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捉蟲)
宮裡人其實心中都有些擔心這位新晉的太子殿下,二皇子和三皇子,無論死活,對他都沒什麼威脅了,可是皇後娘娘又有了身孕,若是這一胎還是個皇子,那陛下和娘娘一起撫養長大的孩子,總比太子殿下這個多年不見的兒子要親近些。
更何況,待陛下年老之際,太子殿下做了多年儲君,和陛下的矛盾想必不少,如何比得上剛長成的會撒嬌的生嫩少年郎。
可是太子畢竟是太子,無論如何,也輪不到他們操心。
「正軒來了,讓他進來。」秦檸拿開錢元恆的手,含笑站起身,往外走了幾步。
錢正軒進來剛好看到這一幕,連忙道:「娘你別動。」
隨即才道:「兒臣給父皇母后請安。」
「起來吧。」錢元恆淡淡道,「你怎麼過來了,不是讓你去御書房了嗎?」
「我娘昨天受了那麼大驚嚇,我來看她,結果都說你們歇下了,我當然放心不下。」他扶著秦檸的手臂,「娘你坐,真是嚇死我了,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秦檸無奈一笑:「你們父子兩個,真是一樣的,想的太多。」
「什麼呀,總不能怪我,娘好歹想想我的心思。昨兒在外面呢,就聽人說有人行刺你,我心裡什麼滋味。」
「你去看你姨母了嗎?」錢元恆沉聲道:「你該去看看的,別失了禮數。」
「我去過了啊,舅媽陪她說話呢,我準備明天去她們家看一看,把表弟表妹帶出來,父皇給姨母賜的宅子在哪裡,我先幫她們搬過去。」
「還沒選地方,大約在承恩侯府附近,讓你舅舅照顧著她們,你有想法嗎?」
「舅舅家東邊那一家,是前朝禮部尚書的宅邸,我去看過,正經的江南園林風格,想來姨母會喜歡的,娘你覺得怎麼樣?」
前朝吏治腐敗,官僚府邸大都無比奢華,雖說偽朝入京的時候糟蹋了一些,可依然擋不住其奢侈,完全不用整修,便可直接賞賜給人。
這算得上是錢元恆最滿意的一點了。
「你們決定吧,我也沒見過怎麼樣,正軒我剛才跟你父皇講中秋宴會的事,我如今不方便,你去找彤彤進宮來幫我一把吧。還有,你也多幫幫你父皇,你們親生父子,不可生分了。」
錢正軒悄悄看了眼錢元恆,附在秦檸耳邊道:「娘,別人都說我奪父皇的權力,將來會有矛盾的。」
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足夠錢元恆聽見。
「什麼亂七八糟的。」秦檸嗔道:「外人知道什麼,那是你親爹,別整的跟那些見面就急眼的父子兄弟似的,我見不得那樣的,若是你們誰那樣,也別來見我了。」
錢元恆只裝作無辜的樣子:「我可什麼都沒想,誰知道這孩子在外面聽了誰的挑撥,還是年紀小,什麼話都相信,我是那種人嗎?」
錢元恆自認還是比較仁慈的,連不是親生的都能容下了,何況是錢正軒。
這是他自小抱在手裡的元寶,就算現在長成了這樣,但是只要略微一回想他小時候白白嫩嫩的模樣,誰還能跟自己兒子生氣嗎?
他離家那年,小小的孩子還不會說話,可能是察覺到了父親的決定,哇哇哭的人心都碎了。
錢元恆嘴上不說,心裡頭其實一直惦記著那個依戀自己的孩子。
就算再有別的孩子,就算還是秦檸生的,可是誰都不是多年前躺在自己家的茅草屋裡,笑得如同一個神仙娃娃的孩子了。
誰也取代不了他的地位。
錢正軒比他更有幾分手段,不僅不撇開自己的關係,反而抓住秦檸的手臂撒嬌:「娘,我就是擔心有了弟弟妹妹你們以後就不喜歡我,小孩子那麼可愛,我都這麼大了,肯定不如他討人喜歡,那時候我該多傷心啊。」
十幾歲的少年郎,做出柔然委屈的神態,他容貌精緻,自然是看著十分情真意切。
秦檸當即心便軟成了一團,寵溺地揉了揉他的腦袋:「傻孩子,你是娘最喜歡的孩子,有了弟弟妹妹,娘更喜歡你,但是你就要喜歡他了,不然他多委屈啊,知道嗎?」
錢正軒笑嘻嘻道:「娘你放心,我一定疼愛弟弟妹妹,像你疼我一樣。」
錢元恆嫉妒地看著他,這兒子當真是會爭寵,就算真的生在史冊上那些奪嫡嚴重的時代,恐怕也不輸給任何人。
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偎在老父親膝蓋上撒嬌,顯示濡慕之情,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心裡軟上幾分。
這不是,他對秦檸撒嬌,連帶著自己都不忍心說什麼了。
他看著錢正軒,忽然想起了梁文景把錢溶找回來的事,一時有些心虛,還是準備跟秦檸說了,省的有那些糟心的人,添油加醋說了什麼,白白讓她多慮。
錢元恆清咳一聲:「阿檸,我跟你說個事。」
錢正軒卻沒客氣,轉頭看他:「你靜安侯將我那個……三弟,帶回來的事?」
秦檸抬眼看這父子二人,無奈道:「回就回了,多大點事,正軒你還吃他的醋不成,他已經不是你三弟了,現在是江家子孫江溶。」
錢元恆心裡鬆了口氣,看來阿檸著實沒太在意。
錢正軒悶悶不樂地答應了一聲。
秦檸摸了摸他的頭,似是安撫般地拍了拍,錢正軒少年心性,自然是想睚眥必報的。
可是她那麼喜歡錢元恆,並不僅僅因為他的樣貌啊,這個男人寬容慈和,有情有義,才是根本。若是錢元恆真的毫不留情下手殺了自己當兒子養大的錢溶,她才要不寒而慄。
如今錢元恆愛她,自然一切無所謂,可若是哪一日不愛了呢,這樣性情的男人,才能保證自己和正軒的安然。
而且哪個女人會喜歡心狠手辣的男人呢?
錢正軒也明白這個道理,就是有些憋屈,錢溶本就是替梁鈺贖罪才被送去北疆的,現在還沒吃什麼苦,就要被接回來了,真是讓人不痛快。
錢元恆搖頭,「傻子!」
「你以為我為何非要把他送回江家祠堂里,江家血脈傳承江海自己都不在意,我在意什麼。」他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你以為讓他在北疆就是折磨梁鈺了嗎,真正折磨她的,是她一生謀划追求的東西,跟她兒子再無緣分。」
梁鈺是個名利心很重的女人,錢元恆的手段,才叫打蛇打七寸。
如今梁鈺早就不出現了,乖乖待在梁家最裡面,權當自己不存在,豈是改過自新了,不過是心灰意懶罷了。
若錢溶僅僅被送到北疆,沒有後來的手段,估計梁鈺現在還在作妖呢。
錢正軒看著他,瞪大眼道:「父皇你好陰險。」
話音剛落,頭上就被敲了一下:「你才陰險,我已經很仁慈了,不然就梁鈺的行為,早就死一萬遍了。」
「您是仁慈嗎?還不是因為靜安侯求情。」錢正軒道,「靜安侯是朝中肱骨,否則換了別人,恐怕就跟你說的一樣,死了一萬遍了。」
秦檸乾脆倚在椅子背上看這父子二人鬥嘴,誰家父子不曾吵過架,都是越吵關係越親近的,不然難免生疏。
錢元恆深覺跟自己兒子爭吵有些丟面子,也學秦檸坐端正了,嚴肅道:「正軒,你如今是皇太子,合該端正大氣一些,不可再孩子氣了,日後朝內仰仗你的地方還有很多,萬萬不可將眼光放在這些犄角疙瘩的小事上,你這個年紀,當以培養心胸為重。」
「一代君王,才華出眾與否並不重要,只要心胸開闊,善於用人,那些事情,實在不必自己插手。」
若是等哪一天你能夠不因為外物影響自己的看法時,自然想做什麼便做什麼,在此之前,還是多多修身養性,不可隨意行事。
這話他一遍遍說,只盼著錢正軒像踐行聖人教訓一樣,聽他的話。
也就是自己心疼他,換了別人,早就一次一次打到人聽話了。
錢正軒乖乖答應:「父皇,兒臣遵命。」
秦檸看了眼錢元恆無奈的神情,想著他大約是對這個口是心非的兒子無奈了。
只好自己道:「正軒,你說了的話,就該做到才好,我聽你答應你父皇的事,不是第一次當做耳旁風了,我不說別的話,只有一事,我自小怎麼教你的,不能因為這是你父親,你就不重視了。」
錢正軒一向懂事,也就是因為這是父親,不會生氣,不會不理他,才敢胡作非為的,秦檸就要告訴他,不管再親近的人,該怎麼著,還是不能含糊。
錢正軒只好點頭:「娘,我一定說話算話,不是講中秋宮宴的事嗎,怎麼又落到我頭上來了,咱們回去好不好。」
秦檸笑著摸了摸他的頭:「好,說中秋節的事,剛才說到哪裡了?」
「說讓我幫父皇幹活,父皇你真的不會有意見吧。」錢正軒眨眨眼,非常認真地問。
「朕巴不得呢。」他頭一次當著秦檸的面用這個自稱,可見說話時的分量。
錢正軒便放心了,「那我明天去朱家找朱大人,跟他說讓彤彤留在宮裡,娘明天你見了朱家女眷,直接把彤彤留下不就好了。」
「不是指這件事,」錢元恆道:「我準備把宮宴時的人手交給你調配,禮部自然會拿上來章程,到時候你跟著學一學,早晚要獨當一面的。」
錢正軒咬著下唇,瞅著他半晌道:「父皇,你怎麼動不動就把事情扯到教育我頭上。」
錢元恆失笑,聽他這麼一說,還當真是如此。
「因為你爹爹我,十幾年來沒有教過你任何東西,現在想將錯過的,全給你補回來,就忍不住了。」
錢元恆拍拍兒子的肩膀:「你也別嫌父皇煩,我兒子這麼聰明,再過幾年什麼都知道了,父皇就再也沒什麼可嘮叨的了。」
錢正軒笑道:「我就是奇怪而已,怎麼會嫌煩,父皇你繼續說。」
看起來氣氛倒是其樂融融,從內務府回來的李嬤嬤,站在門口沒敢進去,陛下皇后和太子,一家三口在享受天倫之樂,她不是那般沒眼色的人,何必衝進去攪擾。
天大的事,也是能等一等的。
袁桓那邊,很懂錢元恆的心思,就初雲公主指認出來的那群人,一個開口辯駁的機會都沒給,全部打包扔到刑部,給了馬侍郎,交給刑部處置。
解決完這個問題,袁桓只覺得神清氣爽,心裡堵著的一塊大石頭,消散了一些,胸口中,也能夠出些氣了。
他深深嘆口氣,覺得自己也是艱難,手裡抱著拂塵,才慢慢往承乾宮走去。
只求從此太平無虞,讓他們做奴才的安生幾分。
翌日清晨,宮門外又陸陸續續停了許多車轎,雖然不及賞花宴那日人多,可看著也是非常壯觀了。
秦檬傷勢嚴重,李氏陪她待在長樂宮裡,是以這次,唯有秦檸一人面對這些女人。
心裡說不忐忑是假的,幸而已經認識了幾個人,如同馬夫人楊夫人,在行宮裡也是經常往來的,只盼著禮部和吏部兩位尚書早日娶妻,也能給秦檸尋個伴。
秦檸給妹妹蓋上輕柔地彷彿沒有重量的蟬絲輩子,低聲道:「檬檬,姐姐今天沒空過來看你,你有什麼需要的,儘管給伺候的人說,若是他們有什麼不盡心,等晚上我來看你的時候告訴我,千萬別著急憋在心裡。」
秦檬溫柔道:「姐姐別擔心我,正事要緊,太醫們醫術高超,我現在已經沒事了,過兩天就能下床走動自如了。」
幸而是傷的不重,若不是傷錯了地方,她現在就能走動了,而且宮裡自有名貴的藥材,太醫說,將來是連一個傷疤都不會留下的。
姐姐如今實在是愧疚太過了,總擔心著她,其實哪兒有那麼嬌弱。
秦檸拍了拍她的手,輕聲道:「我走了。」
承乾宮的大殿里,已經滿滿當當聚集了各家的誥命夫人,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隱隱約約為中心的,不再是梁家二夫人,而是朱彤的祖母,尚書夫人。
秦檸心裡微冷,這個朱家,也不是可造之材,幸而彤彤不是這般眼皮子淺的人。
朱彤還沒有嫁進皇家呢,朱家夫人就忍不住攬權了。
她面上依舊帶著笑意,理了理衣衫,身後的小太監高聲道:「皇後娘娘駕到。」
秦檸在一眾人簇擁下走出來,台階下衣衫華美的女人們次第跪下,口中高呼:「參加皇後娘娘,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吧。」秦檸語調不急不緩,一旁的小太監自然高喊:「免禮。」
眾人坐定,朱夫人越過想說話的梁二夫人,笑語如珠:「臣婦聽聞娘娘受驚,特意前來拜見,願娘娘安康。」
梁二夫人不甘示弱:「娘娘得天承命,自有上天庇佑,得以安然無恙,賊子實在可恨,臣婦代梁氏一族,為娘娘獻上安神碧玉一隻,千年人蔘一隻,恭祝皇後娘娘萬安。」
朱家那等暴發戶,也想同梁氏相比,先抖一抖自家的家底,看看比不比得上吧。
梁二夫人宛如一隻鬥勝了公雞,驕傲地仰著頭顱。
秦檸微微一笑:「夫人有心了,本宮並無大礙,倒是讓你們憂心了,且坐下吧,咱們自在說會兒話,不必如此拘泥。」
「臣婦遵命。」「這是臣婦該做的。」
幾乎是同時,梁二夫人和朱夫人一同開口。
底下傳來幾聲竊笑,聽不大清楚,秦檸卻能看清楚朱尚書夫人臉色不大好。
任誰被人從頭到尾奪了風頭,估計臉色都不會好了。
朱夫人估計是最近被人奉承的失去了自知之明,也不想想朱家是什麼樣的,梁家又是什麼樣的,威勢赫赫的江西梁氏,何必與人家相提並論呢。
秦檸掃視四周,含笑道:「梁二夫人今日沒有帶梁小姐過來嗎?靜安侯昨兒個和陛下講,說不定他妹妹要來,讓本宮略擔待幾分呢。」
「多謝娘娘垂問,臣婦的侄女兒不懂事,實在不敢叨擾娘娘,小女在家陪伴姐姐,也不曾過來,若是料到娘娘記掛著她們,臣婦一定要將人帶來的。」
說起漂亮話來,梁二夫人不輸給任何人,而且顯而易見,對侄女兒沒什麼好感,一通話,也全是靠著踩梁玥捧自己閨女罷了。
秦檸唇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婦人這話就客氣了,梁小姐天真爛漫,與旁人不同,然梁家家世不凡,自然也不同凡人,梁小姐若是性格平常了,倒不像是梁家女了。」
「娘娘謬讚,梁氏不過混口飯吃,哪兒當得起家世不凡幾個字,不過平常中等人家罷了。」梁二夫人很淡然地轉移炮火,「若說尊貴,自然是朱小姐家裡,未來的太子妃母家,臣婦等艷羨不已。」
尚書夫人自然聽出她話中意味,竟是要自家做替罪羊了嗎?
「梁二夫人實在謙虛了,誰不知道您家顯赫,我們這些平平常常的人家,哪兒敢與你們這般世家大族相提並論。」
兩人唇槍舌劍,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二人是在承乾宮互相吹捧起來了。
秦檸神色微冷,但也只是一瞬,接下來便不管打得火熱的朱梁二位夫人,而是看向楊夫人處:「夫人心愿得償,本宮看著氣色好了許多,果真人逢喜事精神爽。」
「多謝皇後娘娘垂憐,此事多虧了皇後娘娘,臣婦等,不勝感激。」
楊夫人說的真心實意,秦檸也便笑了笑。
這位是靜安侯的岳母,不同於別人,靜安侯跟梁家諸人關係不好,可是對岳母,還是要尊敬的。
她身為皇后,理應為錢元恆分憂。
梁二夫人轉臉看了眼楊夫人,眼裡閃過一絲陰鬱的光,隨即便是滿滿的挫敗。
梁文景是他梁家人,可是好處她這個親嬸母沒得到,反而讓這姓楊的外人拿去了。
楊家果真是好算計,讓女兒勾搭梁文景,從此整個家族有人照應不說,便是帝后二人也要給上幾分薄面。
她只後悔,當年梁文景的繼母為難這兄妹二人時,自己沒有幫忙,而是選擇了袖手旁觀。
否則……若是對梁文景有幾分恩情,現在也不至於被人打發到京城裡來。
可是就算看著楊家人依仗著梁文景而春風得意,她也沒有任何辦法,梁家看著風風光光的,有實權的卻僅有梁文景一人,如今這世道,誰還敢得罪這位爺。
梁二夫人想到此處,便看了眼朱夫人,微微一笑道:「皇後娘娘受驚了,臣婦等叨擾了娘娘許久,也該回去了,否則耽誤了娘娘休息,便是天大的罪過了,娘娘覺得如何?」
秦檸巴不得她們早些走,只是看人剛來,不好意思直接趕罷了。
梁二夫人如此知情識趣,秦檸便順著台階道:「夫人所言甚是,既如此,便散了吧,嬤嬤,替本宮送送諸位夫人。」
全然不知進宮有什麼用處,便是看梁二夫人和朱尚書夫人鬥了幾句嘴嗎?後面一些沒能和秦檸說上話的人,心靈便有些怨恨梁二夫人,便只有你懂事嗎,拿著我們的機遇做人情!
很多人都是帶著女兒來的,太子殿下雖然訂了太子妃,可側妃之位還空缺著,如今是側妃,可是自家有本事了,幹掉那個無權無勢的朱家女,日後變為正室,也頗有幾分可能。
她們帶著女兒過來,就是盼著女兒能入了皇後娘娘的眼,進入東宮伺候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