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我吃飯
秦檸心疼地抬起那隻手,沖著遠處喊道:「來人來人,快去叫御醫。」
「阿檸沒事的,就破點皮,我一個大男人又不怕留疤,你別著急。」錢元恆另一隻手拉住她,無奈道,「別著急。」
外面呼啦啦跑進來許多人,看著錢元恆手上的傷,全跪在地上請罪,反而沒有人去辦正事叫御醫。
秦檸怒道:「不是讓你們去叫御醫嗎,一個個跪在這裡幹什麼?」
「奴婢這就去,皇後娘娘恕罪。」一個粉衣小宮女率先反應過來,低眉順眼道:「皇後娘娘,傷口不好見風,請問娘娘和陛下移步到哪兒去,奴婢直接請御醫過去。」
「去秋霜榭。」錢元恆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為秦檸理了理散亂的鬢髮,溫聲道,「真的只是小傷,過幾日就好了。」
坐在秋霜榭里,秦檸小心翼翼地捧著他那隻手,「你怎麼這麼傻呢,多疼啊。」
就直接拿著手去墊她的頭,也不想想她從上面落下來,力氣有多大,萬一整個手給廢了,他還過不過了。
錢元恆無奈道:「我就是個手,你那是頭,你自己說說,誰傷了比較嚴重,我這個傷,三五日便好了。」
這個傻子,還總覺得他傻,現在看看,到底是誰傻,她若是撞著頭了,就不是受點小傷的事情了。
秦檸便不說話,反正她是說不過的。
錢元恆揉了揉她的腦袋,輕聲道:「阿檸,我讓你自己辛苦了十五年,現在好不容易回到我身邊,我不會再讓你受任何傷害了。」
小到被針線戳刺,大到刀槍劍戟,只要我有能力,我會替你擋下一切。
太醫挎著藥箱匆匆而來,看到錢元恆的傷時倒吸了一口冷氣,陛下身手過人,怎麼在宮裡面受了這種傷?
「別看了,過來給朕包紮。」錢元恆皺眉,看了眼木愣愣的太醫,宮裡怎麼凈是些傻子呢。
「臣遵旨。」
秦檸專心盯著錢元恆的傷口,眼睜睜看著御醫拿細細的針從裡面挑出髒東西,看著十分的疼。
最後上藥包紮,錢元恆整隻手看著都不能動了,批摺子吃飯都成問題。
太醫也沒辦法,傷倒是不重,就是面積大,整個手背都破皮出血了,不全包起來,就怕感染髮炎了。
動不了,就不動了,反正沒辦法就是沒辦法。
秦檸送走了太醫,回身看他。
錢元恆轉了轉自己被包成粽子的手,感慨道:「真沒想到朕也有行動不便的一天。」
秦檸道:「你上次受傷,我看也沒多方便。你最近多災多難的,要不要去燒個香拜拜佛祖,這才多少時日,傷了兩次了。」
這運道也太差了點。
錢元恆卻笑道:「我覺得我運氣挺好的,若不是我受傷,那就是你和正軒了,心疼可比這點傷難受多了。」
那鞦韆早晚要壞,如今剛好壞在他眼前,也是一件幸事,不然阿檸柔柔弱弱的,恐怕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那麼跌下去,若是傷了別處還好,萬一真的撞到了頭,那才危險。
他傷了右手,左手活動並不方便,便裝模作樣嘆息道:「這可怎麼辦,吃飯都是問題,也不樂意讓那些小太監喂我,好難受。」
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他話里的意味昭然若揭,就差沒直接說「阿檸,你來喂我」了。
錢元恆是個色令智昏的男人,秦檸也是個色令智昏的女人。
明知道他是故意裝出這幅可憐巴巴的模樣來,也捨不得不搭理他。
依然是哄道:「好了我喂你還不成嗎,孩子氣。」
這話說出來就覺得十分羞恥,而且她心裡還有個不好的預感,覺得錢元恆會趁機做什麼令人說不出口的事。
畢竟是個不要臉的男人。
錢元恆笑容可掬,一個兒子都十幾歲了的大老爺們,跟個小姑娘似的,「我就知道阿檸對我最好了。」
秦檸苦惱道:「本來說給正軒相個媳婦兒,現在又要往後推了。」
錢元恆又受傷了,他勢必又要賴在承乾宮裡,秦檸就沒辦法見那些千金小姐們,自然只能推一推。
可是正軒已經大了,皇室的婚禮禮數繁多,從定親到成親,又要一兩年,哪兒等得及。
錢元恆疑惑道:「為什麼要推,你不帶人來承乾宮就好了,挑個天氣好的日子,在御花園辦個賞花會什麼的,見一見她們就好了。」
而且承乾宮,也不是說隨便能帶人進來的。
秦檸皺眉,「我還不是想在宮裡陪著你,你……」
你懂什麼就說話,平白無故惹人生氣。
錢元恆被訓了也不生氣,反而美滋滋一笑,「阿檸,我也要忙的,你就趁我忙的時候去唄,而且你選了兒媳婦,我也要看一看啊。」
這個姑娘不僅僅是兒媳婦這麼簡單,她是未來的太子妃甚至國母,必須慎重抉擇。
錢元恆想了想:「蘇如繪不是在京城嗎,這些人家他了解,你有什麼覺得奇怪的,就能直接問他了。」
真的很方便,蘇如繪是個神人,什麼都知道,完全不用擔心被哪家姑娘裝出來的賢良淑德給欺騙了。
秦檸微頓,隨即道:「舅舅他在魯中多年,未必有你熟悉,你別老拿他當個神仙,他就是個普通人。」
蘇如繪再厲害,也是錢元恆的臣子。
錢元恆笑道:「阿檸,你多慮了,漢高祖還自稱不如張良韓信呢,他也的確不如,可是做君主的,這些並不重要。」
做皇帝還天天嘰嘰歪歪盯著臣子們的後院,那還有什麼前途,他管好自家大臣就行了,這些人越優秀就越好。手下有很多個厲害的人,就代表著他這個君主,更厲害一些。
而且,在情報搜集這方面,蘇如繪一直是個中翹楚,進攻偽朝之時,便是靠著蘇如繪的情報,他們才能一去千里,將對方打的潰不成軍。
可見其不凡了。
錢元恆不是個小氣的男人,除了對待秦檸的事情上會三天兩頭喝老陳醋,其他時候還是很樂意看到蘇如繪這樣的人。
秦檸好笑:「選個兒媳婦,到你嘴裡都要搜集情報了,犯得著嗎?」
她又不是個瞎子,自己會看人,十幾歲的小姑娘們,就算再會裝模作樣也有限,輕而易舉便能看出來了,她當真是沒什麼擔心的。
也就是錢元恆,他平常跟錢正軒看著水火不容的,還有幾分嫌棄。
但是真碰上事了,比誰都激動,恨不得舉國之力供養這個寶貝兒子。
秦檸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還擔心他們父子關係不親近,就錢元恆這樣,錢正軒鐵打的心也該熱化了,估計也是年紀小,有幾分生疏,不敢親熱起來。
等時間長了,自然而然就變好了。
錢元恆也笑了,心裡也覺得自己有些大驚小怪。
「好了好了,是我太草木皆兵了,你若是著急,就最近在宮裡辦個宴會,若是不急,就等我好了,找個節日什麼的,宣人進宮瞧瞧。」
夏天這最近也沒什麼大節日,乞巧節也不是秦檸這般婦人過得,沒道理耽擱了人家小姑娘們一年一度出門逛街,偶遇郎君的機會。
而且乞巧節,天上牛郎織女相會,他也有點不可說的想法。
秦檸便道:「那就挑個日子,我跟嬤嬤商量,你就別操心了。」
錢元恆好脾氣地一笑:「我讓人再去修一下你那鞦韆吧,給弄結實了,別再讓我一壓就給斷了。」
他以為是自己太重的緣故,活生生把繩子給墜下來的,手上這傷,倒是也不虧。
「袁桓,你沒事就讓人把御花園鞦韆架給修好了,再給下面石頭路給剷平了,種點花花草草的。」
這樣以後摔下來也不會疼了,那坑坑窪窪的小石子,實在危險。
袁桓是從未見錢元恆這麼細心過,果然皇後娘娘就是不一樣,讓陛下這個大老粗,也變得溫柔賢惠起來。
秦檸反正是覺得錢元恆一直很細心,剛成親就能看出來她喜歡什麼,還能準確無誤給她喜歡的東西,比她自己還心細。至於鞦韆這個東西,她是有那麼一瞬間想拒絕,從此不玩了的。
但是略一思索,畢竟只是個意外,因噎廢食就很可笑了。
而且她也沒別的愛好了。
錢元恆這樣安排倒是很合她心意。
袁桓領命而去,留下二人繼續卿卿我我。
錢元恆握住秦檸的手,低聲道:「接下來又要累著正軒了,我寫不了字,他還要幫我批摺子。」
而且是全部的摺子都要過手,錢元恆是一張都不打算寫了,他也寫不了。
秦檸推開他湊在耳邊的頭,微紅著臉道:「去就去,湊這麼近幹什麼,多熱啊。」
「嗯嗯嗯,我錯了,看把我家阿檸給熱的,耳朵都紅了。」
他說著,手上還不老實地捏了一把,觸手滾燙的溫度,令他滿意地笑了笑。
秦檸剛才對他的心疼便化作了一陣煙霧隨風而去,受傷與否,對他彷彿沒有任何影響,還方便了些。
至於他因為保護自己而受傷這個想法所產生的愧疚感,也被他活生生給作沒有了。
秦檸揉了揉耳朵,拍了拍他的手,正色道:「我跟你說正經事呢,你個老不正經的,多大年紀了,還……還……」
秦檸說不出來,覺得有些羞恥,她可是個標準的閨秀。
雖然家世平平,但還是很守規矩的,怎麼能跟個老流氓一樣,說出那樣不知羞恥的話來。
「我哪裡不正經了。」錢元恆正襟危坐,手也放規矩了,一臉嚴肅道:「你問問別人,誰會說我不正經。」
秦檸衣裙旋出一道圓圓的花來,轉身就要往寢殿走,傻子才要跟他爭論這個。
宮殿的門吱一聲被推開,袁桓臉色凝重地出現在門口。
他慌張道:「陛下,皇後娘娘坐那個鞦韆架,匠人說那根繩子,是被人一點一旦磨斷的。」
聽到這話的時候,他整個人都慌了,在深宮大內,竟然會有人做這種事,竟然有人做得到這種事,那宮裡是不是有姦細,有居心不良的人。
陛下和皇後娘娘,是不是正處在危險之中。
袁桓一路顫抖著跑回來,連鋪墊都沒有,便一股腦倒了出來。
秦檸和錢元恆臉色皆是一變,所以說錢元恆的傷,本來是可以不受的,是有人蓄意陷害,而非是個意外。
錢元恆道:「確定了是嗎,去傳梁文景和刑部馬侍郎,到御書房等著朕。」
如果當真是有人蓄意謀害秦檸,那就是其罪當誅了。
畢竟是謀害,不是別的小罪名,就算是再有權勢的人,該殺也要殺。
他還就不信了,還能有人跟他說,這個人雖然謀害皇后,都是罪不至死。
他起身摸了摸秦檸的頭頂,心酸道:「沒事的,你看你臉白的像紙,存心惹我心疼呢,回去休息一下,我會處理好的。」
阿檸沒必要操心這個,完全沒必要,他就算是個前有狼後有虎,凡事不敢自專的皇帝,也能夠護住阿檸安穩無憂。
秦檸勉強笑笑,低聲道:「那些人怎麼能壞成這樣,我哪裡得罪他們了。」
秦檸實在是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好好過自己的日子,非要害她呢。
就算沒有她在宮裡,就算她死了,陷害她的人也奪不走她的位置,錢元恆這麼多年,也不曾有過正妻,登基一整年,也沒見有心思立別人做皇后。
為什麼這些人就不能死心。
袁桓出門去叫人,很貼心地關上了門。
錢元恆低頭蹭了蹭秦檸的腦袋,柔軟的唇印在她額頭。
男人沉穩可靠的聲音響在耳邊:「阿檸,你不要怕,不管有多少壞人,我都會保護你的。」
他拉著秦檸走向寢殿,將人放在床榻上,溫聲道:「睡一覺,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人心就是惡毒的,可是他不願意讓阿檸沾惹這些。
錢元恆眉目凌厲,他原本是在糾結要給秦末賞賜哪一座宅子做侯府,這才遲遲沒有下旨封爵,現在倒不必考慮了,選最豪華的就行,讓人知道他的意思,讓人知道他有多麼看重阿檸。
好不容易哄著秦檸睡了過去,錢元恆方起身去御書房。
梁文景和馬侍郎早就等著了,二人也是兩看不相厭,關係十分融洽。
待到錢元恆過來,梁文景先問道:「陛下匆匆召見臣等,所謂何事?」
他最近沒幹什麼過火的事情,錢元恆又一次急急忙忙見他,跟之前那夜裡一樣,把他給嚇出了半身冷汗。
錢元恆伸出自己的手,裹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出傷勢,都是能夠猜到,肯定是傷了一大片,才需要圍成這樣子。
梁文景倒吸一口涼氣,連忙道:「陛下怎麼受傷了?」
錢元恆道:「有人在宮裡做了手腳,皇后很喜歡宮裡的一處鞦韆架,賊人就藉此,割斷了鞦韆的繩子,今天朕陪皇后的時候,斷了,就傷著了自己。」
馬侍郎義憤填膺道:「簡直喪盡天良,陛下放心,臣一定找出兇手,替陛下和娘娘報仇雪恨。」
竟然有人在宮裡搞事,當他們刑部是吃乾飯的嗎?還是不要小命了?
錢元恆卻看向梁文景:「你確定偽朝那群人,全被剿滅了。」
梁文景道:「魯中那些人,一個沒留,但是的確不知道別處有沒有,他們是個很大的組織了,就算是抓住了頭領,他應該也記不住都有什麼人在什麼地方,說不定,宮裡還真有漏網之魚。」
錢元恆覺得若是皇后之位,應該不會傻乎乎地痛下殺手,天下沒有不漏風的牆。若是秦檸出事了,他肯定會查,查出來之後,還能有什麼好結果。
大概還是些亡命之徒,來自前朝,來自偽朝。
帝后伉儷情深的消息真的不能再真了,說不定是有人想借著害了阿檸,使他錢元恆一蹶不振,再趁機揭竿而起。
梁文景也沒辦法,他就是再厲害,也不可能說把所有事情都能查清楚了。
難道錢元恆身為大乾君主,就能夠準確說出底下每個地方官員的名字的,州郡還行,到了縣裡,他就是長了八個腦子也沒用。
錢元恆嘆息:「不怪你,馬愛卿,你和梁愛卿一起查這個事,無論如何給朕查清楚了,兇手,一個不能放過。」
他臉色冷肅而銳利,是真正君臨天下的人才能有的氣度。
梁文景低頭拱手:「臣遵旨。」
不管錢元恆平日是什麼樣的寬仁和藹,他銳利之時,亦是令人不敢逼視的。
馬侍郎也道:「臣遵旨。」
他一向敬業,「陛下,臣可否先往御花園一觀。」
錢元恆點頭:「朕和你一起過去,還要什麼線索,只管說就是了。」
只要能找出兇手,甚至可以給你升官發財,雖然這是刑部的分內之事。
馬侍郎想了想,也真的沒客氣:「臣聽聞御花園各處都有嬤嬤帶著宮女負責,陛下可否將此處及附近的宮人,全叫來,由微臣審問一二。」
馬侍郎這麼做是有道理的,宮裡不比別處,白日里不可能有機會使壞,若是不值班,夜間出行碰見了禁衛軍是要被當做賊人抓起來的,所以宮人們如果住的遠,想要繞過重重守衛幾乎是不可能的,也是沒有機會做出此事的。
能夠避開所有人的耳目,把一切做的不動聲色,只有附近的人。
錢元恆很爽快地答應了。
梁文景跟著他往御花園走,忽然道:「陛下,宮裡的管事是不是可以隨意走動。」
比如走到御花園的某個地方,把負責這一片的小宮女打發到別的地方去,然後趁著沒人就可以為所欲為了,萬一出了事,還能栽贓小宮女。
反正要是他,肯定會這麼做的。
不過兇手也未必有他這麼聰明就是了。
錢元恆認同他的觀點:「的確是可以,朕看著以後宮裡的規矩要改改,不然出了事,不好找人。」
「皇後娘娘統率後宮,理應為陛下分憂,如今宮中無妃妾之流,娘娘也該做些事,以便母儀天下。」馬侍郎這時候倒沒眼色了,竟然說要讓秦檸做些事。
梁文景同情德爾看了他一眼。
皇帝陛下是個什麼人呢,碰見皇後娘娘連腦子都不要了,你還想讓娘娘替陛下分憂,陛下若是捨得,我梁文景名字倒過來寫一寫。
梁文景等不到倒過來寫名字那一天,錢元恆很淡定地替他省了,「雖然是後宮的事,關乎千秋萬載,朕會找禮部商議,和皇后一起確定就好。」
就是別讓皇后費心費力想法子了,人家只要和陛下一起,最後說一句同意或者不同意就好了。
掌控實權還不用幹活。
天底下還有更美好的事情嗎。
梁文景簡直要嫉妒了,他辛辛苦苦十幾年,還是比不得人家啊。
梁文景心裡想的多,轉眼就到了御花園前,因著袁桓吩咐了,所有人都只是遠遠看著,沒敢近前一步,也都沒敢說話,所以還是一片寂靜無言,除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空氣安靜的落針可聞。
馬侍郎走到鞦韆架旁,撿起來那根斷掉的繩子,看了看缺口,有些疑惑道:「陛下,按照這個斷裂的程度,不該是直接坐斷的啊,皇後娘娘……的身型,應該要七八次才能斷掉。」
可您說是一次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