鞦韆架上
沒想到錢元恆就這樣提了出來。
原來他們一直都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導致了這一切。
淑妃手忙腳亂地看向錢錚。
只有錢錚,是她永遠的救贖,她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兒子,無論是傷天害理也好,喪盡天良也罷,為了錢錚,她什麼都願意做。
秦檸站在錢元恆身後忽然就笑了笑。
大壯永遠都是她的大壯,總是毫無理由地幫著自己,護著自己。
十幾歲的時候,村子里有多事的人說秦檸嬌貴,娶過來要好好打一打,改了她的嬌小姐脾性,以後才能勤儉持家。
那時候錢元恆便直接將人罵了一頓,不顧那個老婆子幾十歲高齡,真是一點面子不給。
那時候他站在大門前,對看熱鬧的人喊了一通話,聽的屋內的秦檸面紅耳燥。
「阿檸是我媳婦兒,我樂意寵著,用得著你們說話嗎,你們男人不行,別來挑撥我們!」
錢大壯是個有些流氓習氣的男人,現在的他倒是變了很多,在別人面前不苟言笑的,活脫脫一個正派內斂老男人。
可是那時候,什麼話都敢說,什麼事都敢做,總是將秦檸折騰地面紅耳赤,任他動作。
現在的錢元恆已經不再講那些粗話了,可是在別人面前,還是護著自己,不管對方是什麼人。
秦檸拉住錢元恆的手,笑道:「阿恆,你不是說帶我逛花園嗎,別理不相干的人。」
她的聲音溫柔如水,其中暗含的喜悅,令人如沐春風。
錢元恆亦不知她哪兒來的歡喜,心下暗自鬱悶,難道阿檸看到了淑妃不但不生氣,反而很高興?
可是她昨天看到梁貴妃時,顯然不是這個態度,總不能昨天是裝出來的吧?
這樣想著,錢元恆便更加鬱悶了幾分,一臉悶悶不樂地被秦檸拉著走。
淑妃母子二人一臉茫然地看著二人走遠,你是什麼意思,看不起我們嗎?
秦檸笑眯眯地牽著錢元恆走到一個鞦韆架旁,那鞦韆架在兩根石柱上,寬大的座椅帶著精緻的雕花,勾人坐上去,地面鋪著稜角分明的石子,一個個排成花瓣的形狀。
前朝末帝,真是擅長享樂,現在白白便宜了錢元恆。
秦檸穿著軟底的繡花鞋,腳下有石子的觸感,很舒服的按壓感。
她坐在鞦韆上,如畫的眉目沐浴在陽光下,笑著看向錢元恆。
錢元恆走過去,與她擠在那張鞦韆上,悶悶不樂地問:「阿檸,你為什麼不生氣?」
「因為她是無關緊要的人啊。」秦檸晃著鞦韆笑道,「反正你會保護我的,我不要再自己生氣了。」
「你還記得咱們家院子里的小鞦韆嗎?就那兩棵梨樹中間的。」
錢元恆便回想起來。
秦檸剛嫁給他的時候,他為了討好這個小媳婦兒,就親手做了個大家小姐們才會用的鞦韆,系在了院子里的樹上。
秦檸看到了,驚喜的神情,他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天,秦檸主動親了他。害羞的小妻子,歡呼雀躍往他臉色親了一口,輕柔的觸感像是羽毛撓著心肝。
「錢元恆還是我的大壯,做了皇帝還會陪我坐鞦韆,陪我逛花園,我那麼開心,為什麼要為了無關緊要的人生氣。」
秦檸是有智慧的人,她清楚地知道什麼才是自己想要的,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她愛著錢元恆,那麼就沒有什麼比錢元恆獨一無二的愛更重要。沈淑妃梁貴妃,本就只是他的恩人,再無別的關係,大壯還是那個只屬於她的男人,足夠了。
錢元恆愣了愣。心裡熱得發燙。
阿檸是全天下最懂他的人,是全天下最愛他的人。
春日的風好像情人間的絮語,輕輕從耳邊拂過去,心便柔軟如雲。
錢元恆攬住秦檸的肩膀,半晌方道:「阿檸,我這一生,定不會辜負你的。」
晚間將錢正軒接回宮時,少年眉眼間全是陽光,笑嘻嘻地要和秦檸分享今天的趣事。
「娘,我跟你講,今天快要把我笑死了,那個姓梁的,今天去我們那兒,話里話外還想著讓我們尚書在兵部為難我,結果根本沒有人理他,我們尚書大人就差直接趕人了。」
梁文景一生順遂,大概也沒想到會被忽視,以往兵部尚書這個老匹夫,見了他都是客客氣氣的,今天反而裝起清高來。難道裝一裝,他就能抱皇後母子的大腿了嗎,可別忘記了人家是禮部尚書和吏部尚書一起去接的,和他有多大關係。
梁文景氣得差點吐血,這麼一個小兔崽子,鄉下來的泥腿子,憑什麼和他梁氏的子孫後代爭奪皇位。
錢元恆在旁邊處理公務,聽到錢正軒的話,便問道:「梁文景去兵部了?他倒是膽子大。」
膽子不是一般的大,梁文景身為御史大夫,隸屬於御史台,卻無緣無故娶了兵部,這是犯禁的。
「袁桓,傳梁文景進宮。」
秦檸看了他一眼,又看看外面天色,不大高興道:「這麼晚了,你見他幹什麼?」
「問問他想幹什麼,梁文景現在……」錢元恆嘆口氣,「當年他跟著我走了很多地方,算是一等一的功臣,也不好說卸磨殺驢,只能先敲打敲打。」
錢正軒眼睛閃了閃,「父皇,我能和你一起去御書房嗎?」
他眨眨眼錢元恆就知道他想幹什麼壞事,起身照他頭上敲了一下,笑道:「你留下來陪你娘吃飯,小心思都給我收起來,不是你該想的東西。」
正軒將來是要繼位做皇帝的人,如果專註於小心機小心思,怎樣鑽營陷害,怎麼做一個好皇帝?
他雖然年少天才,但是在書院里讀書太久,心思受了影響,格局還不夠開闊,好在年齡還小,不算致命的缺陷。做皇帝的人,不怕蠢一點,就怕疑神疑鬼,心機百重卻不用到正地方。
錢正軒不高興地撇嘴:「我只是以怨報怨,怎麼就有小心思了,難道只許別人欺負我們嗎?我偏要欺負回來,你口口聲聲說要補償我們母子,可是梁文景這麼過分,你還要安撫他。」
錢元恆將披到身上的外衣拿下來,回頭看了眼滿臉不服氣的錢正軒。
「正軒,你覺得治國是什麼樣的事?做皇帝是什麼的事?」
秦檸覺得氣氛有些不好,想攔住這兩人,被錢元恆擋了一下:「阿檸,正軒以後不僅僅是個要位高權重的臣子。」
書院里培養的都是為人臣的學子,不會有人教他們為君之道。
錢正軒咬唇不語。
「你覺得做皇帝的人,便不用受委屈,遇上什麼事都能直接打回去嗎?」錢元恆盯著他,這個少年是他的兒子,是他血脈相連的人,是他骨血的延續,他如何捨得這個孩子傷心,可是天底下的事沒有那麼單純。
「梁文景出身江西梁氏,江西梁氏不是普通的世家大族,他們是大乾士族之首,天下士子盡俯首的人家,梁文景是梁氏長子嫡孫,威勢赫赫,若不盡心拉攏,單憑梁氏一族,便能攪弄的滿城風雨。大乾立國一年,你覺得受得起這樣的摧殘嗎?朕能隨心所欲嗎?」
他比誰都想幹掉這些干吃飯不幹活的士族,可惜這些人雖無兵馬,卻掌控者國家大半錢糧,其地位不言而喻,在以往的宮廷里,自視甚高的淑妃母子,也對梁貴妃有所忍讓,因為心知肚明,新朝想要鞏固政權必須拉攏世家權力。
「正軒,我明白你的心思,早晚有那麼一天,但若是草率打草驚蛇,恐怕就真的沒有那一天了。」
秦檸怔了怔,沒想到他也如此艱難。原本只覺得做皇帝的人,便是前朝末帝那等亡國之君,也該是逍遙自在的,怎麼到了錢元恆這裡,就要被人壓制著。
原來,做皇帝也這麼苦嗎?
她看了眼錢元恆堆了滿桌子的奏摺,覺得的確挺辛苦的。他們白天一起逛花園,夜裡自己就可以休息了,錢元恆卻還要批摺子。
錢正軒抬起頭來,果斷道:「那我也要和你一起過去,我是不知道這些,但是我可以學的。」
「穿衣服,夜裡冷。」錢元恆沒有再拒絕,趁著錢正軒去穿外衣的功夫,偷偷往秦檸臉上親了一口,低笑道:「我可能很晚才回來,你先睡吧。」
「你可別罵正軒了,他還小呢,有什麼不對慢慢教,這些年……是我沒有教好他。」
秦檸的語氣有些低落,她自認不是普通的鄉間婦人,還將錢正軒教成了狀元之才,可是今日看著,正軒的不足之處,還太多太多,而她無能為力。
「胡說八道,你將他教的很好,除了我的阿檸,還有誰能養出一個十五歲的狀元兒子,他現在不懂這些也正常,誰家孩子十幾歲就什麼都知道了,我三十多了才鬧明白這些道理,我們正軒很好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