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這個避暑山莊倒也不算遠,京郊的山林深處,錢元恆曾經去那兒打過獵,確實很涼爽。
而且天然的涼意,也比用冰塊降溫好一些。
冰塊畢竟控制不好,萬一過了傷身。
所以就算夏天已經過半了,還是要搬過去,畢竟入秋後的秋老虎也不容小覷。
錢正軒急匆匆道:「避暑山莊,是書上講的,那個茂林修竹的千載山莊嗎?」
別看這山莊名字不行,錢元恆自己都叫不出口,可是它在典籍裡面大大的有名。
故事要追溯到前朝的前朝,開國皇帝有個戀人,戀人是個很厲害的女將軍,為了江山社稷立下汗馬功勞,可是年紀輕輕,舊疾發作,一夜便去了。
英雄豪情尚在,佳人笑貌難尋。
皇帝為了紀念愛人,便修了一座行宮,因著戀人喜愛寂靜,便建在了深山裡,後來取名的時候,便用了千載二字。
紀念英雄的千秋功績,渴望來世能有千載相守。
這段故事一直被當做傳奇佳話被傳頌,千載山莊也被後世當成愛情的象徵。
父皇心機真重。
錢正軒心裡不可避免地出現了這句話,避暑而已,還要暗搓搓表白。
姜還是老的辣,他覺得自己要學的還有很多。
比如他就想不出這種主意,以後娶了媳婦兒,要跟父皇學學怎麼討人歡心。
錢元恆道:「就是那個,那地方舒服,我去看過,裡面裝飾十分豪華,前朝末帝最喜歡的行宮,很捨得下功夫。」
他還真不知道那個故事,就是單純高興不用在宮裡每天熱著了。
可是秦檸還真知道這個傳說,心裡的想法自然和錢正軒一樣。
錢元恆就一臉怪異地看著秦檸低頭紅了耳根,對面的兒子用十分……難以言說的表情看著他。
他奇怪道:「你們怎麼了?」
這就是不讀書的問題了,就算你後來被教育過,能夠無障礙處理政務什麼的,可是當別人提起有底蘊的典故什麼的時候,就只能大眼瞪小眼,一臉茫然,手足無措。
秦檸抬頭看他茫然的神情。
考慮了一番當年教錢元恆讀書的場景,狠狠嘆了口氣。
果然不該對他抱太大希望,錢元恆怎麼可能是個暗搓搓告白的男人。
他有什麼都是直白說出口的,一點都不含糊,半點都不給她誤會的機會。
秦檸站起迎著錢元恆疑惑的目光,走過去,路過錢元恆時頓了一下,接著就越過他走了。
錢元恆一臉獃滯,又看著錢正軒道:「怎麼了?你們為什麼這個表情。」
錢正軒搖頭道:「父皇啊,你太讓人失望了,娘還以為你是在說喜歡她,誰知道你根本沒這個想法。」
秦檸肯定就不高興了啊。
錢元恆道:「我幹什麼了,就讓你們這麼覺得。」
錢正軒很耐心地向他解釋了千載行宮的傳說,最後道:「大家都以為哪兒是情人間最好的象徵,你要帶我娘去,她自然就那麼想了,結果你只想著去避暑,簡直不解風情。」
錢元恆就很委屈。
沒讀過那麼多書,並不是他的錯。
他嘆口氣,又道:「你去找太醫過來,給阿檸看看身體,我總覺得她最近不太對勁,說不定是暑熱。」
夏天來了,人心裡頭難免煩躁,性情也會變得無常一些。
還是看一下太醫,調理一下。
錢正軒點點頭,「好。」
他也沒想別的,秦檸身體一直不大好,進宮之後雖然被調理地好了很多,到底還有幾分虛弱,常常讓太醫看著也挺好的。
錢元恆打發兒子去找太醫,眼睜睜就放著外面的太監宮女們假裝看不見,而且還能表示地一臉淡然。
不就是不想讓錢正軒再打擾你們嗎。
真是足夠心機。
秦檸沒回寢殿,和錢元恆難得心有靈犀,坐在了他剛才做過的池塘邊。
神情看著有些鬱悶。
錢元恆走到她身邊,替她攏了攏有些散亂的頭髮,手下的動作輕柔無比,令人覺得十分愜意。
他低沉著聲音道:「阿檸,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有時候我的確做不到你想的,可是我愛你,就算我沒辦法像別人一樣,花樣百出,可是我永遠愛你。」
他其實很少用愛這個字,總覺得很肉麻,說出來也顯得不夠鄭重。
在錢元恆心裡頭,愛情這個東西,本來應該是神聖莊嚴的,和天底下所有的感情一樣,不能宣之於口。
而是,發自於心。
可是他覺得,阿檸可能更想聽他說出來。
雖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既然阿檸想,那說便說吧。
他的聲音如同鐘鼓,直直敲進人的心裡。
秦檸低頭道:「行了,我知道了。我也……你。」
反正,她還不如錢元恆,甚至說不出口這樣的話,還能生氣嗎?
顯然不能。
錢元恆站在身後摟住她的肩膀,轉而笑道:「剛才我坐在這裡看了半天錦鯉,還想著能不能吃,看它們全長的肥嘟嘟的。」
就不要讓阿檸尷尬了,畢竟不像他臉皮那麼厚。
秦檸噗嗤一笑。
「傻子,這個魚不好吃,御膳房每天換著花樣給你弄吃的,你還惦記幾條魚。」
真是毛病,錢正軒也愛這樣,不管有了什麼,就喜歡惦記自己沒有的東西,哪怕那東西很爛很爛。
「那不一樣,御膳房做的飯,翻來覆去也就那樣,沒什麼期待感,就很想抓條魚自己烤一烤。」
不是說自己做的飯最好吃嗎?
秦檸心疼地看了看水裡的魚,想了想,其實也沒有很心疼。
「那你就抓唄,還有人敢攔你不成?」
「我怕你攔著我啊,別人是不敢,但是我也不敢得罪你啊。」錢元恆躍躍欲試,連錢正軒的去向都忘了。
若不是秦檸眼尖看見錢正軒帶人過來,一把抓住了他,估計等會兒老太醫和錢正軒看見的就是泡在水裡抓魚的皇帝陛下。
那丟人就丟大發了。
錢元恆看著秦檸,問道:「你拉我幹嘛,不是說不爛我嗎?」
秦檸無奈道:「正軒過來了,你這個爹還要不要顏面了,讓你兒子看見了……」
若是她,肯定就不認這個爹了。
錢元恆回頭看了一眼,抓起脫在秦檸臂彎上的外衫套上,拉住她的手,坐下道:「我看你最近身體不大好,讓太醫給你看看。」
秦檸懵了懵。
我覺得我很好啊,你從哪裡看出來我身體不太好的?
說話間錢正軒已經帶著白老先生走到跟前。
老頭笑著施禮,又道:「皇後娘娘便在這裡診脈嗎?」
「就在這裡吧。」秦檸笑道,「本宮也不大想走回去。」
白老先生滿臉笑意搭上她的手腕,半晌臉上笑意更濃。
他問道:「陛下,最近娘娘有什麼癥狀嗎?」
錢元恆道:「也沒什麼,就是性子有些與往常不同,朕想著是暑熱,讓太醫開些凈火的葯。」
脾氣太大,是傷身體的。
白老先生笑得鬍子抖起來。「陛下啊……」
「恭喜陛下,恭喜娘娘,娘娘是有喜了,如今月份還小。微臣想著,娘娘性情有所變化,也是因此,婦人孕期的確是有所不同的,總歸是件好事。」
他有些困惑,陛下怎麼沒反應,聽到這種好消息,不該是歡喜雀躍的嗎。
再沉穩的男人,聽到自己又有了孩子,都該高興吧。
何況他們至今只有大皇子一個兒子。
秦檸震驚地瞪大眼,驚喜道:「白先生沒騙本宮……」
話音未落,便見旁邊的錢元恆轟然倒了下去,竟是活生生暈倒了。
白老先生嚇了一跳,一把年紀險些厥過去,連忙伸手給錢元恆把脈,然後才放下了一顆心。
對滿面擔憂的秦檸道:「娘娘不必憂心,陛下是……喜極而……,太高興了才會暈倒,並無大礙。」
用俗話說,就是高興傻了。
錢正軒一臉懵,看看秦檸看看錢元恆,又看看白老先生。
半天才興奮道:「我要當哥哥了?」
他從小就想做哥哥,最好養個弟弟,可以跟他一起上樹掏鳥窩下河摸魚,可惜沒爹,夢想就只是夢想。
然後現在,十幾年過去了,居然也能……
他既開心又擔憂:「娘,你不會有了弟弟妹妹就不喜歡我了吧。」
小寶寶多可愛啊,在一個小寶貝和一個大人之間,讓他自己選擇,肯定也要小孩子的。
他的擔心很有理由。
秦檸無奈道:「瞎想什麼,把你父皇弄醒了,像什麼樣子,三十多的男人了,還跟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一樣。」
當年有正軒的時候,村裡的大夫告訴他,他要做爹了。
這男人就是直接厥過去了,險些樂瘋了。
秦檸真是料不到,多年過去,錢元恆經歷了那麼多事,竟然還是被一句話刺激到全無形象了。
錢正軒捏著他的鼻子把人弄醒了。
錢元恆緩緩睜開眼,映入眼帘的便是錢正軒的臉。
他恍恍惚惚道:「阿檸咱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秦檸沉默了。
果然是樂瘋了,不能說話。
錢元恆慢慢反應過來。
捂著臉沒說話。
所以……是又在別人面前丟人了嗎?只是很可惜他十幾年如一日保持的深沉形象,從此就徹底沒有了。
秦檸示意錢正軒扶起他,關道道:「忽然就暈了,沒有摔著吧?」
直挺挺的倒下去,也挺危險的。
錢元恆搖搖頭:「沒事,阿檸你別管我,你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可千萬照顧好自己。」
白老先生道:「陛下放心,娘娘身體安康,胎兒也很強健,只要注意保養,定會安穩無憂的。」
實在不用聽風就是雨,孕婦心情緊張了對孩子也不好,平常心對待就是最好的方法。
錢元恆道:「我打算帶皇後去行宮避暑,現在還能走嗎?」
若是走不了,就要考慮一下,要不要改裝承乾宮,或者修整鳳儀宮讓阿檸搬進去。
畢竟鳳儀宮是女人家住的,為了照顧前朝身體柔弱的皇后,末帝給裝了很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東西。
還有個銅柱子,夏天灌上冰和水,就能使整個屋子涼爽入秋。
白老先生考慮了一下:「孕前期最好不要太運動,不過若是照顧得當,去行宮也不妨,娘娘若是在那裡住的舒適了,對胎兒有好處。」
實在沒必要太憂心了,宮裡照顧皇後娘娘的人太多了,自然出不了問題。
只要陛下安排的人手沒有故意要害她,白老先生覺得有自己在,就肯定不會出任何問題的。
當然,有人蓄意的話,就算華佗在世,也救不了人。
錢元恆還是憂心忡忡的,蓄意問什麼,又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
秦檸一笑:「白老先生,既然要去行宮,您也收拾一下,一起過去吧,本宮的身孕,還要仰仗你。」
她握住錢元恆的手,莞爾一笑:「送我回寢宮,我覺得在外面有點累了。」
不管有什麼戲,你回到寢宮沒人的時候再唱,千萬別在這裡丟人了,我倒不嫌棄你,就是怕別人發現了皇帝陛下的為人,鬧得江山不寧。
錢元恆自然樂顛顛跟著她走。
錢正軒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也跟著走了進去。
那是他親弟弟親妹妹,關心一下總沒錯。
錢元恆這次還算靠譜,沒像她懷錢正軒那會兒,手忙腳亂,你吃什麼喝什麼的亂問一通。
雖然還是在傻笑,但是顯得可靠多了,至少知道給秦檸椅子后加個墊子什麼的。
錢正軒看的牙疼,徑自搬了個小凳子坐在秦檸身邊,仰著臉道:「娘,真好,真沒想到,還有這一天。」
秦檸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溫柔笑道:「是啊,以後你會有越來越多的親人的,再也不是外面母子兩個相依為命了。」
很多人理解不了那種感覺,周圍的人家家戶戶熱熱鬧鬧的,唯有你家寂靜,那種寂寞是可以淹沒人的。
以前就只有她和錢正軒,逢年過節再熱鬧也就是平常,很小的時候錢正軒常常哭著問她為什麼沒有弟弟哥哥陪他玩,因為周圍的鄰居家,都是哥哥帶著弟弟,姐姐帶著妹妹,只有他是自己一個人。
秦檸也很擔心,若是有一天自己死了,世界上只有正軒一個人,他該多孤獨,若是有個血脈相連的骨肉,無論到什麼時候,都會有個人陪著你的。
現在終於有了。
錢元恆也跟著揉了揉兒子的腦袋,感慨道:「兒子別怕,不管到什麼時候,你都是我兒子。」
他大概明白錢正軒的心思,就跟他自己看錢正軒差不多,既開心又忐忑,害怕這個人搶走自己的愛,又歡喜有個血脈相連的人。
可是他自己覺得,總歸是件好事的。
錢正軒點點頭,悶聲道:「我不怕,我會和你們一樣喜歡他的。」
小孩子確實很可愛,而且生在皇家,有奶娘有僕人,用不著自己親手照顧,用不著勞碌煩躁地整理嬰兒的用品,就全然是件好事了。
秦檸笑著捏了捏他的臉:「你回去讓人收拾東西,一起去行宮。」
有了小孩子,要更關心大兒子,不然以後大兒子可能覺得弟弟妹妹奪了他的寵愛,就兄弟們關係不好了。
錢正軒綻開笑容,蹭了蹭她的手心,撒嬌道:「娘,我給弟弟妹妹取名字。」
秦檸答應的利索,「好呀,到時候全聽你的,好了吧。」
反正她也是不信任錢元恆的,當初就給錢正軒取了個元寶做小名,獵戶家的兒子叫元寶就算了,再生一個就是皇帝的孩子,叫銀元寶嗎?
到時候肯定不能聽錢元恆,還不如交給正軒。
錢元恆不滿道:「我才是孩子他爹,憑什麼不讓我取名字?」
「你好了啊錢元恆,萬一是個小子就算了,你折騰折騰,男孩子家的不要緊,若是個閨女,起了你想的名字,她長大了還要不要見人。」
史書上的公主,都是什麼平陽公主昭陽公主,到錢元恆這裡,說不定就是翠花公主。
等閨女長大了,別人就喊「翠花公主。」
閨女怕是要恨死他了。
錢元恆只得閉嘴,反正他肯定不會給閨女叫翠花,桃花杏花什麼不好,牡丹花也不錯呢。
也就是在心裡想一想,說出口可能要被阿檸打死了。
他給秦檸倒了杯熱水,轉身走進屋子裡,自己動手收拾不安定因素。
什麼亂七八糟的熏香啊,花瓶啊,全都拿出去扔了。
據說,都對孕婦不好,阿檸如今嬌貴,養起來要精細一些。
秦檸就坐在那裡看著他,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確實很開心,前幾天看見幾個小姑娘,她還盼著小公主,如今算起來,原來那天就已經有了。
她已經有錢正軒這個兒子,現在這個,真的很想要個寶貝女兒。
生個閨女,在皇家也比較安全,至少沒人會攛掇著小的去搶哥哥的地位,不至於出現不好的事。
錢元恆提著一大堆東西皺眉,拉了秦檸道:「阿檸咱們去御花園走走吧,讓人收拾一下再過來,承乾宮的東西太多了,一時半刻弄不完。」
不止是寢殿,吃飯的談話的做針線的,所有地方都要整理乾淨了,不能讓阿檸沾惹一絲一毫不安全的東西。
秦檸覺得他有些小題大做,但總歸是為了她好,自然也是樂意的。
「不去御花園了,過幾天去避暑山莊,不比在宮裡,處理事務都麻煩,你先把宮裡的事處理好吧去,我去御書房看著你。」
她還沒見過錢元恆認認真真處理公事的模樣,他受傷那些時日,偶爾在承乾宮辦公,可能是周圍的情景不對,他總有幾分弔兒郎當的。就算是後來的,她偶爾一見,錢元恆也都不太符合他的想法。
秦檸很想看看,他真正認真起來是什麼模樣,
錢元恆道:「阿檸我怕你失望,我真的不是個你想的那種人。」
嚴肅認真什麼的,一直不怎麼存在,他和底下的官員們,關係也都不錯,各個出生入死的交情,沒必要當著人的面擺架子。
可是阿檸想看,那便演一演吧。
秦檸不管這個,只道:「你自己不了解自己,我覺得你是這樣的人,你就是這樣的人,你還不信我嗎?」
錢元恆哪敢說不信,他就是說不相信自己,也不敢說不相信秦檸。
秦檸如願以償在御書房安家落戶,擁有了一張很精緻的軟榻,擺在御案旁邊。
那裡撐了一張屏風,隔絕外人的視線,又可以跟錢元恆眉目傳情,秦檸非常滿意。
袁桓聽聞要有小公主小皇子了,也非常激動,將軟榻鋪的柔軟無比,著急忙慌地讓秦檸過去,生怕嬌貴的皇後娘娘累著一點了。
「我沒事。」秦檸笑道,「還小呢,不耽誤事,太醫都說了安穩,你們都別瞎著急了。」
「娘娘,話不能這麼說,小心無大錯,這可是金枝玉葉皇子王孫,實在怠慢不得。」
袁桓語氣有些焦急,「娘娘您可別任性了。」
莫名其妙就被打上了任性的名號,秦檸有些難以理解。
她看向錢元恆。
錢元恆一臉淡然道:「袁桓,休的胡鬧,皇后愛做什麼便做什麼,她自有分寸,聽太醫的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