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指纖纖
秦檸將臉貼在他手背上蹭了蹭。
半晌道:「不,我不想再聽人說你死了。」
那樣的日子太苦了,一想到她愛的人再也見不到面,就寧願死的人自己,不必再苦苦煎熬。
很多年前,若不是看著懷中嗷嗷待哺的錢正軒,那樣艱難的情形,秦檸可能已經跟著他去了,她沒辦法再一次感受這種苦楚。
錢元恆心裡酸澀無比。
他只聽見自己的聲音溫柔如水:「好,我會永遠陪著你的。」
就算是死了,我也在奈何橋上等著你,絕不喝那碗忘情絕愛的孟婆湯。
若是你走在我前頭,便等一等我,我很快就會來找你。
錢元恆很多年來一直陷在一個想不開的圈子裡,總會想為什麼當年在大葉鄉沒有直接跟著秦檸死了,明明活著沒有任何意義,所有的事情都只覺得索然無味。
為了他手下的將士們嗎?可是那些人也全是為了利益而來,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實意的擁戴他。
若是為了這江山社稷,可那時候他還只是個小小的義軍頭領,壯麗的河山遙不可及。
或許,便是為了在很多年後,再與他的阿檸重逢。
冥冥之中,上天註定了會有這一天,於是他便神奇地沒有出現自盡的想法。
秦檸有些羞澀地推開錢元恆,「都老夫老妻了,還這樣黏黏糊糊的,讓人看了笑話。」
可是她是喜歡這樣黏糊的,口是心非的女人啊。
錢元恆將她的手反握在手中把玩,秦檸膚色白皙,手指纖細修長,很漂亮的一雙手,當年的錢大壯只知道看著傻笑,後來讀了書才知道一句話,露來玉指纖纖軟,行處金蓮步步嬌。
他的阿檸,便是這樣的女子,嬌軟美麗。
只是那雙纖細柔嫩的手,也已經變得粗糙了,指腹上厚厚的繭子,手背上斑駁的痕迹,一眼就能看出她曾經受過的苦。
他一直摩挲著秦檸掌心的繭子,傻子都知道他在想什麼。
秦檸抽回手,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手,早八百年就這麼糙了,現在還不如以前。」
錢元恆的手很大,很厚實,最讓秦檸印象深刻的是他堅硬的皮,揪不動的人皮,她活了這麼多年,也只見過錢元恆自己,宛如老樹皮的手,現在從十年老樹晉陞到百年老樹了。
秦檸還記得那雙手在夜裡的時候,遊走在身上,會將她白皙嬌嫩的肌膚摩擦出紅痕,大掌勒著她的腰,第二天會有一雙手印留在腰側,看起來駭人得很,可是這個人偏偏樂此不疲。
秦檸不出意料地被自己的回憶弄紅了臉。
只怪眼前這個人當年太流氓,讓她看到什麼都能想起讓人臉紅心跳的事。
想當初自己什麼都不懂的一個小姑娘,活生生被這個男人折騰地,沒什麼不知道的。
錢元恆眼睜睜看著秦檸莫名其妙臉紅,不解地翻看自己的手掌,一隻手而已,你想起什麼東西了?
直覺告訴他,秦檸肯定不會說的。
秦檸拍了拍臉,問他:「太醫怎麼還沒來?」
再和錢元恆單獨相處,她就不知道自己會想什麼了。
錢元恆面不改色道:「太醫院路遠。」
大概是在外面等著吧,他剛才彷彿看見袁桓的影子閃過來,可是秦檸正把臉貼在他手上,袁桓沒敢打擾。
「袁桓,太醫過來了嗎,都站在外面幹嘛呢。」
袁桓領著太醫們進屋,心裡委屈巴巴的,他還不是為了皇帝陛下和皇後娘娘培養感情,陛下千辛萬苦才把娘娘帶回宮,肯定很生疏了,他不能打擾啊。
也不知道那天出宮回來唉聲嘆氣的人是誰,現在耍威風。
袁桓心裡悄悄記了一筆,等著下次我來掃興。
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是全國各地徵調上來的醫術高超的人錢元恆不信任前朝留下的那些人,都給打發走了。
如今的太醫院,為首的便是個姓白的老先生,白老先生長得仙風道骨,高深莫測地捋了捋鬍鬚,拱手道:「陛下,臣等可否給皇後娘娘診脈?」
宮裡給女子診脈,為了不冒犯貴人,大都是懸絲,然而這懸絲,畢竟不如實打實上手。
白老先生的意思,就是直接上手了,畢竟這是皇帝陛下的心肝肉,容不得出一絲差錯。
錢元恆轉頭看向秦檸,見秦檸並沒有什麼抵觸情緒,才點頭答應:「可以,只是要看準了,否則……」
他很想放一波狠話,結果被秦檸拉著袖子制止了,內心還有點遺憾,雖然不知道在遺憾什麼。
大概是……失去了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機會吧。
白老先生放下藥箱,在秦檸對面坐下,伸出手道:「皇後娘娘,臣冒犯了。」
他的手搭上秦檸的手腕,半晌后收回來,微微一笑道:「娘娘的身體,並沒有什麼大毛病。」
錢元恆盯著他:「阿檸受了涼便咳嗽,情緒激動也要咳嗽,身體還弱。」
這叫沒毛病,你該不會是個庸醫吧,實在不行,便讓別人來看。
「陛下容稟。」
白老先生無奈道:「皇後娘娘只是體虛,前些年受過傷,沒能好好將養,虧了身子,不是大毛病,慢慢調養也就是了,至於咳嗽,是以前受寒了,大約是染了風寒沒有痊癒,拖著拖著算好了,可是落下了病根。臣去開幾劑葯,平日注意保暖,不要輕易著涼,只要其間不生病,幾個月就能痊癒了。」
錢元恆懷疑地看著他。
白老先生只得道:「陛下若是不信,後面還有許多位同僚,且請各位也來看一看,便知真假了。」
錢元恆還真有這個想法,甚至打算張嘴叫後面的人了。
秦檸好笑地拉住他:「阿恆,別鬧,麻煩老先生了,但我喝不慣那些苦藥汁子,老先生能不能不要開藥了,可有別的法子?」
「這……娘娘若是不喜吃藥,倒是可以用藥膳調理,對身體更好一點,只是時間長,總要個一年半載的。」
是葯三分毒,葯膳劑量小,用的又是前人斟酌好的遺方,雖然效果慢,但是真正治標治本,因而才有人說,葯補不如食補。
秦檸點頭道:「勞煩老先生了。」
白老先生對她的態度感到很舒心,這麼有禮貌的皇後娘娘,可比那邊眼長在天上的淑妃,目下無塵的貴妃招人喜歡多了。
若是宮裡的娘娘都和皇後娘娘一樣好脾氣,他們做太醫的也不用整日提心弔膽,戰戰兢兢過日子了。
白老先生心思一轉,便不動聲色道:「皇後娘娘知書達理,溫和慈藹,果真是天命所歸的母儀之人,臣以往見貴妃等人,便覺得天姿國色,今日得見皇後娘娘,才知老臣是井底之蛙了。」
總而言之,皇後娘娘比那勞什子貴妃淑妃好,陛下可千萬別想不開,外面的女人再花枝招展,都是不好的。
錢元恆抬了抬眼皮,這老頭還假裝是隨口說的呢,那點小心思都快衝到天上了。
我家阿檸好,用得著你說嗎。
白老先生在紙上寫下藥膳的方子,先遞給後面跟著的一眾太醫檢查,這是為了保持安全,皇家人用藥,不可能說由一個人決定,否則這太醫被人收買了,那皇室人的性命就不安全了。
因此,總要三五個人共同斟酌。
白老先生將經過眾人檢查的葯膳方子遞給錢元恆過目,低頭道:「陛下,皇後娘娘以後用藥,便讓宮裡的姑姑直接來我這兒取,別處的一概不要用,所有藥材,也要經過至少三位太醫檢查才能給皇後娘娘服用。」
按照皇后的矜貴程度,也是應該的,若不是錢元恆身體好從不生病,否則他能見識到更勞師動眾的場景。
秦檸其實有些不習慣麻煩這麼多人,她以前抓藥,也就是自己拿著方子去藥房,回來隨便熬一熬,哪有這麼多講究。
這麼多人看著,她便有些不自在了。
她烏黑的眼睛看著錢元恆,眼神裡帶著些祈求。
錢元恆摸了摸她的頭,隨手指了指站在最後的一個年輕太醫,「不用這麼麻煩了,以後皇后的葯,全部由你派人送到承乾宮,如果出了問題,朕就找你和白太醫的事。」
那年輕太醫低頭道:「臣遵旨。」
秦檸舒了一口氣,她實在不想每次都興師動眾的,宮裡的太醫總共這麼多,雖然主子沒幾個,但是成百上千的宮女太監們也要看病,說不定她略耽誤一會兒,就是一條性命。
錢元恆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嚴苛冷肅的,他既然指定了人,總要打聽清楚對方是誰。
他冷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小臣……秦末。」
那人抬起頭,露出一張秦檸熟悉至極的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