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秦檸這話存了試探之意。
一則是看朱小姐是否定親了,若是已經名花有主,那今天就是一場單純接見朱家女眷的宴會。二則,也是探探朱家人的心思,到底想不想讓女兒攀高枝、
朱尚書夫人淡然道:「臣婦這孫女,因著年紀還小,並未定親,多謝皇後娘娘關懷,臣婦感激不盡。」
她表現得有幾分波瀾不驚,也沒往別處想,她家長孫女雖然為人沉穩,今年也才十五歲,將將到了及笄的年紀,談婚論嫁,也該在此之後。
至於秦檸為什麼問,也很平常,婦道人家閑話,大都是先從孩子的婚事,家中兒媳什麼的入口,方能顯得熟稔一點。
聽到這話,秦檸便真的高興了,她還有點擔心萬一朱小姐定了親,就算是皇家也不好橫刀奪愛。
如今男未婚女未嫁,倒是方便了。
「這倒也是,彤彤這樣的姑娘,是該仔細著點。」她打量了朱彤一番,便覺得越看越滿意,前兩日便沒有這種感覺。
大約錢元恆說的對,她對自己人,就是比較偏心。
朱彤抿唇一笑,帶出幾分女兒家的羞怯來。
秦檸便聽見身後的帘子里傳來一陣異響。
朱家幾口人都疑惑地抬起眼,卻沒敢問出口,畢竟是承乾宮,窺探宮闈不是小事。
秦檸搖頭笑道:「你們在裡面小心著點,別把本宮的花兒打破了,陛下看見了要鬧的。」
室內。
錢元恆瞪了錢正軒一眼,用口型不發聲說了句話。
「你給我鎮定一點,別讓人發現了。」
自打人家朱小姐走進來,他就伸著脖子看,見人家美貌,就按捺不住了。』
這會兒也不知道看見了什麼,險些直接站起來。
不就是個姑娘,就不能淡然一些,讓人看見了,還不得笑話他。
錢正軒什麼話都沒說,只是在心裡翻了了白眼。
你現在倒是冠冕堂皇的,有本事在我娘身邊,就別死乞白賴的,拿出一國之君的威嚴來。
自己都做不到,憑什麼要求我。
錢元恆輕手輕腳地站起來,轉身從側門出去了,留下錢正軒目瞪口呆。
你怎麼就走了,說好的陪我呢,有你這麼不負責任的爹嗎?
錢元恆沒什麼興趣,就是想瞅一眼看看這家人是不是老實,現在看著,這姑娘人還不錯。
別的,他完全可以去找朱尚書打聽,聽人家女人的牆角,太不男人了。
尤其是在沒什麼事的時候。
當然錢正軒這個不算,若是能回到他年輕的時候,就算再不男子漢,他也想躲在屋子後面,看一看年輕活潑的阿檸。
最好能看見美人私底下的樣子。
年輕人不管想什麼做什麼,都可愛無比,讓人羨慕,外人聽說了,大概也只是善意地笑一笑,說一句年少輕狂。
到了他這個年紀,再做這般事情,就有些拿不出手了。
錢元恆笑著搖搖頭,坐在御花園裡的池塘邊,盯著水中游來游去的魚兒。
又覺得有幾分心酸。
只可惜成親之前不知道秦舉人的女兒這麼好,不然他肯定要在岳父大人活著的時候就好好奮鬥,親自上門提親,說不定還能見一見幼年的阿檸。
也不知道小時候,阿檸是不是白白嫩嫩的,像個雪娃娃,又脆弱又精緻,讓人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
錢元恆被自己的想法美的冒泡,滿心都在幻想。
恨不得回到二十年前,看看他家阿檸。
宮殿里的對話還在繼續,秦檸拉著朱彤坐在身邊,口中道:「果然朱尚書家是書香門第,才能教出彤彤這般好孩子,你們若是不介意,我倒想給這孩子說個媒。」
剛才宮女過來在她耳邊說了句話,大意就是殿下十分滿意朱小姐,希望皇後娘娘早點定下來。
尚書夫人受寵若驚:「這怎麼敢當……」
朱大夫人,朱彤的生母介面道:「敢問皇後娘娘,是哪家公子?」
秦檸看她一眼,這個女人從進來都沒說過話,旁邊她的弟妹們都比她活潑,這還是第一次。
看來,真的是疼愛朱彤了。
如此想來,被母親疼愛的朱彤,應該不會太過奇特。
秦檸含笑道:「你們都認識,便是本宮和陛下的兒子。」
對方便怔了,獃獃看著朱彤,沒有說話。
實在是她沒那麼多經驗,反應不過來。
朱大夫人原來想著皇後娘娘看上了朱彤的相貌,想借她拉攏勢力,怎麼也沒想到,竟然……是大皇子。
朱彤也愣了,轉過臉獃獃看著她,「皇後娘娘……」
秦檸微微一笑,眼睛直接看向尚書夫人:「夫人覺得如何,本宮覺得,大皇子還是配得上你家閨女的。」
「彤彤能得皇後娘娘厚愛,實在是半世修來的福氣,臣婦無所不從。」
尚書夫人畢竟是見過世面的,反應也和年輕人不同,立刻表達了自己贊同的立場,還順便拍了下秦檸的馬屁。
「大皇子殿下尊貴不凡,彤彤得配君子,亦是福氣。」尚書夫人道,「臣婦願為皇後娘娘馬首是瞻。」
她說的真心誠意,反正自家老爺要告老還鄉,本以為家中必然會沒落。
誰能想朱彤參加了一次宴會,就能有這般大福氣。皇後娘娘的娘家,承恩侯原本就是個小小太醫,如今在京城裡堪稱一方權貴了,若是彤彤做了太子妃,他日做了皇后,他們朱家自然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尚書夫人幾乎是一瞬間就做出了選擇,「皇後娘娘放心,朱家定會和臣婦一起,唯命是從。」
她很堅決地表了忠心,告訴秦檸自己會帶著朱家人站在她和錢正軒身後。
秦檸覺得自己並不需要,卻也沒有拒絕,只笑道:「你們家為陛下勞碌,朱尚書更是國之功臣,這便夠了,本宮只盼著,日後各位卿家都為國為民,鞠躬盡瘁。」
反正實在不需要為她做什麼,她想要什麼,自然有錢元恆會替她完成心愿,外人沒有用也用不著,她更加不想用。
就算朱彤嫁給了錢正軒,成為秦檸家人的也只有朱彤自己,不包括朱家亂七八糟的人。
尚書夫人喏喏道:「臣婦遵命。」
秦檸笑著看了眼朱大小姐。
朱彤眉眼如畫,如今提到了她的親事,作為閨中女兒,實在不好大方地聽一聽,只能低下來頭,裝作羞澀靦腆的模樣。
可是她連臉都沒紅。
除了最開始的怔愣之外,便再無別的反應了。
也不能說是沒反應,秦檸覺著她還挺高興的,就是不像普通姑娘家那樣含羞帶怯的。
朱彤整個人給她的感覺,都是淡然端凝的,雖然神情中帶了幾分淡淡的欣喜,可也只是幾分而已。
秦檸便有些敬佩她,至少她是做不到這樣的,朱彤真的非常厲害了。
「彤彤可滿意本宮的安排?」秦檸笑問,她有些惡趣味,真的挺想看朱彤不好意思的。
結果朱彤落落大方道:「小女未曾見過大皇子殿下,只是當初狀元郎跨馬遊街,聽小姐妹提過幾句,都說俊美不凡,小女心中嚮往,能有今日,已經是三生有幸了。」
室內盯著她看的錢正軒心花怒放,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就覺得特別好看,原來父皇也不是那麼沒用,至少長的很好,同時也讓最近長的好看,單這一點,就該感謝他了。
秦檸想起那天從兩邊閣樓上掉下來的手帕香囊,也忍不住莞爾一笑。
「你一說我還真的想起來了,趙嬤嬤,把本宮梳妝台上的鐲子拿來。」
她握住朱彤的手,感慨道:「本宮現在誇他,總有幾分自賣自誇的意味,也不好說什麼,總之我兒子,不僅僅是長得好,你大可放心。」
朱彤……朱彤也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放心,她自己是死也不打算做妾的,可是對於將來的夫君會不會納妾這個事並沒有明顯的規劃,如果要嫁大皇子。
那麼將來和別的女人共侍一夫就是必然的事情。
她還挺膈應的。
雖然天底下的女人都這麼過,就算是皇後娘娘,都說和陛下恩愛如許,可是陛下當初也有兩個妃子。
何況她朱彤並沒有皇後娘娘和陛下情誼。
然而朱彤覺得自己心裡有點問題,總覺得……有點臟。
她覺得自己寧願嫁給一個窮小子,也不樂意嫁給王公貴族,做三宮六院之一。
可是聽聞殿下是難得的俊美,靜安侯那般樣貌,也要被比下去的。
那就非常令人心動了。
朱彤表面上還是笑道:「娘娘說的哪裡話,殿下年少有為,小女自然是崇敬不已的。」
她說的也是實話,當時聽說狀元郎年方十五,她看看自己家不長進的兄弟們,便覺得這狀元郎果然非同凡響,堪稱是一代傳奇了。
結果更傳奇的事情在後面。
年少俊美的公子,轉身成為了陛下失散多年的皇子。
她和小姐妹聊天時,都戲稱是戲文般的故事。
可是如今,她就要成為這戲文的主角了。
朱彤無所適從。
秦檸抬手理了理鬢髮,並未說什麼,等著趙嬤嬤拿出了一隻錦盒,她才笑著接過來。
打開來看,也只是雙普通的鐲子,玉質和做工都很一般,可是秦檸拿起來的時候卻視若珍寶。
她將這雙鐲子套在朱彤手上,自己先笑了:「不好看,只是還是要給你的,這是正軒出生的時候打的,等著他長大了成親時給媳婦兒的,如今雖然你戴著不好,但我也不能收回來,只當是是一片心意吧。」
這鐲子是她用嫁妝里的玉璧給打的。
那時候他們很窮,兒子出生,秦檸又想給他留點紀念,便拿出壓箱底的嫁妝打了這幅鐲子。
當時錢元恆也是因此受了刺激,覺得給兒子準備東西都要動用媳婦的嫁妝,實在是沒出息。
這一怒之下,才有了後來的事。
只有秦檸知道這副鐲子有多重要,這些年再艱難,她也生生守住了。
這是她兒子出生時的紀念,是她兒子命運相連的東西。
萬萬丟不得。
朱彤低眉,手上摩挲著玉料的紋路,心裡感受到了皇後娘娘的重視與認真。
她活了十幾年,第一次有人對待她如此真誠,這些年父母當她是孩子,外面的人嫉妒她美貌家世,就算是平常說的小姐妹,也不曾交心。
可是第二次見面,皇後娘娘便將這麼重要的物件交給了她。
秦檸笑吟吟地看著她。
既然是正軒承認的媳婦,那她給兒媳婦準備的所有東西,都要給人家。
秦檸笑道:「你們現在日子過的好,想來是看不上這種東西的,只是你戴不戴倒無妨,放著也好,我存了這麼多年了。」
就是不要弄丟了弄壞了,白白浪費了我的心意。
朱彤抿唇一笑:「小女,很喜歡。」
喜歡的不是東西,而是一片真心。
天底下沒有人不喜歡別人真心相待。
秦檸拍了拍她的手臂,「你喜歡就好。」
彤彤這姑娘就是好,這樣粗製濫造的鐲子,便是她自己都喜歡不起來,朱彤這般嬌生慣養的尚書千金,竟然還為了安慰她而說出喜歡二字。
真是個貼心的孩子。
秦檸看向朱大夫人,笑眯眯道:「親家母,本宮讓人給彤彤找了幾匹布料,還有些寶石,便勞煩你回去給她做幾身衣裳,再打幾套頭面,女孩子家太素凈了,也不好。」
朱彤長相艷麗,和梁鈺屬於一個類型,壓的住艷麗張揚的打扮,反而是平平常常的裝飾,顯得不夠驚艷。
朱家人大約是覺得朱彤長相太出挑,刻意裝飾之後,便鶴立雞群,讓人記恨,容易被槍打出頭鳥。
便將好好的美玉,扮成了石頭,若不是玉質太好,怎麼也遮掩不住,這般美人就要錯過了。
其實朱家人全然不必如此,本就是世祿之家,又不是那些被欺負了毫無還手之力的平頭百姓,何必捂著不讓人看。
又沒有人敢欺負朱尚書的長孫女。
秦檸就很無奈,只得勸告道:「美貌是上天所賜的,不管是不是喜歡,都不能糟蹋了。」
朱彤笑道:「小女遵命。」
她自覺還好,並沒有刻意扮丑,只是未曾特意顯露美貌來,真正比較起來,還是比旁人好看。
而且朱尚書雖然是一部尚書,看著家大業大的,但是家中人口繁多,其實並沒有外人想象的那般高門府邸的闊綽。
不過是得以衣食無憂罷了,想要衣衫首飾精美華麗,朱尚書還是負擔不起的。
還有一點便是……
自家爹爹實在不爭氣,在家裡被二叔三叔比的一無是處,爺爺便不喜歡他,對自己這一房,也極為冷淡,她有些時候,自然比不上二房的妹妹們。
可就算如此,她朱彤也是尚書府的嫡長孫女,如今也算得上是苦盡甘來。以前常常明朝暗諷她的妹妹們,以後便是天壤之別。
再計較便顯得無聊了。
秦檸微微一笑。
她的確是護短了。
原本也沒注意,剛才朱彤說喜歡她那雙鐲子,她才看了一下朱彤的裝扮。
還不如尚書夫人身後的兩個小姐華麗。
秦檸自己不在意打扮的,人不是靠衣裳襯托的,可是她就是受不了自家人被怠慢。
所以便敲打了一通尚書夫人。
尚書夫人亦不蠢笨,便笑道:「娘娘說的是呢,彤彤原是年少,臣婦想著小姑娘合該磨練心性,如此一想,便岔了路,多虧娘娘指點。」
她原本就聽朱尚書的,對大房有些冷淡,對朱彤也沒多麼關注,如今朱彤成為朱家的未來,自然要用不同的方式對待。
想來,朱尚書也會這麼做的。
他早就唉聲嘆氣,覺得自己退了之後,朱家便整個完了,有如此機緣,定然不會輕易放過。
朱彤便低下頭一笑,也沒有說話。
秦檸也不相信她的鬼話,難道只有朱彤自己是年輕女孩兒,你身後跟著的便不是了。
只是到底要做親家,也不至於因為一些外物撕破臉皮,便都樂呵呵地沒有拆穿。
錢正軒在後面沉下臉,他一個常年泡在書院里的書生,自然猜不透內宅的事,如今看一看,大概就是他媳婦兒在家裡受委屈了。
錢正軒不大明白,朱彤這般樣貌,朱家人為什麼不好好養著,就算是將來嫁人,也比旁人容易攀入高門吧。
只能說,這家子目光短淺。
秦檸看了看日頭,笑道:「本宮待會兒還有事,就不留夫人用膳了,趙嬤嬤,替本宮將夫人們送走。」
趙嬤嬤領命,滿臉堆笑地扶住尚書夫人,「夫人這邊請。」
秦檸看著她們離開,自己走進內室,卻只見錢正軒一人。
「你父皇呢?」
怎麼忽然不見了。
「走了老半天了,誰知道他去幹嘛了,娘,你覺得我媳婦兒怎麼樣,我覺得我好喜歡她。」
秦檸伸出手指推了下他的腦袋:「你啊,別嘴上沒有把門的,彤彤當然是個好姑娘,溫柔大方,便宜你了。」
錢正軒傻笑。
他覺得不僅僅是溫柔美貌,總覺得這姑娘跟他氣場很合適,打心眼裡頭就有幾分好感。
或許,這就是緣分吧。
錢元恆推門進來,看了自己傻兒子一眼,無奈搖頭。
秦檸抬眼看他:「你去哪兒了?我還想讓你趕緊下旨呢,結果進來沒看見人。」
「去御書房寫聖旨了啊。」錢元恆道,「大概等她們回家,聖旨跟著就到了。」
不然呢,他兒子第一眼看見人家姑娘就移不開眼了。
還能有別的選擇嗎?
錢元恆出去之後,自己對著池水顧影自憐,自怨自艾了一會兒。
想一想畢竟是自己兒子,不能再讓他不高興了,就雷厲風行去了御書房,寫了聖旨發出去。
幸好承乾宮離御書房很近,不然他這會兒還回不來。
「你怎麼不等我,萬一我不喜歡她呢?」秦檸不開心道。感覺自己的功勞被錢元恆搶了,就很不高興,你一個大男人幹嘛搶我的事。
錢元恆納悶道:「你都喜歡地恨不得抓住人家的手把人留下了,還有這個萬一嗎?」
你說這話就不心虛嗎,我又不是個瞎子。
秦檸想打他,你便不能含蓄點說嗎,兒子在身邊,我也要面子的啊。
她睜大了一雙眼,自以為是怒氣沖沖的,可是她哪兒捨得真的對錢元恆生氣,那眸子里所謂的怒氣,也只是在撒嬌罷了。
這樣的神情,狠狠戳了一下錢元恆的心。
阿檸怎麼能……這麼招人?
縈繞在兩人之間的氛圍實在黏糊糊的,錢正軒有些看不下去,出聲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父皇,你的聖旨怎麼說的啊。」
「還能怎麼說,朱彤好,配得上你,擇日完婚唄,不然還要再誇一誇你嗎?」
這孩子,怎麼就不能謙虛一些,聖人都說見不賢而內自省也。
這孩子就只知道誇自己。
錢正軒可不知道他的想法,不然就算是親爹,也要打架的。
怕不是以為誰都和他一樣厚臉皮吧。
錢正軒百口莫辯:「我又沒說,父皇你總是在污衊我。」
我就是問問罷了。
秦檸調解道:「行了你們,正軒都到娶媳婦兒的年紀了,你們還鬧,我都替你們不好意思。」
這話說實在的,也算不上是什麼調解。
可是無比有用,不管是錢元恆還是錢正軒,都很一致的撇嘴,保持了安靜。
最終還是錢元恆先破功,他心裡憋著事,就忍不住。
他幾乎像是在炫耀,「阿檸,剛才工部那邊說避暑山莊已經修整好了,現在可以住人,宮裡一天比一天熱,咱們過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