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去吧。」秦檸巴不得他快點走,便出聲催促了一下。
人都是這樣,在眼前的時候,各種嫌棄,等走了就開始思念。
到誰身上都不能免俗。
錢元恆捏住她的鼻子,無語道:「過河拆橋的傢伙,我走了,等我回來。」
花房在下午的時候,真的送來了幾盆菊花,看出來挑的全部都是最好的,其中罕見的,是一盆墨綠色的話。
趙嬤嬤扶著她,秦檸笑道:「這花兒倒是少見,綠色的,難為怎麼想來的。」
綠色的話,必然不是天然長成的,大約是有經驗的匠人們,用什麼手段給做出來的,這般吸人眼球,真是匠心獨運。
花房來送花的小太監是個機靈人,連忙笑道:「娘娘容稟,這花兒是我們大師傅自己研究出來的手藝,全天下是獨一份的,孝敬給娘娘,能博娘娘一笑,這花兒活得也值了,而且這是陛下的意思呢,昨兒奴才們得了這花,報給了陛下,陛下就說給娘娘您送來。」
秦檸伸手撥了撥花瓣,回頭笑道:「趙嬤嬤,看賞,回去告訴你們大師傅,再有了這樣的,送到陛下的御書房去。」
御書房雖說是富麗堂皇的,但是看起來有幾分陰暗,秦檸聽人說,綠色讓人心情愉快,以前宮裡面大紅大紫的花太多,又不好擺一盆草兒放在御書房,有這綠菊花,倒是極為妥帖了。
小太監點頭道:「誒,娘娘放心,奴才記下了。」
陛下和娘娘,果真是伉儷情深,昨兒陛下在花房看見了花,就惦記著讓送來給娘娘,今兒娘娘又惦記著陛下,這樣為對方考慮,真真是令人艷羨不已。
趙嬤嬤拿出個荷包遞給小太監,「娘娘賞你的,好好辦差,日後少不了你的。」
小太監單腿跪下:「奴才謝娘娘賞。」
秦檸輕撫著那朵菊花,眼裡漸漸帶出幾分笑意。
錢元恆今天回來的早,秦檸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好像每天都有很多公務要忙,真正做起來,偶爾半夜歸來也是有的,偏偏就有些時候,能天色還明亮的時候,就帶著人,什麼都不做的。
秦檸都在懷疑,御書房到底堆了多少公務。
聽她這麼問,錢元恆大笑了一通,調侃道:「阿檸,我養了那麼的臣子,還能把自己給累死嗎?做不完的讓別人去做就好了。」
也沒必要事事親力親為,皇帝只是一個人,哪兒真能管的過天下的大小事。
秦檸只眨眼道:「那你之前還忙到半夜,自相矛盾!」
錢元恆哭笑不得,「你說說你,人都有忙的時候和清閑的時候,莊稼漢也有淡季呢,我也是這樣啊。」
忙起來,就是有些事不能推給別人,真能親力親為,比如說天災人禍什麼的,都是國之大事,大乾這麼大,偶有些一時半刻解決不了的大事,實在正常啊。
怎麼就自相矛盾了。
秦檸斜眼一笑,「逗你玩呢,讓你老逗我。」
「你啊……」錢元恆面上有些憤怒,仔細看去,眼中卻滿滿儘是溫柔之色。
那種柔情似水的寵溺,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心軟。
錢元恆也不在意被她逗一逗,抬眼看了看即將黑沉的天空。
「袁桓,我記得承乾宮這邊,有把大躺椅,在哪個偏殿裡面,找幾個人搬出來,再搬張小桌子過來。」他看著秦檸,笑容溫柔如玉,道:「今晚賞月好不好?」
中秋節他們要參加宮宴,估計會很晚,秦檸身子熬不了夜,賞月這種事就不行了,現在雖然還沒有滿月,但是秋日天高氣爽,看一輪半弦月,也有別的風味。
秦檸眉眼彎彎,笑道:「好呀,可是我想吃月餅,還要你親手蒸的蟹。」
「月餅可以,你懷孕了,螃蟹性寒,不能吃,等以後給你做。」
錢元恆沒有任何商討可能地拒絕了秦檸的請求,又道:「趙嬤嬤,你去把庫房裡的小帷帳拿來。」
天氣有些冷,還是要注意保暖的,小帷帳纖薄透明,卻能夠阻攔外面的風。
趙嬤嬤應聲而去,出來的時候,自己手上抱了兩張皮子,花色的虎皮和潔白的狐皮,身後的兩個小宮女抬著個透明色的帷帳,完全不遮光的東西,帷帳四周各有一根杆子用來固定,看起來倒是意趣奇巧。
袁桓指揮人搬著躺椅過來,那椅子足足有一張床榻的大小,沉重的紅色,顯露出幾分貴氣。
「陛下,放在這兒了?您覺得如何?」袁桓挑了個開闊的地方,讓人放下來,揚聲問道。
錢元恆看向秦檸,對方點頭之後,他方道:「可以,趙嬤嬤,把帳子搭上去,去拿些月餅和點心,放桌子上,再把那幾盆花搬到四周。」
賞花賞月,豈不美哉。
趙嬤嬤把虎皮鋪在了躺椅上,將狐皮搭在一邊,指揮著宮女擺放好了東西,才笑道:「娘娘等冷了,就蓋著那張皮子,若是不行,奴婢再去拿別的。」
錢元恆贊道:「嬤嬤想的周到,皇後娘娘請吧。」
秦檸笑著走進去,坐在柔軟的狐皮上,揚起臉笑道:「我最厲害的皇帝陛下,我覺得今天是不是還有驚喜?」
感覺沒那麼簡單,要送花,要賞月,錢元恆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時機。
「你等著,該來的都會來的,其實……也沒什麼,就怕你不驚喜。」
錢元恆不大有自信,他自己覺得是絞盡腦汁了,在內務府忙著中秋宴會的情形下,還非要人家抽出時間和精力幫他哄媳婦,但是能不能哄住,就非常不確定了。
秦檸心裡想道:「我可以裝作驚喜。」
只是念著錢元恆的面子和夫妻感情和諧,她只笑著說:「肯定是個大驚喜。」
二人黏黏糊糊說著話,趙嬤嬤袁桓和外面伺候的宮人們也被特許搬了小凳子坐在一旁,一起賞月。
門外有燈光一陣一陣閃過來,是有人提著燈籠來了。
錢元恆瞅了一眼,「袁桓,出去看看是誰?」
「是我。」錢正軒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有些微失真的感覺。
錢元恆和秦檸只看到一團火光朝自己走來,走近了才看出來錢正軒的身形。
「你怎麼過來了。」
錢元恆坐在袁桓搬來的椅子上,身邊秦檸斜躺著,身上蓋著白狐皮,也沒有起身。
「我來看看啊,聽人說有人給娘送了盆綠菊花,我好奇。」錢正軒左顧右盼,「哪一盆是?」
昏暗的燈光下,花朵並不能很清楚地跟葉子分辨開,錢正軒瞅了半天,都沒注意到腳下那盆花。
錢元恆唇角抽了抽,指了指他腳下:「這盆,臉上掛兩隻眼,跟假的一樣。」
錢正軒低頭,抬起手裡的燈籠,仔細瞅瞅,發現那還真是花,剛才還以為是葉子來著,還好奇為什麼這盆菊花不和常理,如此枝繁葉茂。
夜色下看花,其實沒什麼感覺,完全看不清,又不像是紅黃的在月光下反而帶著幾分朦朧之美,這綠色,實在不好看。
他深深嘆口氣:「那我明天再來看,父皇你們繼續。」
語氣里似乎有幾分遺憾。
錢元恆道:「你等等。」
他站起身,走回宮裡拿了盞琉璃瓦的宮燈,那燈放在眼前,比錢正軒普普通通的要明亮很多,「拿著這個回去,大半夜的也不知道帶著人,東宮那麼遠,路上看不清絆倒了,受傷了,誰管你。」
說完話,他嘆口氣:「算了,你別走了,今晚就住這裡吧,以後不許再半夜出行了,夜裡守衛鬆弛,萬一被賊人逮到了機會……」
錢正軒只得道:「哪有那麼危險,什麼事都讓我趕上了啊,父皇你想太多了。」
秦檸在錢元恆身後道:「你父皇說的對,你這孩子越發不穩重了,之前還知道夜不歸宿是件不好的事,現在都敢夜間隨意行動了,我真是太久沒管教你了,還以為你長大了。」
自從錢正軒考了會元,她就打定主意,以後不再管他的決定,孩子大了,該有自己的想法和決策,結果他的才學是夠了,可是別的還差幾分。
到底還是年紀小。
錢正軒眨眨眼:「可是我沒有出家門啊,皇宮不就是我家嗎?」
錢元恆和秦檸都無言以對。
最後還是趙嬤嬤上前打破了僵局:「太子殿下,話可不是這麼說的,陛下和娘娘也是擔心您,東宮有那麼遠,實在危險。」
錢元恆介面道:「趙嬤嬤都知道是什麼意思,偏偏就你不知道,倒不是不讓你出門,但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一國太子關乎國體,你出門,好歹帶些侍衛僕人吧,何必非要孤零零的。」
錢正軒沒說話,秦檸無奈道:「你這孩子……今天住下吧,以後不可這樣胡鬧了,趙嬤嬤,你把偏殿收拾收拾。」
錢正軒搬走了,他住的偏殿自然擱置下來,錢元恆和秦檸都沒想過他還會再住過來,就將整座宮殿給收乾淨了,現在還要再折騰。
秦檸心想,這下還是留著吧,省的麻煩,正軒以後再過來,直接住就好了。
錢正軒也不急著走了,蹲在秦檸床前,「娘,你們幹什麼呢?」
「賞月啊,中秋節我看不了,提前賞了,你要來嗎?」秦檸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臉上的笑容也十分的慈和。
錢正軒感受到背後針扎般的目光,乾笑道:「不了,娘我今天累了,明天再來陪你,你們慢慢看吧。」
他要是真的敢留下,可能明天錢元恆就會在御書房找一堆東西給他,天黑都看不完。
來自於長者的報復,總是讓人棘手。
他提著燈跟趙嬤嬤去了偏殿,秦檸失笑,輕輕瞟了錢元恆一眼。
錢元恆倒在她旁邊,感慨道:「阿檸,這要是個小閨女就好了。」
這種糟心的,會影響父母親近的傻兒子,有一個就夠了。
秦檸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也沒有說話。
你以為女兒就單純善良只會活潑可愛了嗎?孩子不懂事的時候,男孩子女孩子都一樣。
說不定女兒比兒子還鬧騰,到時候你就是後悔也晚了。
秦檸自己就很無所謂這個事情,反正是打定了主意給錢元恆帶孩子,自己負責坐月子,當年生正軒的時候就是這樣,錢元恆雖然很嫌棄只會苦鬧的兒子,但打心眼裡的喜歡,還是能感覺到的。
而且,秦檸自己也不太會照顧剛出生的嬰兒,錢正軒前三個月,幾乎都是錢元恆一手帶著的,後來孩子身子稍微健壯一點,才讓她接受,這個孩子,就算有嬤嬤宮女,錢元恆也別想逃過一劫。
秦檸伸手端起放在桌子上的茶盞,裡面是一杯香味濃郁的牛乳茶,都說孕婦不宜飲茶,這主意還是錢正軒想的,拿生牛乳沖了熱水,加入糖和一點點茶水,既有茶香,對身體也好。
錢元恆湊過來,秦檸喝了一口,端著茶盞放在他口邊,錢元恆輕輕啜了一口,感慨道:「確實好喝,比以前在北邊喝的羊奶酒馬奶酒好多了。」
馬奶酒什麼的,當地人都非常喜歡,就是軍營里也有很多外地人愛喝,錢元恆卻是怎麼都感受不到美味的。
按照梁文景的話,咱們南方的人,天然愛吃甜食,自然對北地的東西敬謝不敏。
秦檸道:「我覺得馬奶酒很好喝啊,以前在姑蘇就有人賣,我和正軒都很喜歡,若不是看了那個,正軒可能還想不出這個主意來。」
錢元恆斜躺著,「他像你,所以就只有我一個孤家寡人了。」
秦檸不理會他的自怨自艾,手中摩挲著杯子,隨口道:「給我剝個橘子,挑個酸點的。」
錢元恆無奈,我哪兒知道誰是s酸的誰是甜的,宮裡進貢的東西,估計酸的也不好找。
錢元恆瞅了半天,拿起來一個看起來最漂亮的,都說橘子越丑越好吃,那好看肯定就酸了,他剝開喂到秦檸嘴裡,「怎麼樣?」
「可以,拿來給我。」
錢元恆便又剝了一個,塞進嘴裡,覺得有些……酸的接受不了。
這些人進貢,恐怕不是挑的口味,而是長相吧,看哪個長的漂亮,就列為貢品。
錢元恆默默放下手裡的橘子,看了看沒有任何不適感的秦檸,深深嘆口氣,就當是底下人知道阿檸懷孕,特意挑選的,為了孝敬皇後娘娘。
月亮漸漸升起,已經圓了大半,清亮的光灑下來,透明的帘子遮不住一點,四周的菊花,也鋪上了淡淡的銀色,美的驚心動魄。
秦檸抬頭看著,笑道:「古人對月吟詩,你行嗎?」
「吟詩我自然是不行的,聽你吟詩倒是可以,而且也不一定能聽懂。」
詩歌不在錢元恆的修習範圍內。
秦檸笑了笑,「還是算了吧,我最近傻的厲害,像古人的詩,也大多凄慘,不應景,咱們還是吃吃喝喝吧。」
所謂一孕傻三年,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自從懷了孕,很多事情就弄不明白了。
別說自己作詩了,就連偶然之間想起一句,都反應不過來是誰寫的。
錢元恆很沉重地點頭。
感謝我閨女又救了我一次,有時候啊真的覺得,錢正軒外表像他,所以才性格才華,全學了秦檸的。
希望閨女長相跟阿檸一樣好看,性格……性格也隨阿檸吧。
錢元恆實在說不出口讓閨女隨他,當爹的,何必坑害親女兒。
天上飄來幾朵烏雲,兩人顧著說話,也沒注意到,沈嬤嬤沒回來,袁桓也在一邊打瞌睡。
結果沒一會兒,錢元恆覺得臉上有點濕意,抬頭一看,只見烏雲壓頂,剛才還明明亮亮的月亮,已經沒有蹤跡了。
「下雨了阿檸。」錢元恆平靜地說出這句話,又高聲喊道:「袁桓,袁桓!」
袁桓驚醒過來,連忙躬身問道:「陛下,怎麼了?」
錢元恆扶著秦檸起身,顧不上回頭:「把東西抬進屋裡去,下雨了,尤其是這把椅子和這幾盆花。」
他先扶著秦檸繞開花盆走出來,小宮女和小太監一窩蜂擠上去,不一會兒就搬完了所有東西,錢元恆扶著秦檸,還沒走進屋子,天上的雨一瞬間宛如瘋掉一般,瓢潑般砸下來。
錢元恆張開衣袖護住秦檸,也不敢走快了,乾脆張開了衣襟,護在了秦檸頭上,腳下維持著穩固不變的速度。
袁桓衝進了屋子裡,拿著把傘衝過來,遮在秦檸頭上,這會兒實在是孕婦要緊,就連錢元恆也顧不得了。
幾人慢慢走進了屋子裡,錢元恆送開秦檸的肩膀,甩了甩濕透的衣袖,看著秦檸只有衣擺被打濕了,便鬆口氣,看了眼全都被雨淋了的人,只道:「你們都回去換衣裳,換一撥人來伺候。」
他進寢殿里脫下外衫,喊道:「阿檸,進來換身乾衣服。」
小宮女雖然渾身濕透,還是很有眼力勁地扶住了她,「娘娘地上滑,慢些走。」
秦檸看她,「你叫什麼名字?」
「奴婢彩雪,娘娘恕罪,奴婢衣冠不整,不能伺候娘娘,便先告退了。」
「去吧,回去換了衣裳,本宮讓小廚房給你們做薑湯,喝完再說別的,現在天氣忽冷忽熱的,別生病了。」
宮女們生病不比宮中的主子,很多低等宮女,是沒有資格請太醫的,最低等的醫女治療,治好了就算了,治不好就要完蛋了。
宮裡人太多,實在很多事情沒辦法,只能等天下安定,繁榮昌盛之時,再圖謀這些,現在朝廷為了休養生息,賦稅已經低到了一定程度,整個朝堂貧窮無比,秦檸現在想法很多,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多謝娘娘關懷。」小宮女微微施禮。
錢元恆穿著內衫,秦檸看著那雪白的衣裳貼在他身上,勾勒出結實的線條,又不像不穿衣服那樣,身上帶著縱橫交錯的傷疤,現在看起來,才真是有種難言的誘人感。
錢元恆看宮女全走了,才脫下衣裳,赤、裸著身子走到衣櫃處,自己動手拿出套內衫換到身上,又扒拉出一身秦檸的給她,「過來,我幫你換衣裳。」
秦檸大著肚子,不能蹲不能彎腰不能抬腿的,自己換衣服什麼的,實在艱難,最近都是錢元恆或者趙嬤嬤幫忙。
秦檸緩緩走過去,張開手臂,看著錢元恆給她換上乾淨的新衣服,將她塞進被窩裡,有些懵了,不是換個衣裳嗎,就要直接睡了?
錢元恆摸了摸她的頭,「乖等我一會兒,我去洗個澡,省的生病。」
泡一下熱水,發發汗,將寒氣逼出來,若是生病了,別的不敢說,肯定是不能跟阿檸待在一處的。
錢元恆非常會算賬,沖個澡的時間,換來以後好幾天膩歪,再划算不過了。
秦檸看他要走,伸出白嫩的手,扯住他的衣角,聲音里有些淡淡的依賴,「我也想沐浴,你讓人送水進來吧,別出去了,外面冷。」
錢元恆自然是處處寵著她的,看了眼那隻手,默認了她的請求,自己反身在床沿坐下來。
「伺候的人還沒來,等一等吧。」
秦檸拿頭蹭了蹭他。
她躺在被子里,高床暖枕,屋外有嘩啦啦的雨聲,手邊有最愛的男人,倒是生出幾分歲月靜好的溫馨之感。
錢元恆輕輕摸了摸她的頭,也極為默契地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