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欠匪淺
「你又回來了,前朝不忙嗎,有沒有好玩的事情?」
身邊跟著的人個個都屏氣凝神,從幾朝之前就有不成文的規定了,後宮不得干政,這位皇後娘娘也太膽大了,就算想打聽,好歹也要旁敲側擊呀,前朝的時候,就是做太后的也不敢幹涉兒子的事,人家還是親母子呢。
你們可還是很多年沒見面的,特別生疏的夫妻,怎麼什麼都敢問。
錢元恆笑著擠在她身邊,「有件好事和另一件更好的事,你要聽哪個?」
「不應該是一件好事一件壞事嗎?」
「壞事我自己知道就行了,不告訴你,我跟你說好事吧,我今天幹掉了一個早就看不順眼的老頭,他平時什麼都不幹,就知道仰仗著幾個老臣,看著朕不好抹他們面子,現在終於好了,不用再見他那張臉了。」
他說的就是京兆府尹那個老頭,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發作了,真是感謝那個小御史,改日給他陞官。
「那更好的事是什麼。」秦檸不太感興趣,懨懨問道。
「更好的事就是我讓禮部準備了封后大典,下個月就真正立你做皇后,然後就可以立正軒做太子了。」
一向被教訓得喜怒不形於色的宮女們齊齊露出了吃驚的神情,陛下也太坦率了,竟然連這種話都說。
看來皇後娘娘的恩寵,果然是隆重無比,貴妃淑妃家世再好,恩情再大,也是沒戲了。
在宮廷里,沒有任何東西比陛下的恩遇更值錢。
更難得的是,皇後娘娘聖眷如此隆重,竟然還能不以為意,不見欣喜若狂,若是換了旁人,恐怕早就喜歡地跪在地上謝恩了。
結果秦檸只是清清淡淡的嗯了一聲,轉而道:「該將爹娘的牌位的送進太廟了,兩位老人家跟著我風吹日晒的,也受了不少苦,如今受些香火供奉,在底下過得也能好一點。」
「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我明天帶著正軒過去。」
「你不能只帶正軒,把你那兩個便宜兒子也帶上,養了他們這麼多年,也該給爹娘磕頭。」
既然是給父母遷靈位這種大事,本就應該全族的子孫都跟著去行禮。二皇子三皇子名義上還是錢元恆的兒子,不跟著去,別人怎麼想,還不是要懷疑秦檸打壓庶子,連祖廟都不許人家進了,而且也不能讓二皇子三皇子白白佔了皇子的名頭,什麼都不幹。
「袁桓,去通知二皇子和三皇子,明天早上御書房等著,尤其是老三那裡,讓他注意點穿著,再不莊重,朕扒了他的皮。」
三皇子是梁貴妃親兒子,梁貴妃是個花蝴蝶一樣的女人,她兒子也有些這些特質,從來穿著打扮都略顯輕浮,前些年錢元恆念著他是故人骨肉,還教訓他,只是實在改不掉一身臭毛病,便撒手不管了。
明天去太廟,他若是還敢如此,錢元恆真的要扒了他的皮。
秦檸聽著他的話,臉色忽然就黯淡下來,錢元恆和二皇子那日相處她是見了的,跟陌生人差不多。
可是聽他說三皇子,感覺卻親近多了,跟親生父子也不差什麼,甚至他都沒有對錢正軒用這樣親昵的口吻說過話。
果然從小養大的孩子,還是有感情的嗎?
可是正軒才是他的親骨肉,他怎麼能對別人親近過正軒。
錢元恆傻乎乎看著秦檸掙脫他的手臂,不怎麼高興地走到一邊賞花。
「阿檸,怎麼了?」
你怎麼就忽然生氣了?
秦檸低聲道:「阿恆,你和三皇子,感情很好嗎,還是說那孩子比正軒還懂事?」
她進宮這幾天,宮裡頭梁貴妃沈淑妃二皇子都來挑釁過,唯有那位三皇子,人影都不見一個,看來和二皇子也不是一樣的人,難怪錢元恆喜歡呢。
「錢溶?」錢元恆想了想,「他和正軒當然是沒法比的,若不是他爹的緣故,朕也不會怎麼理會他。」
三皇子畢竟和二皇子不一樣,二皇子現在全靠淑妃一系的恩情支撐,可是三皇子的爹,不僅僅有恩,他和錢元恆還有兄弟之情。
所以在宮裡,二皇子恩情大於天,更有底氣折騰,三皇子底牌多,跟錢元恆更親近一點,這些年雙方才能勢均力敵,彼此寸步不讓。
「可是我怎麼覺得,你對他那麼親呢?」
真的很像是不爭氣的兒子和恨鐵不成鋼的老父親,當年她繼母生的弟弟學了壞習氣,秦舉人也是這種口氣,雖然憤怒,卻是擋不住的親昵。
秦檸一直都是聽話懂事的乖女兒,她有時候也很羨慕弟弟能夠和爹爹撒嬌。
可是不僅她自己不能,就連正軒年少輕狂撒個嬌的權利,也被她教沒了,早知道,就不把正軒教這麼好了,讓他也做個不懂事的孩子,好好感受一下父愛。
錢元恆失笑,搖頭道:「阿檸,別人家的孩子,再怎麼親熱也是別人家的,自己的兒子,我就是天天不理他,他也是我兒子,孰近孰遠,這有什麼分不清的。」
秦檸轉頭看他,賭氣道:「我不喜歡你這樣對別人。」
哪怕只是個小孩兒,可是他不是我的兒子,不是你的兒子,憑什麼享受你的寵愛?你已經寵了他十幾年,欠的債也該還完了。
錢元恆卻道:「阿檸,我欠江海一條命,我欠他一個父親。」
他不覺得自己欠梁鈺什麼,該做的他都做了,可是三皇子,是因為他才生下來就沒爹的,江海若不是因救他而死,三皇子本該生下來就被親生疼愛一生的。
「那你還欠正軒一個爹呢。」秦檸語氣尖銳,「正軒十幾年來都沒爹,三皇子他這十幾年雖然沒有親爹,可是你待他如同親生的,你還欠他什麼。」
你明明欠正軒更多,你憑什麼對別人比對正軒好,我不稀罕你的皇位,我只想要我的夫君,我兒子的爹。
我要我的兒子能夠享受到父親獨一無二的愛,而不是和一個陌生人分享父親。
錢元恆怔了怔,情緒也低落下來,他錯過了錢正軒全部的成長過程,那個肉糰子長成玉樹臨風的少年,整整十五年,數千個日日夜夜,錢正軒從未見過自己的父親。
甚至於,他的父親,和死了並沒有什麼區別。
他還不如三皇子,至少三皇子一直以為他是錢元恆親生的,以為自己有父有母,生活安逸無憂。
錢元恆嗓子里彷彿哽著什麼東西:「阿檸,天底下,沒有人比你和正軒重要。」
錢溶是江海的兒子,所以他對待這個孩子寬容親近,可就算是江海本尊在眼前,1也比不上阿檸一根手指頭。
秦檸幽幽道:「我心裡真的很不平,我不是好人,實在看不下去有人霸佔我兒子的東西,誰都不行。」
錢元恆是錢正軒的父親,也只能是錢正軒的父親。
錢元恆只道:「阿檸,我自然不會讓人欺負正軒的。」
他知道,不管是二皇子還是三皇子,都將這萬里江山視作囊中之物,念在先人的恩情上,他不會對這些人趕盡殺絕,該報的恩他會去報,可是他不會拿錢正軒的東西去做人情。
也不會有人,得到比他自己的兒子更多的東西。
他拉住秦檸的手,「你這些年來一直帶著爹娘的靈位,使二老能夠含笑九泉,我想著,岳父雖然仙逝,但也該追封。」
秦檸搖搖頭,苦澀地閉上眼。
「不用了,秦末和秦檬早就沒有音訊了,現在也不知道長成了什麼樣,萬一再回來了打著我爹的名頭招搖撞騙,那我才是真對不起他老人家。」
繼母淺薄粗俗,就是活下來了,養育的子女只怕十之八、九都隨了她,可若是追封了秦舉人,又豈能不讓秦舉人的兒子繼承爵位家業。
秦舉人,也不是那等在意虛名的人。
一陣清風吹過,帶來絲絲涼意,秦檸捂住嘴咳了兩聲。
錢元恆變了臉色,脫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她身上,惱恨道:「都是我不好,忘了你身體不好,我們先回宮。」
早該找太醫來給她看病的,結果這兩天被喜悅沖昏了頭,什麼玩意都想不起來。
這要是耽誤了阿檸的病情,他就打死自己算了。
拉著秦檸回了承乾宮,錢元恆幾乎是草木皆兵,「把窗戶都關上,生個火盆過來,去叫太醫,太醫院當值的都叫過來。」
秦檸好笑地拉住他轉來轉去的手,無奈道:「哪有那麼弱,這個天生火盆,別人還以為我是個要死了的病秧子呢。」
「呸呸呸,瞎說什麼!」錢元恆不開心道:「你才不會死,總該我死在你前面的。」
他的阿檸還沒有享過福,一定會長命百歲,後半輩子安樂無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