回道。

房遺直略作沉思得點了點頭,「公主和田公公這裡必然不會泄露消息出去,那就要從這個已經死了兩個人身上著手了。」

「必然難查。」李明達緩緩地吸了口氣,對房遺直無奈地笑道,「最近的事就沒有一件容易。」

「苦盡之後必有甘。」房遺直道。

「借你吉言,也希望這件事能夠儘快結束。」

「我也希望。」房遺直特意又看了一眼李明達。

「對了,我前兩天聽到一件好笑的事。」李明達隨即就把她受人特意告知『崔清寂受人排擠』的經過講述給了房遺直。

房遺直認真地看著李明達:「哦?說我故意在工部找人排擠崔清寂?」

李明達無奈地笑了笑,「這崔家父子倒是真能耐,一招又一招,要讓我應接不暇了。」

「其實崔清寂也沒有那麼壞,只不過是人太有才,太聰明了,偶爾難免就想耍一些小聰明。在這一點上,他有一些像叔玉,不過卻沒有叔玉那麼直白,表現得更為隱晦了些。」房遺直感慨道。

李明達:「不錯,他是有一點這樣。我一直搞不清楚他身上有什麼地方讓我覺得奇怪,經你這麼一說,我明白了。他待什麼東西的時候,都要忍不住用他的腦子,耍點智慧,需得冷靜地衡量一番之後,再去定奪是否值得。在公事上這樣處置是沒有問題,但是在人與人之間的來往上,他走這種路數,就是讓人覺得有些過於功利了。」

「智者謀千里,他這樣做也不能算有錯,畢竟是為他們家族的前程著想。」房遺直特意帶了『家族』兩個字。

李明達點點頭,也明白了。房遺直看了眼李明達,嘴角笑意不減。

李明達轉眸間,發現房遺直的嘴角的笑,挑了眉,「瞧你這樣,倒不禁讓我忽然覺得,你安排人欺負崔清寂的傳聞有可能是真的了。」

房遺直笑容擴大,「貴主聰慧。」

李明達愣了下,看著房遺直,「真的是你讓人在工部排擠崔清寂?」

李明達之前一直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但是剛剛看房遺直的反應,轉即再想想如果這件事真的是房遺直來做,那麼而今這種結果該是房遺直才能耍出來的手段。房遺直辦事絕不會簡單直白,他籌備的辦法也一定會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崔清寂父親曾掌管過的工部,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崔家的勢力,也都堅信曾經在工部呆過的崔干會留下很多親信。所以即便是實話說出去了,房遺直真的在暗中安排人欺負崔清寂,也極少會有人相信。

房遺直半垂著眼眸還是捏著那塊石子,就是換了一副模樣,在那笑得開心。

李明達忽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真是一肚子壞水,還壞得理直氣壯。

不過,瑕不掩瑜。

按道理來說這件事是不對,但是李明達心裡還難以抑制地有爽感。

卻不知為什麼,同樣是算計,房遺直的算計卻半點都不討她的嫌。

李明達正琢磨緣故的時候,忽然聽房遺直說。

「黑牛發情了,跑了幾天沒有影。昨晚好不容易回來,消瘦得不成樣子,餵食給它,剛剛吃飽便又走了。」

「貓發情的時候都這樣。」李明達解釋道。

房遺直聽完之後,等了好久才說話,摻著笑聲:「人又何嘗不是,害了相思,勢必會消得憔悴。」

李明達怔,轉眸看著房遺直,發現他的眼眶發黑,有些倦怠。李明達動動眼珠子,然後關切地看著房遺直:「我看你晚上怎麼也像睡不著?眼周都黑了。」

房遺直注視著李明達俏皮的唇角,感嘆道:「大概是年紀越大,想得越多,就不容易入睡了。」

「我是聽阿耶說過,人長大了苦惱是會多一些。可沒想到會到令人失眠這種地步。」李明達感慨一聲,覺得自己身為房遺直的上級,有必要關心一下她的身體,畢竟這樁案子有很多的地方都需要他出力。

李明達轉即問田邯繕,「宮中的太醫有哪一位治失眠比較好?」

田邯繕認真想了想,「高太醫自然是最好,張太醫和劉太醫也不錯。」

「那就把高太醫請過來,給房世子好生看一看。」李明達道。

田邯繕即刻應承去辦。

房遺直忍不住笑,卻也沒有攔著,等屋裡的田邯繕也走了之後,才和李明達道:「高太醫不行,我這失眠的病就是神醫也治不了。」

「為何?」李明達不解問。

「這種事情要自己消解。」房遺直輕輕挑起一邊嘴角,笑得讓人忽然感覺有幾分壞壞的,卻異常勾人。

李明達眨眨眼,腦子晃然像被雷劈了一樣,隨即才反應過來房遺直之前想要表達的是什麼。她竟然會以為房遺直是真的有什麼問題才會失眠,還一本正經地認真去叫人找了太醫。

李明達扶額,坐在桌案邊,雙手捂著額頭看著地面,此時此刻她真不知道該把臉往哪兒擱了。

「貴主?」房遺直因瞧不見李明達的表情,有些不確定地問。接著就見眼裡的那個嬌小的身體,把頭埋得更深。房遺直開始擔心了,上前幾步,又一次關切地詢問李明達有沒有事情。

「好著呢,不用管我,你趕緊去辦事。」李明達聲音不太清楚地說。

「怕是辦不了事了,見貴主這般,哪會有別的心思,」房遺直不肯走,只瞧李明達纖小身體抖縮在那裡的樣子,他心就隱忍不下。

「我沒事,你快走吧。」李明達抬頭迅速地對方遺直說完之後,又把臉放了下去,藏了起來。

房遺直怔了怔,目光灼亮地注視著李明達,嘴角越來越深。

不過公主開心是天大的事,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房遺直隨即對李明達行禮告辭,既然公主重視這件案子,他一定要把這個案子辦好,讓公主徹底安心才行。

「對了,那這封信,你覺得我們要不要查?」李明達見房遺直轉身要走,忽然想起這事,叫住了他。

「既然敢明目張胆地送來,便是不怕被查,估計是查不到什麼消息。」房遺直道,「這個人終於肯出來了,這點倒叫人有些欣慰。這麼說當初那顆打在前太子妃蘇氏頭上的石子,也必然不會是什麼偶然,一定是有人故意為之。此人在這種時候有膽量給公主送一封裝的石子信來,他所想表達的意思一定不止如此,此後必然還會有消息往這邊送。我們暫且裝作不知道石子的事情,看看之後對方會作何反應。」

李明達應承,覺得房遺直思慮的周全,隨即讓他快出去辦事。

房遺直含笑稱是,一步三回頭地去了。

田邯繕這時候才回來,瞟見房世子走了,有點兒著急,「這不是要看太醫嗎?怎麼人走了?」

李明達:「去傳一聲話,讓高太醫不必來了。」

田邯繕驚訝地睜大眼,他剛剛傳話讓高太醫過來,現在公主轉頭就又改主意不讓他過來,這到底唱得是哪一出?

田邯繕雖然不明白,但公主的吩咐一定要依言照做,田邯繕把話傳了以後,就帶著疑惑回來,暗暗觀察自家公主的情況。

尉遲寶琪隨即帶著蕭凱和狄仁傑來回稟李明達,他們三個昨天已經連夜審問了季望麾下的那些親信下屬。因為有李明達交代他們的前話作保證,他們堅信這些親信全都參與了屠殺。所以尉遲寶琪等人在審問的時候,心裡有了依據,底氣十分足,也知道審案到什麼程度可以截止。最終這些人在尉遲寶琪家傳的審問手法下,皆如實交代了。

「做得不錯,等案子結束了,一併有賞。」

李明達翻閱了這幾個人的證詞,基本上一致。皆所述事發之時是從一年半以前開始,當時季老將軍因為身體不好,將他們打發到季望身邊。以期望他們能幫忙輔佐季望,令其可成為下一任合格將軍。

幾人皆是忠心耿耿之士,一方面是出於遵從和完成老將軍的遺願,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他們將來的考慮。若是他們所跟著的將軍是個窩囊貨,對於他們的前途來說也是個打擊。所以幾個人從一開始都是實心實意,打心眼裡想要去輔佐和幫助季望。

至於開始屠殺的緣由,是因當初他們幾番教導無用之後,正覺得灰心喪氣有些失望,季望忽然對他們說,他之所以膽小,是因為沒有親自上陣歷練過,更沒有殺過人,他甚至連殺一隻雞都覺得害怕,所以他很需要鍛煉自己的膽量。他很想改變自己,不想去拖累身邊人。

季望的話說得十分誠摯,令幾名親信頗為感動,所以幾個人就順手就把之前巡邏在街上抓到的兩名乞丐弄了來,乞丐無親無故的,而且都是在宵禁的時候被他們緝拿而來,根本就沒人知道。當時緝拿的時候,就是殺了這兩名乞丐也無可厚非,權當他們本該是死罪,便就給了季望嘗試殺人的感覺。

但幾個人最後沒有想到,人沒有被季望殺害,反而因要教季望殺人,有兩名親信先把人先殺了。這先殺人的兩名親信自覺的把柄落於他人手中,有些不安心。隨後就受到季望的建議,跑去緝拿了同等數量的乞丐,必須要讓當時所有人都殺一個。如此大家都彼此拿著把柄,自然就不會泄露消息。當然,這其中還有另一層原因,便是他們這些人都想憑此逼著季旺趕緊先動手殺一個人。

「那是個風很輕,春光正好的下午,最後剩下了一名乞丐是臉上長癩的中年男子。乞丐很怕,季將軍更怕。我們就乾脆把乞丐綁在樹上,塞住他的嘴,然後所有人都起鬨喊著季將軍,不,那時候大家還都稱他為季大郎。我們喊著大郎快點下手,告訴他是乞丐本就犯了規矩該死。但季將軍拿著刀的手一直哆哆嗦嗦,在我們幾番遊說之下,他還是膽小,害怕的不行。最後天都黑了,都忍不住覺得失望,大家耐心耗盡了,也不想逼他,各自就要告辭。正在那時候,就是剛剛日落,天要黑的時候,我們齊聲告辭,轉身的工夫,我們聽到身後的季將軍哼得一聲然後大叫,接著他就拿一把刀砍向了那棵綁在樹上的乞丐,我至今都記得他當時的臉,很紅,很猙獰,看起來真的很嚇人,可他下手砍歪了,刀砍在了樹榦上。當時我們愣了一下,隨後就都忍不住轟地大笑。但下一刻,血濺三尺,猛的一下子把我們都驚呆了,那乞丐的腦袋就滾在了我的腳邊。季將軍被血濺紅了整張臉,那個時候太陽西斜,光剛好照在他臉上,那血紅的,刺眼至極。他愣愣地摸著他臉上的血,迎著光,竟然哈哈大笑起來,就像是被困了很久的繭,終於化成了蝶,他很高興於自己忽然獲得的自由。」

李明達聽完此人的證詞,微微皺眉,看向尉遲寶琪。

尉遲寶琪賠笑:「名叫陸懷仁,讀過書。我發現他說話很有條理,且十分細膩,所以就讓他來親自和公主闡述。」

李明達忍了,接著問:「之後呢?」

「之後老將軍就去了,他蒙了聖恩,繼承將軍之位。當天就叫我們去抓人,作為慶祝,他接連殺了三個。每一個都是砍脖子,讓鮮血直接噴濺在他的臉上,然後他就對著光閉上眼,不知道在想什麼。而且更為詭異的是他真的變了,沒有當初的懦弱,果然在殺人之後變得無比勇敢,而且通身都有一種殺伐果斷的氣勢。

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便是好了,但卻一發不可收拾,城中乞丐已經被他殺盡了,我們幾個陪了一段時間之後實在無法忍受,所以在後來一同懇請他停止這種事,反正膽量已經練出來了……

但他並不同意,他說練膽量這種事要循序漸進,怎麼能半途而廢。我們聽這句話都怕了,沒人敢吭聲。因為那時候的季將軍已經是連連立功,得到聖人褒獎的真正勇敢的大將軍,我們都不敢違抗。不過後來季將軍主動和我們懺悔道歉,說他不會再繼續下去了。這件事也就在半年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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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唐晉陽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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