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而半年前季望並沒有停止他的殺戮,他只是從他的這些屬下中抽身,轉而變成自己一個人干這些事情。
李明達便詢問陸懷仁是否知情,觀其回答的表情和語氣,得知他應該是對此事並不知曉。
看來應該是季望在殺戮乞丐之後,發現了自己被這些親信屬下們所忌憚和恐懼,但他顯然他又沒有辦法停止他想要殺人的嗜好,所以仍有堅持的意思。而這時候應該是有人給他提了建議,所以他忽然轉變態度,對他麾下的這幾個屬下撒了謊,改為自己在家偷偷做這件事情。
而根據他府中幾個得信家僕的證詞可知。季望不管是和他麾下的那些將領們殺人還是獨自殺人,過程中所留下的屍體,都用了一樣的方法處置,就是喂狼。之前房遺直命人調查過,將軍府庫房附近籠子里圈養的以為是狗,因為調查時距離的比較遠,所以看的並不是太清,而今才知道其實並不是狗,而是狼。嗜殺之後所留下的屍體,都會全部扔給餓狼吃。基本上是每隔幾天才會有一次殺戮,有的時候甚至超過半個月,所以這些狼都是餓極了吃食,骨頭會啃得很乾凈。一開始的骨頭是埋在將軍府密林附近的土裡,但因為偶爾會有府中的狗跑到後頭刨挖骨頭的情況。見秘密容易暴露,幾個家僕本是打算將這些骨頭移走,扔到荒郊野外。但是季望卻不肯,說要留著這些骨頭來見證自己的勇猛。最後大家商議后,無奈之下只好將埋著骨頭的那片地方改成了池塘,在那塊地方離府中本來的池塘很近,所以乾脆將原有的池塘延伸擴大了。埋骨頭的地方被壓在水下,如此肯定就再不會有狗去刨挖。
至於後來那些骨頭為什麼會扔到明鏡司所在的塘里,確實是和狄仁傑等之前調查的原因符合。季望在殺持續的戮之下,膽子變得越來越大,但仍然小心眼。齊七郎少時曾經笑話他的事他一直記恨在心,所以他故意命人將那些屍骨投了齊家的老宅去,以證明自己勇猛。本來齊家老宅是荒廢的,一直都沒有人住,將軍府的下人們就覺得扔到那裡雖然大膽的點,但也沒有什麼大礙,卻沒有想到後來有御賜的明鏡司設立在那裡。
大概是天意,又或者也是他們倒霉,本來可以一直隱瞞下來的事,而今卻被聖人最寵愛的公主親自揭發了。
「如此看來,屍骨案已然明了。」狄仁傑嘆道。
尉遲寶琪嘖嘖兩聲,至今仍然有些難以相信,「這個真相真讓人難以想象。我不明白季望為什麼要殺那麼多人,甚至連女人孩子都沒放過,趕路的一家子都殺了。」
李明達看向喜歡『拽文』的陸懷仁,問他:「這個問題你知道么?」
陸懷仁磕頭,「將軍曾說過,真正的戰場較量只有敵我雙方,不管對方是男人、女人還是孩子,都是一樣的敵人。」
「這話說的……呵,他竟然還有一番自己的『道理』,真是謬論!殺敵是沒錯,可是他現在殺得並不是敵人啊!」狄仁傑十分氣憤道。
尉遲寶琪搖頭,「你怎麼能跟瘋子講道理呢,講不通的。」
「我倒是很好奇是誰令他有殺戮的勇氣,讓他想出『殺人壯膽』這種謬論。」房遺直道。
大家聞言都沉默了,想不出緣由。
李明達重新翻看了一遍證詞,想了想,對房遺直道:「見面是私下裡的,都不許後門有人,這個人的身份只怕我們暫時查不出來。」
房遺直皺著眉,有些發愁的點了點頭。
蕭鍇見狀,萬般憤慨道:「這怎麼能行,這幕後唆使季望殺戮之人才是真正兇惡的人。一定要查,不能放過!」
「對,要查,不管查多久,付出多少代價,這個人我們定非抓不可!」尉遲寶琪也跟著義憤填膺。
狄仁傑附和:「此等惡人不除之而後快,怎能讓人安心。」
「那你們說說,怎麼查?」李明達問。
「這……」蕭鍇撓撓頭,「我覺得只要是犯案,一定會有蛛絲馬跡,我們就從跟他有關的地方仔仔細細查起,定能找到證據。」
「對,我贊同。」尉遲寶琪附和道。
狄仁傑隨後也跟著附和。
「既然如此,那你們三人就從此處著手,看看能夠查到什麼一些有用的線索沒有,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商議,挖一挖這個人的身份。」李明達吩咐道。
三人紛紛點頭,隨即就告退。
李明達臉色發冷地看著房遺直。
房遺直:「公主剛剛安排的很好。」
李明達垂下眼眸,用手指敲了敲桌面,沒有吭聲。
「這個人的確不好查。不過換個角度來想,他如果好查,只怕也沒有那個能耐唆使這麼多人轉性殺戮了。」房遺直解釋道。
「這麼說你肯定有這個人的存在?」
「一定有,世間沒有那麼多巧合。」
李明達讓人給房遺直重新上了熱茶,又讓人擺了棋盤,要和房遺直下一局,邊聊邊說。
「聽說你棋藝並不是很好,寶琪還能贏你。」
「偶爾總要讓他開心一下。」房遺直實話實說道。
李明達怔了一下,「料知你如此了。那今天和我下棋,你不許主動讓我,不然多沒意思,輸也要輸得踏實。」
「好。」
李明達在抓黑子之前,就讓房遺直先猜單雙。
「雙。」
李明達伸手抓了一把,數了一下,告知房遺直:「單。」
「公主先下。」房遺直禮貌道。
李明達是憑著自己的能耐辨單雙,一點兒不覺得丟人,抓起黑子就下。
房遺直執白子緊隨其後。
兩人安靜的下了一會兒棋之後,李明達面色認真地和房遺直談道:「你說世上真的會有這種人,可以三言兩語遊說,讓另一個人變得與本性不同,開始瘋狂地嗜血殺人了嗎?」
「嗯。」房遺直垂眸眼盯著棋盤,落子。
「那你說這個人會是什麼樣的性子?他才能幹出這種事情?」李明達又問,眉宇間緊鎖,帶著疑惑。
「唯恐天下不亂。不過他這種心思一般人瞧不透,必然藏得深。」房遺直這才抬眼看李明達,告知她,「公主輸了。」
李明達愣了一下,急忙低頭看了一下棋局,然後用手搓亂,「我走神了,這局不算,我們重下。」
「好。」房遺直用他修長的手指一顆顆地在棋盤上撿棋子,然後將黑白分開。
李明達就坐在對面,看著他干這些活。
「那你覺得這個人平時應該表現出什麼樣的性子?」李明達又問。
房遺直將最後一顆黑子放到李明達的棋簍里,「說不好,總之,為了隱藏她原本的性子,他表現的必然是與他本性截然不同。外人眼裡的他,性子應該比較溫和,很合群,招人喜歡。」
「聽起來寶琪都符合。」李明達隨口嘆道。
「還真是。」房遺直臉色不變地說道。
「他可是你的好友,你還懷疑他?」
「難講,朋友歸朋友,如果他刻意隱藏,再好的朋友也未必能了解他真正的內心。」房遺直轉而目光認真地看著李明達,「所以公主該查的地方還是要查,包括我在內。」
「你不可能。」李明達立刻道。
房遺直不解望著李明達:「為何這麼肯定?」
「你也說了,有這樣能耐的人一定會隱藏他的本性。這個人必然有才華,但他要掩住鋒芒,才能在人群中並不算太起眼,而你的才華溢出來了,藏都藏不住,早就人盡皆知,所以不會是你。」
「公主謬讚了,」房遺直笑了笑,「不過公主果然了解我。」
李明拿抓起黑子又放下,「我還很好奇此人是怎麼做到去挑唆他人殺人。」
「江林、惠安和安寧,這三個人公主覺得有什麼共通之處?」房遺直邊落子邊問。
李明達想了想,「生活在山寨里,日子過不安穩,常被打罵,見過很多醜事,也見慣了她們母親們的受屈,還有都不知父親是誰?」
房遺直點了點頭,「這樣的孩子打小常年被欺辱,內心是存著恨怨的。若是有人稍加引導,將他們那點膽怯挑走,再把恨怨激大,那麼殺人對他們來說也並不是難事。季望其實也是類似的情況,老實人也有脾氣爆發的時候。這些年刑部卷宗里有不少都是老實人殺人的案例。」
李明達贊同房遺直的分析,「那你覺得這個人是否有身份?」
「一定有,是個貴族。」我一直說到此,轉眸看向李明達的桌案,那顆石子還放在那裡,「而且我懷疑,他與送石子的人是同一位。」
「太囂張了。」李明達嗤笑道。
「確實,所以在沒有查到這個人的身份之前,還請公主出行時一定要謹慎,小心為上總歸是不會錯。」房遺直很關切地皺眉,注視著李明達,「事關重大,謹記。」
「好。」李明達乾脆應承,隨後看了下棋盤,伸手又把期揉亂了,「重玩。」
房遺直就好脾氣地繼續將黑白子分開,然後請李明達繼續。
李明達慣例讓房遺直猜單雙。
房遺直忍不住笑,明知公主一定會贏,但他還是猜了。
「雙。」
「不巧,又是單。」李明達數完棋子之後,疑惑地問房遺直為什麼每一次都在猜雙。
「雙,好聽。」房遺直又補充,「成雙成對。」
李明達落下第一子,「我這局一定要贏你。」
「也便是說公主承認前兩局輸了。」房遺直抓重點道。
李明達看他。
「輸了人的總要有點說法。」房遺直想了下,「還是算『要求』如何?」
「那我就欠你兩個要求了。」
「我不會刁難公主。」房遺直道。
「行吧,可我這局一定會贏你。」李明達信心十足道。
「公主這麼自信?」
「當然啊,我想贏,那就會贏。」李明達調皮的勾了勾他,纖縴手指指著棋盤的最東南一角,甜甜地笑著跟房遺直道,「下一個子你下這裡。」
房遺直怔怔地看她,本來要落在棋盤中央的棋子,轉而放到了李明達所指的位置。
「這就對了。」李明達兩眼放光地繼續下自己的子,然後把手指又朝棋盤的另一個位置戳了戳,白子緊跟著就落在那裡。
不久之後,李明達心滿意足地下了一盤棋,跟房遺直宣告:「我贏了。」
「嗯,公主贏了,厲害。」房遺直誠心地讚美道。
李明達笑,伸出一根手指對房遺直說道:「那我現在就只欠一個要求給你,說吧。」
「公主不再玩一局么?再玩的話應該就會平了。」房遺直建議道。
李明達知道房遺直在說,像她剛剛那麼多玩法,她肯定還是會贏。
「我可沒耍賴,之前是不讓你主動讓我,現在你是被動讓我。」
「剛說公主厲害,便是此意。遺直還是第一次這樣下棋,有趣。」
「但我也識趣。不能把你欺負得太過分,還是要留一個要給你,提吧。」李明達雙手托著下巴,對房遺直眨了眨眼。
房遺直喉嚨微動,垂下眼眸,「也沒有什麼太過分的要求,以身相許就好。」
「你剛剛說什麼?」李明達恍惚了下,覺得自己一向靈光的耳朵剛剛可能耳鳴了。房遺直剛剛還說他的要求簡單不過分,這是簡單不過分?
「三年後,公主做得到么?」房遺直睫毛微微打了個顫,抬眼注視李明達。
「三年後。」李明達想了想,「三年後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
「不急,可以等公主三年後再回答,是不是都可以。」房遺直起身,去拿了桌案上的石子,「我去山上實地查一下。」
李明達點頭,發獃地望著房直離開的背影。許久之後,她眨眨眼,有些緊張地轉眸看向身後的田邯繕。
田邯繕我已經滿臉含笑,見到公主看著自己,連忙過來行禮祝賀。
「剛剛好公主也中意他,房世子也中意公主,這就是兩全其美的喜事啊。奴要恭賀!」田邯繕喜悅地回答道。
「可他一竿子說了三年後。」李明達搓搓下巴,若有所思,「不過他敢說那四個字,已經很厲害了。三年後……」
田邯繕忙道,「公主貴金枝玉葉,自然難求,就讓他等著。」
「也好。」
「聖人想必至少也會留公主三年。」田邯繕補充道。
提起李世民,李明達就樂不起來了,她覺得將來事情到他那裡會是個難辦的。
田邯繕一眼就看穿了李明達在這方面的心思,連忙勸慰道:「公主,咱們真要矜持。這件事得讓他去著急。」
「我剛剛已經挺矜持了,你看我都沒有立刻答應他。」李明達微微努著嘴,「壓住自己心裡的實話,可不容易。」
田邯繕笑,「公主辦案向來爽利,這是好事。但是在這種事情上,緩一緩,真沒什麼緊要的。」
「嗯,不急。」李明達歪著頭,一手托著下巴,另一隻手的手指帶著一絲絲急躁情緒敲桌。
田邯繕在一旁侍候,心中偷笑,不再言語。
李明達想著想著也不知怎麼了,就把思緒飄在了案子上。
季望死了,便是死無對證。關於那個神秘人,目前從對將軍府的調查來看,竟然絲毫線索都找不到。
李明達想了想,立刻吩咐下去,「讓將軍府的下人寫出近一年半以來不常來往的客人名單。府中偶爾有事的時候,人可能會來,但是不經常來,要寫這種人。」
田邯繕應承,「像將軍府這樣的大府邸,如果遇事擺宴,應該會列有賓客禮單,我回頭讓管家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一年半以前的,然後把來往頻繁的劃掉,剩下的自然就是不常來往的。」
「那就把近兩年的禮單都弄過來。多了最好,怕少沒線索。」李明達補充一句。
「貴主覺得,這唆使季望的神秘人會在這禮單上么?」田邯繕問。
李明他搖了搖頭不確定,「先查查看吧,反正也沒有線索。再有江林那裡的審問還需要更進一步,但我暫時還沒有想好讓她招供的辦法。這個人有脾氣,不好隨便出擊,下次再審問,一定要一擊即中才行。」
李明達托著下巴又犯愁起來。
「何不問問房世子?」田邯繕提議道。
「問了,他說戳軟肋。」李明達道,「江林軟肋就在她自視高潔上,我該怎麼戳?」
「毀了清白唄!」田邯繕直接道。
「當然不會這麼簡單。」李明達無奈,「這必須要是個了解江林的熟人,能肯定她高潔的品質,為她所信任,這才會讓她主動交代真話的衝動。」
田邯繕感慨,「哪有這種人啊。」
「當然有,辯機。」李明達精神地看田邯繕,「人什麼時候從京兆府送過來?」
「已經在路上了,該是快到了。」田邯繕說罷就趕緊去催,又請程處弼帶人去迎一下。儘管公主之前再三囑咐,辯機和尚在運送過程中一定要加強守備,但還是讓人有些不放心。
「這樁案子重要人證只有幾名,一定要每個都保護好。」
程處弼也如此想。應承之後就立刻帶人動身。
半炷香后,辯機和尚終於被順利地帶到李明達跟前。
這是李明達第一次見辯機。看到他第一眼,李明達就愣了。這和尚的眉眼的確跟傳說中的一樣,和房遺直很相像,而且也同樣都給人一種溫和中帶著疏離且又有點清高的感覺。
辯機也是膽大,進屋之後,先是望了一眼李明達,才跪地。
「你叫什麼名字?」
「貧僧法號辯機。」
「你和高陽公主的事,已經敗露了,高陽公主而今已經隨駙馬遠調。」李明達意在向辯機和尚說明,當下已經沒有人可以保他。
「早料是死罪了。」辯機自嘲笑一聲,「若沒這個膽量,當初我便也不會選擇和高陽公主來往。」
他用了『選擇』這個詞,意在宣告這件事是他在掌握著主動權。
看來這辯機應該是對自己樣貌相像房遺直的事有所介懷,所以才特意說明這一點。
「我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很好。」李明達立刻配合。
辯機愣了,瞬間對李明達有所改觀。所有人都說是因為他像房遺直才得到了高陽公主的寵愛,所以覺得她只是公主的玩物,看不起他。其實他們之間的關係根本不是像世俗所看的那般。他和高陽公主之間一直是真心相愛。
辯機沒有想到,第一位肯定這一點的外人,竟然會是晉陽公主。而且她審案也不會像其他官員那般,咋咋呼呼地嚇人。
她的話,還有她的態度,就讓辯機覺得舒服。
辯機隨即想起當初高陽公主所言的那些關於晉陽公主的那些抱怨。那時候他聽了后,只覺得晉陽公主十分可恨,一肚子壞地算計高陽,謀奪聖寵並陷害她。但是而今見了本人,觀其行為舉止和說話的氣度,完全跟高陽公主所形容的是兩種人。
「她在臨走時為你哭了好一通,也在極力哀求聖人饒你一命,不過她都自身難保了,求這些也沒用。」李明達又道。
辯機蹙著眉頭,哀傷地默了會,有些不解的望向李明達,「貴主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據我所知,貴主和高陽公主的關係並不好。」
「關係是不好,但這並不會妨礙我說實話。」李明達轉即看著辯機,「就如你,即便是和高陽公主私通,你該還是保持著你本該有的性子,比如出家人不打誑語。」
辯機愣了下,接著笑了幾聲,「公主忽然說這句該是想要質問我什麼,希望我說實話?」
李明達坦率地點頭,「江林。」
辯機愣了一下,也同樣坦率道:「我聽說付三娘死了,官府都懷疑是江林所為。」
「那你和江林之間……」李明達並不太肯定他們二人的關係,所以只是點到為止。
「可以說是患難的朋友,」辯機嘆道,「她是個可憐人,當時我在付家見到她的時候,她一個人躲在樹下哭,我瞧著可憐就勸了幾句,然後就多聊了些,兩人也就相識了。此後她就要認我做兄長,說她一個人在長安城孤單,沒依靠。我也就應了,這些年偶爾還是會和她見面。」
「你們還有一處宅院。」李明達道。
辯機:「那個宅子是江林安置的,我一直覺得沒有什麼必要。但是江林說既然是兄妹總要有一個家才算,我也就沒有反對。」
「她愛慕你。」李明達立刻戳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