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距離

保持距離

蘇同學的歸來,讓程尋心情舒暢。晚間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許久,一時為他的回來而高興,一時又隱隱擔憂他,不知手心的傷疤是怎麼回事。如此思想來去,久久不能入睡。

她默默背誦完《大學》之後,又背誦了一遍《大道之行也》,才有了睡意,漸漸睡熟。

次日清晨,程尋醒的略微有些遲了。她匆忙收拾好,一路直奔學堂。

夫子雖還未至,但學堂里已有了不少學子。

程尋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見了蘇凌。她粲然一笑,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座位後方的人一聲聲誦讀著,略微有些突兀。

程尋微覺詫異,視線掃過自己書桌上被人特意擺放出來的《禮記》,她心念急轉,明白過來,不由輕笑出聲。

在自己位置上坐好,她打開《禮記》,動作極輕,翻到了《大學》這一頁。

果然有東西。

她輕輕「咦」了一聲。

狗尾巴草編成的兔子下面,靜靜地躺著一支潔白的玉簪。

她今年十四歲,屬兔。不過用狗尾巴草編兔子,她卻是許久都未曾見過了。

瞅著夫子不在,程尋悄悄轉身,眨巴眨巴眼,晃了晃手裡的「兔子」:「你自己編的?」還挺像的。

蘇凌一直留神觀察著她,此刻見她回身,乾脆放下了手裡的書:「嗯。」他心頭有些微的失落,只看到兔子,沒看到發簪么?

他昨日才知道她的生辰,臨時再備禮物已來不及。想到她曾贈他束髮用的金環,又想著明年她及笄,他希望她可以用他的發簪綰髮,就挑了自己的一支簪子給她。

程尋笑了笑:「我小時候也會編這個,不過現在都快忘了。你手真巧,這都會。」

她原以為這種事情,公主府的千金不會做呢。看來是她想錯了。

「嗯。」蘇凌微微勾一勾唇角,還好她有一樣是喜歡的。他輕舒一口氣,「我小時候,有人教過我……」

「簪子……」程尋猶豫了一下,看這簪子渾身通透,想必質量不差,她似是不該收下。

蘇凌一笑:「補的生辰禮物,喜歡嗎?」

「……喜歡。」程尋只能點頭,這個時候,不能說不喜歡的。

蘇凌眸中漾起了笑意:「喜歡就好,我希望能看見你戴。」

「蘇同學什麼時候的生辰?」程尋心頭已有了主意。

蘇凌笑意更濃:「五月初四,端午的前一天。」

「嗯,記下了。」程尋鄭重點頭。

擔心夫子很快進來,她又道了一聲謝:「我很喜歡。」便轉過了身,取出書,認真看著。

她身後的蘇凌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才移開了視線。

蘇同學重新歸來,對程尋來說,是一件大好事。她擔心蘇凌離開書院的這段時日,會落下功課,就極其熱心主動地想要幫其補一補,點一點。

蘇凌知道她是關心自己,也想和她多相處一會兒,是以雖然並不如何需要,也欣然答應。

於是,兩人每天下學后,都會在學堂逗留半個時辰。一個認真說著,一個含笑聽著,看上去異常和諧。

可這一切,落在張煜眼中,就很不對勁兒了。

張煜自打知道程尋就是程呦呦后,對其不免多了一些關注。見她遠離同窗,埋頭讀書,也就裝作不知道她的秘密。可近來,他發覺自打蘇凌回來,這兩人關係走得似是過於近了。

是,這兩人一前一後坐著,課堂上也都認真專註。可是課下他們交往互動,就讓他很不喜了。

一個姑娘家,女扮男裝讀書,本就不應該,怎麼還跟男同窗來往?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真的以為他不知道嗎?!

這日下學,張煜特意待在位置上,手中握著一卷書,眼角的餘光卻瞟著那邊角落裡的兩人。

程尋在書院幾乎沒和張煜說過話,她自然也不會想到對方留下來,是因為她的緣故。她取出自己準備好的資料,放在蘇凌面前,小聲道:「這是咱們二月份月測的題目。呶,算學的、經義的、法理的……」

有旁人在側,蘇凌也極老實守規矩。他點一點頭,輕聲道謝:「嗯,我先看一看,有勞你了。」

張煜在一旁佯做無意看了好一會兒,見那兩人倒也沒有任何逾矩之處,心裡的反感彆扭稍微減少了一點,但仍是不快。

今天程尋早早就收拾了東西回家去,然而還未到家門口,就被人攔住了。

她一愣,看向斜刺里闖出來的少年。短暫的呆愣后,她很快調整好了表情,靜靜地看著張煜。

深吸了一口氣,張煜微微抬了抬下巴,一字一字道:「你在書院讀書也就罷了,離同窗遠一些!」

他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

這話里的內容,程尋並不陌生。二哥也不止一次對她說過,但是兩人講話的口吻,大不相同。

程尋遲疑了一下,摸不準對方的目的,就沒有作答。

張煜耐著性子,又強調了一次:「沒聽到么?不要跟同窗來往。」他頓了一頓,聲音愈低:「表妹。」

程尋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什麼?」

他怎麼知道?他是何時知道的?

「我以前倒是小瞧你了,沒想到你膽子這麼大。女扮男裝進書院,還扮成這樣。」張煜輕嗤了一聲,「我不贊成你這麼做,但是你真想做,我也不攔你。只是你必須跟別人劃清界限!」

他的態度甚是堅決,隱約帶著幾分居高臨下。

程尋定一定神,口中卻道:「你說什麼?我聽不懂。」

她想,只要不是證據確鑿,就先抵死不承認。萬一對方是詐她呢?真的裝不下去了,再採取其他方案。

「你——」張煜擰了眉,「你不用跟我裝傻。你的事情我知道得一清二楚!我那天親耳聽到,你們家的女僕喚你呦呦。你放心,我不會說出去,都是親戚,我也要面子。但是你自己要老實自覺一點,不要惹我不高興。」

她若聽話,向他認錯便罷。如若不然,他想他會再次考慮跟程家的親事。

程尋瞥了他一眼,對他這種命令式的口吻極為反感。但是聽他說,他會顧全親戚面子,不會說出去,她稍微鬆了一口氣。

抱緊了懷裡的書,程尋低聲道:「我不懂你說什麼,但我在書院里,一向認真讀書,和同窗們來往不多。若非如此,也不會正月月測第一,二月月測第二了。你能不能讓一讓?我要回去了。」

她在書院里,也只和蘇凌走得近一些,但也僅限於學堂內外,而且蘇同學還是和她一樣的女孩子。她自認為規矩得很,沒半分其他心思。近來,隨著她學業的進步,連二哥都想著她如今一心撲在功課上,很少和她提起要她遠離同窗了。如今一個外四路的表哥反倒攔了她,威脅命令。可偏偏她有「把柄」在人手,還必須得忍著。而且以後在張煜的視線範圍內,她也要離蘇同學遠一些。

「……」張煜一噎,她竟然提到月測?!他知道她聽懂了他的意思,否則不會強調「認真讀書」、「和同窗來往不多」。

他一拂袖子,將身子略微側了側:「記住我說的話!也記住你自己的話!不要讓我看見你和誰走得近!」

程尋身形微頓,沒有說話,大步向家中走去。

望著她的背影,張煜搖頭,輕輕嘆了口氣。上回見她穿女裝時,倒也婷婷裊裊,頗有幾分弱柳扶風之姿。怎麼換上男裝,竟是這般模樣?

程尋走得極快,回家后,放下書,直接去了父親的書房,敲響了門。

一見到父親熟悉的面容,她眼圈就有些紅了,氣憤、委屈、擔憂……種種情緒交織。她低低地喚了一聲:「爹——」

「怎麼了?誰欺負你了?」程淵驚詫擔心。

程尋定神:「張家四郎知道了。」父親當初叮囑她,若是給人知曉,第一時間要告訴他。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程淵瞬間就懂了。他皺了眉:「除他以外,還有誰知道?他怎麼知道的?」

程尋將今日回來途中的事情一五一十對父親說了。

程淵靜靜聽完,緊鎖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他溫聲安慰女兒:「不用擔心,這件事爹來解決。」

張煜在書院待了數月,程淵對其也有了幾分了解,知道此人性子高傲,但絕不會做出有意壞呦呦名聲的事情。

「嗯。」程尋點頭,甚是信服的模樣,繼而又小聲道,「不過他說,他不會說出去,只是要我遠離同窗。」

程淵笑笑:「這麼說倒也沒錯,咱們的約法三章里不是有要求你遠離同窗嗎?」

「我知道的,而且,我和同窗來往也不多。」程尋小聲道,在心裡補充一句,除了蘇凌。

「好了,不要多想了。」程淵慈愛一笑,「我找機會和他談談。你回去看書吧,爹還想看你三月月測也拿魁首呢。」

「嗯。」程尋向父親施了一禮,告辭離去。

程淵雖然安慰女兒不必擔心,但到底是不能完全放下心來。他知道這個時候,讓「程尋」消失,讓呦呦一直做回呦呦,是最簡單、最徹底的解決方法。可是他去年才又答應女兒允許她在書院讀書直到及笄,而且呦呦近來在經義上開竅,讓他欣喜。他清楚女兒是真的喜歡在書院讀書,不忍也不願教她失望難受。

可惜呦呦是個姑娘,否則他真想看看,她究竟能走多遠。

程淵令兒子程啟喚了張煜過來,兩人在書房談話。他親自給張煜斟了杯茶,兩人相對而坐。他以長輩的身份,簡單問起張煜在書院的情況。——自從張煜來到崇德書院后,程淵時常會同他說上幾句。

環境、氛圍,一切剛剛好。

猶豫了片刻后,張煜開口了:「姑丈,小侄有一事不明白。」

「講。」

張煜說出了自己的疑問:「姑丈為何同意表妹進書院讀書?書院里儘是男子。」

他對姑丈很敬重,不明白姑丈為何會同意如此荒謬的事情。

程淵雙目微斂,輕輕嘆一口氣:「這你有所不知。」他輕聲講起了女兒在書院讀書的緣由。——還是先前的說辭,為了母親開心,易釵為弁,書院求學。

簡簡單單幾句話,他就將女兒塑造成了一個善良、孝順、聰慧的好姑娘。

張煜聽完始末,先時的怒氣不快消散了不少,也能理解一二。為人子女,盡孝是大事。但是,即便是這樣,也該遠離同窗。他望著姑丈微白的鬢髮,輕聲道:「姑丈放心,小侄知道該怎麼做。」

他不會將她的秘密說出去,他會在書院好好看著她,或許還會幫她遮掩一二。但如果給他知道,她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他也絕不會姑息。

程淵輕輕點一點頭:「多謝你了。」

有了張煜這件事,程尋在書院越發注意,甚至開始有意和蘇凌保持距離。

最初一兩日,蘇凌還不覺奇,到第三日上,他已經很確定了:她在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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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把男反派當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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