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他一把
以至於第二天早晨,他醒來看到秦檸大睜的眼時,還嚇了一跳
「阿檸,你這麼早就醒了?」
秦檸淡淡道:「我只是沒睡著而已,不是醒了。」
她控訴的目光瞪著錢元恆:「你就不覺得熱嗎,還是你想熱死我,就好毫無負擔去找別人了。」
錢元恆鬆開手臂,看了眼秦檸汗濕的衣衫,心疼道:「我找誰呀,你老是冤枉我,你怎麼不叫醒我,這多難受啊,快起來換身衣服再睡。」
秦檸擺擺手,懶懶道:「你先走吧,把爹娘的牌位送過去,我自己補覺。」
錢元恆還想說話,被秦檸強行睜開的眼瞪了一下,還是憋回去了,最後只道:「我把袁桓給你留下,有事儘管找他。」
袁桓作為大總管,在宮裡還是很有權威的,讓他留下來看著,還能替秦檸擋下幾個不長眼的某位娘娘的下人。
秦檸不咸不淡地嗯了一聲,感覺到他起床,便頭一沉睡了過去。
秦檸帶過來的公婆牌位還放在承乾宮的外殿里,錢正軒起的很早,跪在牌位前念念有詞。
他穿著素凈的青色袍子,顯得身姿單薄,而又十分虔誠。
錢元恆聽了一會兒,原來他是不捨得將爺爺奶奶送進孤獨的太廟裡,那裡面沒有子孫沒有先祖,也沒有活著的人陪他們說話,爺爺奶奶會很孤獨吧。
真是個善良的孩子。
錢元恆心想。
他撩開衣袍跪在錢正軒旁邊,往地上叩了三個頭,看著那兩個飽經風霜的牌位,嘆息道:「爹娘,孩兒不孝,迎二老入宗廟。」
錢正軒低聲道:「就不能在宮裡供奉嗎?我雖然沒見過爺爺奶奶,但是娘說,他們都是很好的人。」
秦檸其實也沒見過錢元恆的爹娘,錢大壯少時喪父繼而喪母,秦檸嫁給他時,三年孝期都過了。
她對公婆的那點認知,全來自於錢元恆的敘述。
而她便將這種認知,盡數傳遞給了錢正軒。
甚至於錢正軒初見父親時,並沒有太大惡意生疏,也全是因為十幾年來,秦檸無數次告訴他,他的爹爹是個很好的人。
很愛他們母子。
錢元恆拍了拍他的肩膀,「正軒,總有一天,我也要過去的,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爹娘互相作伴,太廟也有人看守,不會孤單的。」
錢正軒看著錢元恆小心翼翼地抱著兩個牌位往外走,心裡有些凄涼,那兩塊木牌子,是他的親人,更是錢元恆的親人,自己都這麼難過了,他應該也很難過吧。
只是作為一個鐵血男兒,作為天下的君主,他再難過也要喜怒不形於色。
錢元恆沒有坐車轎,一路走到了御書房門前,二皇子和三皇子站在那裡,戰戰兢兢。
錢正軒看到這二人,眉心微不可察的皺了皺。
三皇子歡天喜地衝過來,笑嘻嘻道:「父皇,你都好久沒來看我了,不能有了哥哥就不要我了啊。」
錢正軒默默看著,這個少年表面上活潑開朗,可看向錢正軒時那滿眼的陰鬱之氣,是怎麼也掩蓋不掉的。
到底還是年紀小,敵意都寫在臉上了還當別人看不懂。
三皇子一向是和錢元恆這樣相處的,他平常也就是為了顯得自己比二皇子得寵,想討錢元恆歡心。
可是今天沒看清楚場合。
二皇子冷冷一笑:「送皇祖父和皇祖母的牌位,如此莊重的事,錢溶你未免太放肆了,嬉皮笑臉的,也不分清場合。」
他就不信了,錢溶這麼不知所謂,不敬尊長,錢元恆還能無動於衷,那可是他親爹娘。
錢元恆臉色黑沉,卻被錢正軒拉了一把。
十五歲的少年語氣溫和道:「三弟年齡還小,不要過分苛責了,都怪上書房的先生沒有教好,爹,我在江南那邊讀書的時候,文華書院是一等一的好,要不要把三弟送過去學一學?」
二皇子的目光轉向錢正軒,看到那張臉時,生生嚇出一身冷汗。
他和母親,傳的那個謠言,幾乎可見結局了,幸而沒人知道是誰做的。
錢正軒讀的書院是江南最有名的問心書院,他的先生是書院的院長,至於文華書院,其實也算是很好了,就是管理嚴苛,不論身家背景,做錯了事,便是非打即罵。很多世家大族的子弟過去,熬不過三個月自動退學,從此江南四大書院全部不收。
錢溶這細皮嫩肉不知輕重的,一看便知是被寵大的。
錢正軒不在乎他一時之間被不被罰,他就想毀了對方的前程。
一個連書院之苦都受不了的皇子,還能承受江山社稷這麼重的擔子嗎?
假設錢溶能忍下文華書院的苛責,那這人差不多也沒什麼威脅了。
問心書院出來的最好的學生錢正軒,還被錢元恆說讀書讀的有點呆了,別說文華書院了,那裡面的人,個個都比錢正軒呆的很,考上的進士雖然不少,可是大部分都是留在翰林院窩一輩子的料。
錢溶一向是飛揚跋扈的,他高傲地抬起頭,不屑道:「我才不去那些庶人的地方,我是尊貴的皇子,憑什麼要和他們擠。」
二皇子嫉妒得眼紅,他自小就知道自己不是錢元恆親生的,甚至也知道三皇子不是親生的,他和淑妃在三皇子耳邊吹了多少風。
可是梁鈺那個女人,一口咬定錢溶是錢元恆親子,是大乾名正言順的皇子,說的三皇子深信不疑,別人說他不是親生的,他也只當是造謠。
梁鈺這個手段,才是高妙。
錢正軒笑得真心實意,哄勸道:「梁貴妃十幾歲被靜安侯從梁家帶出來,沒有機會讀書,你作為她的兒子,該替母親圓夢,爹,你覺得呢?」
錢元恆配合點頭,饒有興緻地看著錢正軒,這個兒子可一點都不傻,不愧是他錢元恆親生的。
錢正軒上前一步,拍了拍三皇子的肩膀,感慨道:「還是先去太廟吧,百善孝為先,不好耽誤了爺爺奶奶的事,誤了吉時就是大過了,爹我們走吧。」
三皇子還陷在思索里,他認真考慮錢正軒的話,或者說是錢元恆的態度。
父皇竟然同意我去江南,難道真的有好處?我是父皇的親生兒子,他那麼疼我,總不會坑我的?
二皇子冷冷一笑,梁鈺精明了一輩子,可惜養了個傻兒子。
就錢溶這點小心機,也想跟人斗,以前是他看不透,嫉妒錢溶得寵,現在看著,不是親生的就是不一樣。
錢正軒怎麼叫的,人家叫爹,他們只能一路父親父王父皇叫下來,牙牙學語的時候都沒能叫過一句爹。
這差別還看不清楚嗎?
傻帽!
他記得自己七八歲的時候,看到錢元恆當了幾座城池的統領,有了自己的府邸,府里有個小丫鬟,和父母兄弟一起賣進來,那小姑娘叫她父親就是一聲聲親昵的「爹。」
他很羨慕,那晚就對著錢元恆叫了一聲,他滿心期待等著錢元恆誇他回應他。
可是這個男人,只是坐在那裡沉了臉,冷冷看著他,雖然沒有發火懲罰他,可到底也沒有任何回應。
從那以後,他便知道父親不喜歡被人那麼叫。
可是錢正軒卻能一口一個爹,叫的錢元恆心花怒放,不見絲毫反應不良。
這才是親兒子的待遇,他以前想著爭寵奪愛,簡直是傻透了,就該直接爭權奪利的。
可憐錢溶還幻想自己是親生的,真是個天大的笑話。
錢元恆抱著父母的牌位登上龍輦,錢正軒毫不客氣跟著踏上去,二皇子站在那裡愣了愣,轉身去了後面的小轎。
從小到大,第一次見到有人和錢元恆同車。
真的是第一次,靜安侯那般得寵,位高權重,甚至曾經在獵場上並駕齊驅,也不噌登上天子的車轎。
可是錢正軒卻能。
錢溶的舅舅,從此也靠不住了,所有的東西只能依靠自己去搶。
錢溶沒他那麼好的心態,站在旁邊愣了好大一會兒,怎麼能這樣,父皇也太偏心了。
他想要張口鬧騰,被錢元恆冷冷盯了一眼,那眼神里沒有多少感情,錢溶便輕輕打了個顫,想起今天是什麼日子,委委屈屈去了後面。
「父皇怎麼能這樣,都是兒子,他一個鄉下來的泥腿子,他憑什麼比我待遇好?」錢溶坐進轎子里,滿面怒火地發泄。
小太監低眉順眼地窩在一旁,不敢搭話。
陛下還是魯中王的時候,王府就已經傳遍了,二公子和三公子都不是親生的,陛下頭上戴了不只一頂綠油油的帽子。
只有這位小爺從不當真,一心信任梁妃娘娘。
可是他就不想想,這些年陛下待他雖然比二皇子親近一些,但是平常其實更看重二皇子,想讓誰做繼承人簡直一目了然。
至於現在有了大皇子,這就更沒辦法比較了,人家是陛下的心尖子肺葉子眼珠子,頂頂的尊貴,和人家親生兒子爭寵,虧他想得出來。
小太監心中嘀咕。
只是半句話也不敢說出口,這小爺脾氣可不好,平日在陛下和梁貴妃面前慣會裝乖,轉臉便盛氣凌人,厲害著呢。
作為下人,只管聽他發泄,萬萬不可插嘴,說中了他的心思便罷了,萬一哪一點不合心意,輕則打罵,重則……就不一定了。
三皇子罵罵咧咧一通,實在是想不通為何,自己多年承歡膝下,難道還比不上一個失散多年的人。
錢正軒雖然長得像,雖然是考了狀元,但是半輩子沒見過面,還能真有所謂的血緣親情嗎?
只有父皇傻,人家母子合起伙來哄他,他還信以為真。
太廟並不很遠。
錢正軒下了車,入目便是一座莊嚴肅穆的殿堂,看守的女官和宦官們跪了一地,可仍舊顯得空曠遼闊。
寂寞而肅靜。
錢正軒看了眼那兩塊陪著他十幾年的牌位,整個人都沉默下來。
其實他對兩塊舊牌子有什麼感情呢,只是心疼秦檸辛辛苦苦十幾年都沒捨得丟下它們獨自逃亡,現在卻要為了一些利益,親手將珍重的東西送進這樣的地方。
太廟再莊嚴華麗,沒有親人的陪伴,亦是孤寂的。
錢元恆領著三個兒子一步步走進擱放牌位的殿堂。
皇室禮儀繁複無趣,一整套下來,已經是晌午了。
錢元恆站在大堂里,並沒有看身後的兒子們,只是淡淡道:「你們先出去吧。」
不用看他便知道這些人的反應,二皇子心高氣傲,必然是不情不願的跪別人的祖宗,三皇子輕浮浪蕩,只怕也不莊重,只有正軒……
好在,只有正軒是他的兒子。
錢元恆其實心裡很難受,別人都覺得能進太廟是光宗耀祖的事,可是這也意味著,這一對樸實的老夫妻,將來會被人無數次提及,且褒貶不定。
並且,這對夫妻,也從來沒想過進入廟堂,過慣了貧窮的生活,一朝被放入太廟會有些無所適從吧。
錢正軒率先走了出去。
他面無表情,心情看著很不好,但是並不打算做什麼,總之這件事情最後得到利益的人是他。
秦檸保護了錢元恆的爹娘,她便既是錢元恆的妻子,亦是錢元恆的恩人,甚至是可以被歌頌的孝媳。
她便可以因此坐穩了大乾皇后的位置,再好不過了。
二皇子看到他的臉便心驚膽戰,看到他和錢元恆站在一起就更加戰戰兢兢了,也是毫不猶豫就走了。
待在一起時間長了,可能會露餡吧。
只有三皇子猶自不平,一直心不在焉,甚至沒有聽見錢元恆的話,看到錢正軒和二皇子一起出去,心裡一陣喜悅。
父皇把你們趕走了,留下我一個人,父皇心裡,我果然還是最重要的兒子。
他還沒樂完,錢元恆便放冷了聲音:「這是什麼地方,你笑什麼呢,滾出去!」
三皇子想撒個嬌,錢元恆轉頭看了他一眼,烏沉沉的眼神令人心裡發涼。
三皇子便沒敢再說話,悄無聲息地沖了出去。
他心裡委屈,父皇為什麼要用那種眼神看他,明明他是親生兒子,父皇卻對錢錚的態度都更好一點。
他出門的時候,便看見錢正軒站在門前的池塘邊,少年的身姿已經隱約有了幾分錢元恆的影子,站在那裡如松如柏。
三皇子心裡便有些記恨,都是因為這個人,他奪走了父皇所有的寵愛與看重,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會回歸原來的樣子,父皇就還是他一個人的父皇。
二皇子眼睜睜看著錢正軒被人推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