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凌回來
二月中,書院休息。程尋收到京城堂妹端娘要她進京做客的邀請。
她常在書院,難得有名正言順外出機會,還是去京城二叔家裡,能跟三哥程瑞會面,她自然不曾拒絕。而且不只是她,母親雷氏也催著她應下。
於是二月十五,她打扮一番,坐馬車去了京城二叔家中。
程尋與堂妹端娘在年前程家祭祖以及正月里都曾見過面,距離上一次分別時候並不久。不過端娘一見了她之後,還是拉著她的手,甚是親熱的模樣,還感嘆道:「姐,你是不是長高了啊?」
端娘身體不好,個子也小,雖只比程尋小了半歲,但是比程尋矮了不少。此刻她拉著程尋,小小的臉上寫滿了羨慕。
程尋微微一笑,她知道堂妹的心事,只簡單回了一句:「有么?或許吧。不過我衣裳沒短。」
她心說個子高一些還好,她十五歲以前都會在書院,個子高些,也不會顯得太突兀。同堂妹說了一會兒話,她轉移了話題:「端娘,三哥呢?」
今日國子監應該也是休沐日,沒道理她人來了,卻不見程瑞。
「我哥看我今兒胃口不好,特意出去了,說是去燕雲齋給我帶些零嘴兒。」端娘嘆了口氣,「真是的,我本來也不愛吃什麼零嘴兒,他偏要去,我也不好阻攔。上一回帶的什麼肉餡月餅,我都沒怎麼吃呢。」
程尋「哦」了一聲,沒再說話。
端娘笑了笑,又帶著程尋去看她近來臨的字:「你看,是不是有幾分我哥的風骨了?」
程尋打量了一眼,笑道:「比他寫的好。」
端娘臉色微微變了變,放下手裡的字:「你不知道,我哥的字,是連國子監的先生都誇讚的。」
「嗯,你說的是。」程尋點一點頭,也不反駁。她一面跟端娘說著話,一面等著三哥回來。
約莫等了有半個時辰,程瑞才匆匆而至:「呦呦、端娘。」他轉向端娘:「你要的東西給你帶回來了,這可是我親自去買的,可別再哭了。」他將油紙包往桌上一放,復又去看程尋:「你什麼時候到的?誰陪著你來的?」
「來了有一會兒了。」程尋一笑,「是殷叔陪我來的。」她眼角餘光看到堂妹神色變了變,只作沒有瞧見,飛快移開了視線。
堂妹端娘的小心思,她略略知道一些。從小到大,端娘都在明著暗著表示自己同程瑞最親密,遠勝旁人。程尋只裝作不知道,有時還會順著誇兩句。反正她和三哥的感情又不會因此而疏遠了。而且,她也不想讓三哥程瑞為難。
「呦呦今天來的正好,我上次不是托你在書院的文庫里拿了一本書么?你跟我過來一趟,我把書給你,你幫我帶回去,再悄悄放回去。」程瑞笑了笑,就要帶著程尋先行離去。
他們兩人極有默契,程尋聞言就道:「你是說《雨夜求問錄》么?」跟著程瑞就往外走。
「哥——」端娘急道,復又看向程尋,「姐姐。」
程尋笑著寬慰她:「我去跟三哥拿本書,很快就回來。」
同程瑞走在去書房的路上,程尋小聲問:「你叫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程瑞放緩了腳步,「端娘沒同你說什麼吧?」
程尋搖頭:「你知道,她也就是誇誇你,不會說別的。」
程瑞點一點頭,鬆了一口氣的模樣:「這丫頭,纏人的很,不過也沒什麼壞心眼兒。」
「我知道的,我又不傻。」程尋嘻嘻一笑,「我給你說,正月書院月測,我得了魁首。」
「你?你得魁首?是只考了算學么?」程瑞故意道。
「才不是。夫子還誇了我經義呢。」程尋笑得有些自得,「說起來,你什麼時候參加科考?大哥十八歲考中二甲第十一,二哥也年紀輕輕就中舉了。你呢?你什麼時候下場考試?」
「我?我才十四,還早著呢。」
兄妹兩人說話間,已到了書房。
程瑞指著自己滿柜子的書給妹妹看,復又說起自己新近聽到的事情,他一臉神秘地道:「我跟你說一件事,你莫給別人講。」
「嗯?什麼?你說。」程尋和他一樣,也壓低了聲音,順勢身體往前湊了湊。
「年前懷敏太子不是沒了么?聽說原本有人上書想讓皇帝在宗室中選皇儲的。可是……」程瑞說到這裡賣了一個關子,「你知道皇上在民間找神醫的事情么?你有沒有想到什麼?」
程尋眨一眨眼,忽的想到一種可能,她用氣聲道:「你是說,懷敏太子還活著?」
「……」程瑞笑意僵在臉上,愣了一瞬后,隨即哈哈大笑,「你覺得可能嗎?」
程尋扁了扁嘴,心說,你話里不就是這個意思嗎?
程瑞止了笑,低聲道:「不是這件事。我隱約聽說姚貴妃有身孕。我在國子監有個好友,他爺爺是太醫院的院判,不小心說漏了嘴。不過真真假假也不知道,我就是這麼跟你一說,你也就隨便聽聽……」
程尋認真點頭:「我知道,我肯定不會跟人說的。」皇家的事情,跟她也沒什麼關係。不過,提起皇家,她不免想到了蘇凌蘇同學。她猶豫了一下,小聲問道:「你在京城,見沒見過茂陽公主家的姑娘?」
「誰?」程瑞斜了她一眼,疑心自己聽錯了,「公主家的千金,我怎麼可能見過?」
程尋「哦」了一聲:「我就是問問嘛。」
程瑞伸手在她腦袋上輕輕敲了一下,復又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盒子來:「忘給你了,這是我上回得來的,貼在脖子里,能當喉結用。」他指了指自己的脖頸,「你瞧,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樣了?」
程尋微微一愣,想到蘇凌看著也是有喉結的,大概用的是和程瑞給她的同款假喉結?她道了謝,接在手中,心裡卻想著,她今年十四歲,在書院再待一年就要離開了。三哥給她尋的假喉結,未必能用得上。
兄妹兩人話題一個接一個,從天南談到海北。過了約莫有半個時辰,程尋拿了一本書,同兄長一同離開了書房。
初春天短,程尋今日沒在二叔家中留太久,早早便坐馬車回了書院。
父母問起她在二叔家中的種種,她自然滿口說好。
雷氏聽聞程瑞一切都好,也鬆一口氣,露出了笑容。同女兒又談了幾句,就打發她去休息。
書院里的日子,簡單而又規律。程尋每日讀書習字,日子過得飛快。
三月初九是她的十四歲生辰,因為不是整數,也就沒有大辦,只一家人簡單吃了飯。
午後,程尋握著江嬸塞給她的紅雞蛋就去了學堂。她去的早,這時候學堂里還沒什麼人。
剛進學堂,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她書桌後面的人。
少年似是也看見了她,抬了頭沖她一笑,眉目清雋,神情溫和。
程尋雙眼霎時一亮,幾乎是小跑著過去:「蘇同學!你回來啦?」
「嗯,我回來了。」蘇凌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你長高了……」
「你瘦了……」
兩人同時開口,卻是不同的話語。待聽到對方的話后,兩人俱是一笑。
程尋先停止了笑,輕聲道:「你家裡的事情結束了嗎?」
她打量著蘇凌,心中頗覺奇怪。短短數月未見,蘇同學看起來瘦了許多,眉眼看起來也較先前凌厲一些。不過看著她的時候,眉目間仍蘊含著淡淡的笑意。
蘇凌眸光輕閃,面上卻帶著笑:「嗯,結束了。」
「那你不走了?」
見她一臉期待,蘇凌含笑點一點頭:「不走了。」
在書院的數月,是他最舒心的日子。
程尋笑得越發燦爛,她就說嘛,蘇同學是女主啊,還要在書院收穫友情和愛情呢,肯定會再回來的。她舉起手裡的紅雞蛋,遞向蘇凌:「呶,這個給你。」
這時候沒有分蛋糕的習俗,那她就分一下紅雞蛋好了。
蘇凌勾了勾唇角,伸出手接過:「紅雞蛋?」
「對啊,今天是我生辰。」程尋說著眼神微變,她急急地去抓蘇凌的手,「你手怎麼了?」
她記得他的手,十指修長,骨節分明,比尋常女孩子大了不少,不知是天生的,還是掩飾過後的。而此刻蘇同學手心裡赫然是一道長長的疤痕,似是被利器所傷。她怔了一怔,問:「你受傷了?」
蘇凌抽回了手,若無其事:「已經好了。」
「……怎麼受傷的?」程尋面帶關切之色。
蘇凌心中一暖,輕輕搖頭:「你慌什麼?又不痛。倒是你,你今天生辰么?幾歲的生辰?」他輕輕皺了眉,他對她的了解還是有些少了。
見他繞過話題,程尋也不好再問。她坐在自己位置上,面對著蘇凌,輕聲道:「十四了,明年就及笄了。」
蘇凌點頭,心說,及笄以後,就能說親了。他點一點頭:「我知道了。我今日來得急,沒有給你準備禮物,明天一定補上。」
「不用不用。」程尋連連擺手,「你今天回來,就是給我最好的禮物。」
她說的誠懇,蘇凌聽后心中一盪,暖流涌動。如果這裡不是學堂,他想,他肯定會將她緊緊抱在懷裡。
其實,只要有她就夠了。
程尋看他神色怔忪,不知想到了什麼,擔心是其心中不樂,就有意逗蘇同學開心。她帶些得意:「我給你說,正月的月測,我得了魁首。可惜現在那邊換成二月的月測結果了,不然就能給你看看。」
蘇凌眸中漾起笑意,忽然說了一句:「咱們將來也開個書院,好不好?」
「開書院嗎?好啊好啊。」程尋甚是贊同,這也是她的想法啊。
果然有個三觀一致的朋友,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
蘇凌看她眼中俱是歡喜,心情也跟著輕快了不少。他輕輕握住她放在書桌上的手,牢牢抓在手心:「呦呦……」
真好,我有你。
他帶著傷疤的手心摩挲著她的手背,略微有點癢。程尋眼前浮現出蘇同學手心裡疤痕的模樣,不由一陣心疼。她反握住他的手,輕聲道:「我給你找些祛疤的葯吧?」
蘇凌怔了一瞬,隨即明白過來,她這是還記著先前的事情,他覺得好笑而又動容,輕輕「嗯」了一聲。
他有宮廷秘葯,可是比起那些,他更在乎她的心意。
其餘學子陸陸續續趕來,兩人早早鬆開了手。程尋認真而又嚴肅地同蘇凌講著這幾個月學習的內容。
蘇凌微抬了頭,含笑看著她。
春天的陽光穿過窗子撒了進來,照在她刻意塗黑的臉上。他只覺得前所未有的溫暖。
不管別人待他怎樣,她始終對他如初。
這些內容,他並不陌生,可是聽她一句一句說來,他不免生出些微的醉意。
一直能這樣的話,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