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驚變
說話的小尼姑才七八歲的樣子,她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有哪裡不對嗎?是不是她不該出去雲遊?」
杜聿心說,當然沒有!不是不對,是太對了,而且出去雲遊的正是時候。昨日皇帝剛動這個念頭,她昨天傍晚就不見了。是有人幫忙通風報信吧?會不會是周太傅?
他雙眉緊皺,面對著一臉懵懂的小尼姑,溫聲道:「沒有不對。你,真不知道她去了哪裡?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小尼姑搖頭:「不知道。」她想了想,又雙手合十,施了一禮:「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佛門弟子出門雲遊,本來就是隨心而行。可能去天南,也可能去地北。或者十天半個月就回來了,或許三年五載也回不來。」
杜聿聞言,暗暗鬆一口氣。他點了點頭:「原來如此,多謝小師傅告知了。」
「施主如果不信,可以使人在這裡找找,也可以問問住持。」
擺一擺手,杜聿本欲說不必了,然而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既然要給人看,那表面功夫就做的足一些。他點一點頭:「也好。」又吩咐隨行侍從查看詢問。
約莫過了兩刻鐘,他才宣布結束尋找,帶人離開白雲庵,前往周太傅府,詢問可知道周大小姐去了何處雲遊。
周太傅微愕:「什麼?」
杜聿笑笑:「下官剛從白雲庵回來,得知大小姐外出雲遊去了,不知所蹤,歸期未定。」
「什麼?」周太傅更加驚愕,然而卻有喜意一點點漫上了心頭,「啊,雲遊了啊,雲遊了……」他又搖了搖頭:「不知道她去了哪裡。看來她果真是沒福分,皇上賜的靈藥,恐怕是沒福氣消受了。」
杜聿留神看他的神色,看他的驚訝不似作偽,暗想,莫非真是天意?那也太巧了吧?
收斂起這些情緒,杜聿笑笑:「既然周太傅也不知道,那下官就回去復命了。」他又施了一禮,告辭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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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去雲遊了?這麼巧?」皇帝面色微沉,不辨喜怒。
但杜聿明顯很感覺到皇帝身上散發的怒氣,他只作不知,回道:「白雲庵的尼姑們確實是這麼說的,臣派人找遍了白雲庵,並未見到周大小姐。」頓了一頓,他又續道:「臣又去了周府,周家並不知道此事。」
皇帝輕嘆一聲,面露疲態,良久方緩緩說道:「既然人不見了,那就去找。」
杜聿忙道:「是。」
他希望那位周大小姐可以真如那個小尼姑所說的那樣,去天南海北,最好在皇帝駕崩之前,都不要回來。
皇帝沒有為難杜聿,他只揮一揮手,教杜聿退下:「你先退下吧,朕再陪一會兒皇后。」
「臣告退。」杜聿鄭重施了一禮,臨行之際,還提醒了一句,「皇上還請保重龍體。」
皇帝彷彿沒聽見他的話一般,沒有做聲。
走出殯宮后,杜聿抬頭看看瓦藍的天空,悄悄鬆一口氣。自皇后薨逝,皇上看著越來越不對勁了。他遙遙望了望白雲庵的方向,心說,最好還是別被找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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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周皖月正好好待在安國寺。
皇帝後宮有十一位妃嬪離開皇宮,自請入寺,為大周祈福。有家在京城,或是親人尚在的,陸陸續續回了家。但也有家中親人亡故,山高路遠回老家不便的,乾脆就留在了京城安國寺。吃穿不愁,不用恪守宮中規矩,又有宮裡的姐妹作伴。
昨日周皖月正在抄寫經文,忽然有人告知,她需要離開白雲庵暫避一段時日。她初時並不相信,直到那人自稱來自東宮。知道那人不是懷敏太子,可她依然選擇了相信。
——她想,她連正經的前太子妃都不是,現在的太子也沒有欺騙她的必要吧?而且,眼前這個人既然能輕易進入白雲庵,若是真的想對付她,可以說易如反掌,何必這麼麻煩。
師父名義上是她的師父,原本是她身邊的嬤嬤,放心不下她,才陪她一起來了這白雲庵。
知道情況緊急,她匆匆忙忙與師父離開白雲庵,聽從那人的建議,輾轉進了安國寺。
周皖月自小在京中長大,自然是知道安國寺的。前年太后冥誕,她聽聞宮裡的十多個妃嬪自請捨身入寺,為大周祈福。
安國寺這地方,既然有後宮妃嬪,那麼多她一個差一點成為前太子妃的人也不算什麼。
眉目和善的柳才人似是早知道了她會來,見到她也不奇怪,還問起她閑談,問她每日做些什麼。
「就是念念經,禮禮佛。」周皖月如實回答。
她很驚訝,不是說有十一位娘娘都在安國寺么?怎麼如今只有四個人?更讓她驚訝的是,這些娘娘們,不像是在此禮佛祈福,倒像是靜養一般。
她記得她最後一次見姚皇后時,姚皇后告訴她,可以養花蒔草、彈琴作畫、讀書寫字……不必每日都守著青燈古佛。她那時有些茫然,可見到這四位從宮裡出來的娘娘后,她忽然發現,原來真的可以這樣。
這些娘娘住在獨立的院落,有花有草有茶台有魚塘,比她想象中要自在的多。
「你先在這裡住下。」柳才人輕聲安慰道,「我們住的地方,外人一般不敢進來。當然,你最好也不要先離開這裡。你覺得無聊了,可以學著侍弄花草,彈琴畫畫。日子也就這麼過去了。等機會合適了,再回去與家人團聚吧。」
周皖月心裡疑惑極多,卻不敢問。她想著自己既然是帶髮修行,那麼在安國寺還是白雲庵,區別並不大。她只是擔心父親他們憂心她的下落。
事實上,這個時候的周太傅反而更希望永遠都不知道女兒的下落。他甚至在原配張氏的牌位面前上了一炷香,希望她的在天之靈能保佑長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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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皇后四月下旬薨逝,命婦舉哀后,姚皇后的梓宮被移到了京郊殯宮,皇帝一直留在那裡,說是要陪皇后。
程尋知道這一段時日,蘇凌很忙。她隱約有些懊惱,可惜她能力有限,不能幫蘇凌分憂。
眼看著就要到五月初四蘇凌的十九歲生辰了,她很清楚,如今皇后還未下葬,舉國皆哀,蘇凌也還在孝中,這生日多半也就不過了。
可是,別人不記得,她不能也忘記了啊。給蘇凌的生辰賀禮是她早早就準備好的,除此之外,自認為不算迷信的她,又去求了平安符。
人生無常,她希望蘇凌可以永遠平安幸福。
然而,五月初三,她忽然得到消息:太子蕭瑾在從殯宮回宮的途中遇刺,情況不明。
大哥程嘉神情凝重:「呦呦,你先別擔心,太子吉人自有天相,又有太醫院的神醫,肯定不會有事。」
「大哥,這消息屬實么?」程尋努力保持鎮定,可聲音已經不自覺地發顫,手也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
遇刺?她對自己說,不會有事,肯定不會有事。當初在蜀中,不是已經遇刺了一次么?肯定和那回一樣,有驚無險。
程嘉看著努力壓抑著擔憂、恐懼的小妹,輕嘆一聲:「消息屬實,太醫院的神醫們都已經進宮了。」
太醫們都進宮了?那是說明傷勢很嚴重么?
程尋激靈靈打一個寒顫:「大哥,我想進宮一趟,我想看看他。大哥,我想看看他。」
「呦呦,你聽話,這個時候,你不適合進宮。」程嘉溫聲道,「宮裡現在忙成一團,你去了可能會添亂。」
「哥,我不添亂,我就去看一眼。」程尋急道,「大哥,我不放心,我真的不放心……」
她有些語無倫次:「我不知道他現在怎麼樣了,我應該上次見他的時候,就把平安符給他的。我不應該等到他生辰。哥,是我不對,我不該拖到明天的。我就去看他一眼,我肯定不會添亂的。我想,他這時候,也想看見我才是……」
少女清麗的臉頰上,淚珠成串往下掉。她似是毫無所覺,任其撲簌簌墜落。
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甚至想著:是不是因為偏離了原著線,所以這才有今日之事?
程嘉嘆一口氣:「好,我這就讓人安排。」
程尋擦了眼淚,胡亂點一點頭:「我伴讀的時候就有腰牌,無詔也能進宮。」
程嘉沒再說話,只教人去準備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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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尋第一次覺得馬車行的慢,她恨不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總算是到了宮門口,宮門守衛並不阻攔她,任她入內。
程尋熟悉宮中方向,直接前往行雲閣。
還未進行雲閣,就看到了團團站立的太醫們,程尋心裡一咯噔,心臟彷彿被一隻隱形的手猛然攫住,讓她喘不過氣來。心生怯意的她,竟然不自覺放慢了腳步。
定一定神,她深吸一口氣,向太醫們走去。
「殿下怎麼樣了?」
有太醫注意到了她,深感意外,但還是回答道:「秦太醫和方太醫在裡面。」
見他答非所問,程尋心裡的不安更重:「裡面到底是什麼情況?」
「程大人,程大人——」略微尖利的聲音忽然傳來。
程尋聽出這是林公公的聲音,她循聲望去,見果真是林公公。她快步過去:「林公公,他怎麼樣了?」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林公公小聲道,「程大人請隨我來。」
程尋點一點頭,隨著他避開人群,站在一處僻靜的所在。
「程大人不必擔心。」林公公壓低聲音。
「那他現在怎麼樣了?」程尋並不會因為他這一句話而放下心來。
林公公道:「這就是殿下的話啊,讓程大人不必擔心。」
「啊?」程尋聞言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眼睛瞬間迸發出光彩來,「真的?」
輕輕點頭,林公公道:「自然是真的。殿下方才清醒的時候,特地叮囑小的轉告程大人知曉。」
「清醒的時候?」程尋皺眉,「那是說他現在昏迷么?我想見一見他。」
「那恐怕不行。」林公公面露為難之色,「殿下用了葯,傷勢控制住了,現在正在休息,太醫叮囑了不能見人。等明天吧,或許明天就能見了。」
「我就悄悄看一眼……」程尋輕聲道,「也不行么?不看見她,我是真的不放心。」
林公公咬一咬牙:「那行,程大人隨我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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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凌在內殿。
程尋以為她會看到昏迷不醒的蘇凌,沒想到他蘇凌竟然是醒著的。
他面色蒼白,精神倒還好,看見她,甚至對她笑了笑:「你怎麼來了?」
林公公驚道:「殿下不是喝了葯要休息嗎?」
蘇凌擺了擺手:「等會兒再說。」
「你,你還好吧?」程尋打量著他,見情況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一直懸著的心,慢慢回落。她低聲道,「我聽說了你遇刺的事,傷在哪裡了?傷勢要不要緊?疼不疼?我看看你的傷……」
「我還好,這傷要不了人命。」蘇凌瞧了她身後的林公公一眼,又移回了視線,神色有些不自在,「你看我身上做什麼?等以後成了親,你再慢慢看。」
「你——」程尋不想他竟然會突然說這麼一句話,她轉念一想,他既然有這樣說笑的心思,那說明傷勢並不算太嚴重。她心裡安穩一些,轉了話題:「這消息怎麼傳出去的?」
皇后薨逝,皇帝在京郊守靈,太子又遇刺,按說應該先封鎖消息才是,就不怕有人乘機作亂嗎?
蘇凌像是沒聽明白她的話一樣,他扯一扯嘴角:「在京郊出的事,這一路回京,難免給人看到。」他打了個哈欠,低聲道:「呦呦,我有些困了,今日不能陪你。我先讓人送你回去吧。」
「那,你先睡,我在這兒照顧你?」程尋輕聲問道。她見不得蘇凌虛弱的模樣,想陪在他身邊,讓他早些好起來。
蘇凌搖頭:「你哪裡會照顧人?再說,這也不是你照顧的事兒。有太醫,有太監,你先回去吧,別讓我擔心,乖一些。」
見他面露疲態,程尋心下不忍,她點頭:「嗯。」取出袖中的平安符,放在蘇凌身邊:「這是我從廟裡求來的,原該早交給你才是,希望它能保佑你平平安安。那我先回去,明日再來看你。」
「好。」蘇凌點了點頭,緩緩合上雙眼。
程尋看他虛弱困頓,急需休息,她也不敢在這兒打擾他,更擔心自己不小心添了亂。想到添亂,她不由想到同在京城的大哥,她來的匆忙,若是遲遲不歸,大哥也會擔心吧。
這麼一想,她沒再多留,待了一會兒後起身離去。
程尋離開之後,原本該沉睡的蘇凌猛然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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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遇刺這樣大的事情,自然早有人報與皇帝知曉。
皇帝人在殯宮,聽聞此消息並不意外。他輕聲問:「傷勢嚴重么?」
「太醫們會診,生死未明。」
皇帝沉默了,他已經知道了。京郊出的事,羽箭正中心窩,最多能撐到回宮吧。
他的人一擊得手,在第一時間回稟了他。不過現在那刺客,已經沒了性命。
「還請皇上早些回宮,主持大局。」
皇帝輕輕擺了擺手:「朕知道了,你下去吧。」他看向姚皇后梓宮的方向,輕嘆道:「又一個。」
跪在地上的報信者心頭惶急,又莫名哀傷,不知道皇帝這一句「又一個」是嘆息家人連番出事,還是慨嘆又一個太子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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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燭光搖曳。
皇帝靜靜地站在姚皇后梓宮前,輕聲自語:「殊兒,你歡不歡喜?朕知道你討厭他,巴不得他從沒出生過。朕不該讓人生下他,也不應該非要讓你們試著和睦相處。是朕做錯了,是不是?現在好了,朕沒這個兒子了,朕只有琮兒,咱們的琮兒……」
他心裡發酸:「可是琮兒沒了,你也不要朕了。殊兒,你怎麼忍心?你怎麼忍心?」
皇帝緩緩坐下,將臉貼向棺槨:「殊兒,你是不是不喜歡這裡?為什麼一次也不回來看朕?朕也不喜歡這兒,這兒不是咱們的家。咱們現在一起回家好不好?」
他撫摸著冰涼的棺槨,搖曳的燭光在他臉上覆下陰影。他聲音極低:「殊兒,朕好想你啊……」
「她不是不喜歡這裡,她是不喜歡你。」
嘶啞的聲音忽然響起,在暗夜裡顯得格外可怖。
「什麼人?」皇帝大驚,下意識看去,卻看不見任何人。
只有燭光,以及他在燭光下的影子,被拉的長長的。
皇帝似是才回想過來聽到了什麼,輕哼一聲,一字一字道:「不管你是人是鬼,你都不該胡說八道。殊兒陪在朕身邊二十多年,怎麼可能不喜歡朕?朕是她摯愛之人。」
殯宮只是暫時停放棺木的地方,守衛遠非皇宮能比。但是有禁軍,又有皇帝自己的暗衛,一般來說,安全無虞。
這也是朝臣能放心讓皇帝待在這裡的一個重要原因。
然而,今夜的殯宮,並不太平。
往常安靜的殯宮,忽然多了嘈雜之聲。更讓皇帝生氣的是,他正與殊兒說話,竟然有人不長眼來打擾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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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望著不該出現在面前的人,慢慢站起身,雙眉緊皺:「是你?!你怎麼會來這裡?」他微微眯了眯眼:「蕭瑾,你沒受傷嗎?」
他驚愕過後,胸中怒火翻騰,想到那個死去的暗影。他心中殺意更重。
是那人騙了他?當真可惡。
蘇凌欠了欠身,輕輕撫向胸口,答道:「受傷了。一支利箭直接射在這裡。兒臣福大命大,又有父皇庇護,才僥倖活了下來。」
定了定神,蘇凌繼續道:「兒臣怕父皇聽到消息擔心,就連夜趕來。父皇,兒臣胸前放著護心銅鏡,傷勢還不算太重。」
他笑了笑:「還能來這裡陪父皇說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