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過了一會兒,先是承乾宮伺候的大宮女率先而來。這種領頭的宮女,有四個人,每天時間分開來守著,住的也近。
「奴婢參見陛下,娘娘。」宮女行禮,「陛下和娘娘,現在又什麼吩咐?」
「去小廚房,讓人送水,朕要沐浴,再熬上薑湯,分給今天在外面伺候的人。」錢元恆淡淡道,「等人來了之後,把走廊裡面的菊花,給搬進後面的偏殿。」
「是,奴婢遵命。」她抬起頭,擰眉道:「陛下,娘娘這身衣裳太滑,穿著不舒服,奴婢記得柜子里有套天藍色的,十分柔軟,您找出來給娘娘穿吧。」
她自己是不動手的,趙嬤嬤親口說,衣食住行都會被人動手腳,娘娘懷著孕,要一千萬個小心,那些衣服,她們也只是在浣衣局送回來的時候經手一下,還要經過仔細檢查。
換了平時,是不敢動一下的。
錢元恆伸手摸了摸秦檸身上的外衫,雖然自己覺得手感不錯,但還是很聽話地打開櫃門,扒了出來,想給她換上。
秦檸無奈道:「先放著吧,等沐浴之後再換。」
宮女已經出去了,整個室內只餘下夫妻二人,錢元恆微微一笑,彷彿想起了什麼,臉色有些微奇異。
秦檸道:「你想什麼呢?」
「想……我剛才說,是我要沐浴,所以……」
宮裡有單人的浴桶和雙人的浴桶,送水的人會按照吩咐抬不同的桶進來,所以今天,秦檸如果要洗,就要和他擠在一起。
感覺……有點開心,有點興奮。
秦檸瞟了他一眼,居然沒有惱羞成怒,只是很平淡道:「我是傻子不成?」
這話說的,錢元恆心神激蕩。
秦檸當然知道浴桶的問題,可是剛才並沒有提出任何意見,難道是也想了。
太醫說孕婦會比較想那種事,原來是真的嗎?
錢元恆笑眯眯地伸手伸手揉揉她的臉:「阿檸,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討人喜歡啊。」
秦檸瞪他一眼,錢元恆看著,亦只覺得她眼波流轉,有種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宮女又從外面走進來,這次身後還跟了幾個人,是別人陸陸續續過來了。
「陛下,水放在哪裡?」
「屏風後面,地上鋪上波斯國的毯子,省的滑了。」
「奴婢遵命。」那宮女指揮著人將浴桶抬進來,又親手鋪好了毯子,微微屈身道:「奴婢等告退。」
趙嬤嬤不在,她就是這群人裡面領頭的,自然而然帶著人出去。
秦檸伸出雙手,做出要抱抱的姿勢,笑道:「抱我過去。」
錢元恆何樂而不為,含笑道:「阿檸,你要是一直這麼乖……」
那我就有福氣了。
後面的話沒敢說出口,害怕秦檸惱羞成怒,到手的鴨子給飛了。
溫熱的水浸泡在肌膚上,帶來絲絲暖意,秦檸舒服地喟嘆出聲,錢元恆抬腳踏進來,單手將人擁進懷裡。
秦檸的肚子,在水裡看著彷彿是長了肉的小肚腩,有些柔軟的可愛,錢元恆看著心癢,很想上手捏一捏,若不是惦記著這個是自己家崽崽,不能捏,他可能就忍不住了。
秦檸可不知道他的想法,只是伸出手,看看瑩潤如玉的指甲,輕輕在對方胸膛上撓了一把。
錢元恆握住她的手。
秦檸聽見他的喘息粗重了一些,便滿意地收回手,不再動作。
這樣就足夠了,接下來就全看錢元恆的了。
錢元恆的咬牙聲清晰入耳,秦檸回頭嫣然一笑,眼裡似有萬千星光。
錢元恆便忍不下去了,四周溫熱的水彷彿火一般灼燒著身體,莫說是剛剛的寒氣,便是沉積在骨子裡的多年寒涼,也被燒的沒了蹤跡。
他站起身,跨出浴桶,站在邊沿看了會兒秦檸,在對方眨眼之際,忽然將人撈了出來。
屏風後到床前,一路上水跡斑駁。
秦檸躺在床上,掩住自己的眼睛,淡淡道:「給我被子。」
錢元恆俯下_身來,輕輕在她耳邊笑,低沉的聲音帶著熱氣,讓秦檸無端紅了耳朵。
一雙玉白的手臂攀上男人的脖頸,強烈的色差帶來無與倫比的刺激感。
錢元恆甚至來不及撒下床帳,就帶著秦檸捲入風狂雨驟的海洋。
秦檸緊緊攀住他的脖頸,聽著窗外嘩啦啦的雨聲,將腦袋埋進他懷裡,臉上的紅色,幾乎映襯了整片天空。
這晚因著大雨沒能看上月亮,秦檸也便沒了別的時間,因為中秋節轉眼到了。
這夜也算得上是天公作美,絲綢般的天空中,稀稀拉拉點綴著幾顆星,中間的月亮皎潔如銀盤,在滿宮的燈火里,也絲毫不輸光芒。
秦檸坐在宮車上往鳳儀宮去,伸手想要接住月光,可那光芒照在手心裡,便一點也看不出來了。
秦檸輕輕嘆口氣:「只可惜,這麼好的夜色,卻不能安靜欣賞。」
趙嬤嬤笑道:「這才是娘娘您的福氣呢,清閑人雖惹人艷羨,可清閑久了,那就當真是沒什麼本事了,恰如娘娘這般春風得意,才會日日不得閑的。」
像趙嬤嬤自己,就很自傲於自己平常忙來忙去,倒不是真的想累著自己,而是這樣的忙碌,才能顯示出,皇後娘娘是真的看重她,願意將事情交給她辦。
秦檸溫聲道:「本宮也只是隨便說說,真的要算起來,自己也是不願意每天無所事事的。」
宮車馳到鳳儀宮門前,不經意望進去,便能看見裡面交錯的人影,流光溢彩的衣衫顯示出這是一場奢華的盛宴,女人們的歡聲笑語,都帶著節日的氣氛。
趙嬤嬤將秦檸扶下來,身後的小太監自然而然喊道:「皇後娘娘駕到。」
宮殿里的女人們齊齊回頭,便看見一道不算纖細的身影,進來的女人穿著朱紅的鳳袍,貴氣十足,頭上卻只簪了清簡的幾隻玉簪,平白在貴氣中添了幾分雅緻。
「參見皇後娘娘,賀娘娘中秋之喜。」
「諸位免禮吧,今日中秋大宴,是國之盛事,不必拘泥於小小禮數。」秦檸在上首坐定,看了眼坐在旁邊的朱彤,滿意地笑了笑。
眼神掃下去,下面花團錦簇儘是婦人帶著如花似玉的女兒入宮。
秦檬和李氏如今都是一品誥命,位置自然靠前,秦檸看到她時,眉頭不自覺地皺了皺。
秦檬今日,竟然沒穿誥命禮服,在滿室按品大妝的夫人里,顯得尤為突出,她身邊帶著的姑娘,十五六歲模樣,穿著上好的貢緞,坐在那裡東張西望,彷彿在搜尋目標。
秦檸心裡便有譜了,這姑娘,想必就是秦檬姑姑家的女兒了,當真是膽大包天,竟敢當著她的面,穿上這衣裳,是以為能拿捏住秦檬,就沒人拿她有法子了嗎?
只是那劉氏女,她之前的口諭說送到庵堂里去,這家人居然敢陽奉陰違,且拿到她眼前示威。
秦檸搖晃著酒盞,盞中一如既往是杯牛乳。
她笑道:「陳國夫人,你身邊這姑娘本宮看著眼生,這是何人?」
秦檬臉上似乎有些羞意,李氏面有不忍,想給她解圍,但想一想秦檬這性子,若是處處護著她,才真是害了她,都被欺負成這樣了,還什麼話都不敢說。
就連她身邊坐著的小姑娘都敢欺負她。
李氏心思轉了轉,低下頭避過秦檬的目光,只能是,讓她吃一塹長一智了,並非所有人,都值得她好好相待的。
「小女是陳國夫人的表妹,拜見皇後娘娘,娘娘萬福。」那小姑娘站起身,面有得色地展開自己的衣袖,彷彿是在炫耀上面華美的綉紋。
「小女同陳國夫人關係親密,夫人入宮,才帶上小女的。」
秦檸臉色漸漸沉下來,這位在誥命夫人們面前一向溫和的皇后,第一次疾言厲色道:「你是哪個牌面上的人,本宮和陳國夫人說話,豈有你插嘴的道理!」
若說最看不慣這位劉氏女的,還不是秦檸和李氏,而是一眾世家夫人們,她們自詡門第高貴,跟後起之秀的官員誥命們飲宴,還能夠接受,可是劉氏女不過是平常村婦,家中父兄無甚地位,憑什麼以白身進宮闈。
她們想起來有這麼個人,便覺得渾身不舒服。
蘭陵蕭夫人以袖遮面,彷彿是和身邊人耳語,可聲音實在大到了所有人都能聽見。
「這小門小戶就是不行,連規矩都不懂,無爵無職的人,家中父兄也一無所成,憑什麼跟天家主子說話呢,當自己是皇後娘娘表妹了吧。」
諷刺的意味十足。
秦檸一向不太看得上這些世家夫人依仗門第蔑視所有人的做法,可是今天這會兒,難得沒反駁蕭夫人的話。
這劉氏女,既然敢違背宮中旨意,那懲罰自然是有的,除此之外,她也要讓人看看,不是誰都能在宮裡撒潑的。
身邊的誥命們看著秦檸臉色不太好,都默契地保持了安靜。
劉氏女憤怒地瞪著蕭夫人,有種想回嘴卻無話可說的感覺。
秦檸臉色黑沉:「本宮的旨意,是說你們能帶人進宮,可是沒有講,還在孝期的女子能不顧父孝穿紅著綠。」
朱彤細細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來:「皇後娘娘,依小女之見,孝期之女不詳,她自己孝順不孝順的倒也罷了,若是衝撞了小殿下,就不知道有幾條命賠了。」
孝期之人自然是不詳的,講究的人家,守孝期間根本不會去別人家出門做客,以免衝撞了主人家。
這劉氏女蠢毒,陳國夫人心裡也太沒有成算了。
她救了皇後娘娘,朱彤沒見到人,但一直以為是個聰明睿智的女子,可是今天一看,人倒是個好人,糊塗也是真糊塗,或者不是糊塗,只是太軟弱了,不敢忤逆別人。
朱彤這話說出口,便是滿堂寂靜,剛才高高在上的世家夫人們,一瞬間安靜如雞,縮在自己窩裡不敢露頭。
衝撞皇嗣,這罪名若是落實了,這個姑娘全家都要遭掛落的。
李氏變了臉色,狠狠拉著秦檬和劉氏女跪下:「皇後娘娘息怒,此事都是誤會,絕對不敢有任何不敬之心。」
秦檸的聲音響起來:「承恩侯夫人起來,坐回你的位置,今日中秋佳節,本宮也不想做這些敗興緻的事,彤彤,你幫本宮把這位孝女送出去,本宮不想再看見她。」
民間對孝期看的沒有文人士大夫那麼重,秦檸是知道的,仔細算起來,她嫁給錢元恆的時候,也沒有過了三年父孝,只是當時大家都不當回事,只要不在忌日辦事,不在熱孝成婚,都無可厚非。
可現在她是大乾的皇后了,三年父孝到了這個階層,便是一天都不能少,民間百姓她管不著,可出現在自己眼前的再不管,她將來還有什麼顏面做這個皇后。
後人提起來便說:「某某皇後行為不端,不顧臣女父孝,令人飲宴。」
若是沾上了這種話,她才更加委屈。
朱彤施施然起身,「小女遵旨,勞煩這位姑姑跟我一起請這位小姐離開了。」
她笑如艷陽,帶著秦檸身邊的宮女走到秦檬和劉氏女面前,擦著秦檬的耳朵道:「你當真是糊塗。」
這樣的人做皇后的妹妹,早晚是要連累人的,她連自己夫家都擺不平,若是有人脅迫她,懦弱如此的人,恐怕會被人逼著傷害娘娘和陛下等人。
畢竟,皇後娘娘怎麼也不可能對這個親妹妹設防。
秦檬臉色有幾分蒼白,朱彤不以為意,示意宮女架起劉氏,直接將人拖了出去。
一直到沒有人影的地方,朱彤看著她,笑道:「你自己連累了一家子,當真好本事,姑姑看著她,別讓她攪擾了宴會,若是不老實,就捆起來,等宴會散了,送去給陳國夫人。」
大殿內沉寂了好一會兒,秦檸看著跪在地上的妹妹,縱然是千萬個恨鐵不成鋼,還是人不住心軟了,「陳國夫人也起吧,日後不可這般糊塗了,本宮是你姐姐,自然不跟你計較,若是換了旁人,你和那劉氏女,都是一個下場。」
秦檬低聲道:「臣婦知罪。」
秦檸話中,還是流露出了對妹妹的在意,在座的誥命夫人心裡有了底,就算人家不知事,可後台強硬,不能隨意嘲笑。
蕭夫人面上雲淡風輕的,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含笑道:「娘娘,臣婦看您頭上的碧玉簪當真好看,臣婦就沒有資格享受了,心裡可是很羨慕呢。」
秦檸笑道:「蘭陵蕭氏是大世家,家財萬貫,什麼奇珍異寶沒有,夫人實在謙虛。」
「娘娘說的臣婦都要臉紅了,什麼大世家,不過是小小的土豪鄉紳,混口飯吃罷了,哪兒敢與娘娘相提並論。」蕭夫人道:「其實也不算是土豪鄉紳,勉強算個中等人家吧,實在不算什麼。」
江西梁氏之外,蘭陵蕭氏已經是極為有權勢的家族了,蕭家夫人,也是聰明的很,不像梁氏那般招搖過市。
秦檸與她寒暄著,梁二夫人也插嘴道:「我倒是有一支和娘娘相似的,雖不敢比娘娘的好,但也能得一二神韻,若是蕭夫人,我倒是可以贈與你。」
蕭夫人臉色一僵,這梁家人真是敢說,「君子不奪人所愛,我可不敢搶二夫人的東西,倒不如眼巴巴等著娘娘哪天膩了賞給我。」
秦檸語帶深意道:「江西梁氏,名不虛傳,難怪陛下總說,要多多依仗靜安侯,現在看來,本宮也要依仗夫人了,這宮中其實沒什麼好東西,怕是本宮拿出來什麼,梁家都有好的,日後本宮賞人的時候,還要勞煩梁夫人給本宮留些面子。」
梁二夫人這會兒也覺出不對勁來,連忙補救道:「哪兒是什麼好東西,比不上娘娘的,只是普通的玉罷了,臣婦粗鄙,當真用不好這等東西,只有娘娘樣貌絕倫,才配的上玉質溫潤。」
蕭夫人心下憐憫,梁二夫人真的得罪皇後娘娘了,當著那麼多人誇讚相貌,你還以為是種讚美嗎。
秦檸沒有回她,只是低頭飲了口牛乳,她在高處,底下人看不清她的臉色,自然是以為她生氣了。
馬小姐今天也跟著母親來赴宴,坐在人群里,這會兒忽然笑道:「你們都誇娘娘的玉簪子好看,我卻覺得娘娘身上的鳳袍最美不過了,簪子再美也是普通物品,哪兒比得上鳳袍獨一無二。」
眾人都震驚於她的大膽,這個時間,接連陳國夫人和梁二夫人一起惹皇後娘娘不喜,便是再有臉面的命婦,也是不敢言語的,這小小姑娘,竟是不知算是膽大,還是愚笨了。
秦檸在人群里看見她,微微一笑,忽然伸出手沖她招了招,聲音帶著笑意:「你過來。」
眾人聽見這話,就是悚然一驚,這小姑娘看著天真無邪的,可說話卻比別人有分寸多了,剛才她們誇首飾,這姑娘誇衣裳,原是沒什麼的。
可她卻著重強調了獨一無二四個字。
可不就是打了梁二夫人的臉,1讓她剛剛不長眼色,非要說有和娘娘差不多的。
如今換了鳳袍,你還能說什麼。
馬小姐提著裙子走上去,秦檸笑道:「把馬小姐的桌子搬過來,放在這邊。」
朱彤從她身後出現,調侃道:「皇後娘娘,小女剛出去這一會兒,您就找了新人陪了嗎?」
秦檸道:「是啊,本宮想讓馬小姐給本宮做乾女兒呢,以後你可要愛護妹妹。」
她們幾個旁若無人地聊了幾句家常,底下人便也知道了,未來的太子妃恨得皇後娘娘歡心,就算是馬小姐,上一次賞花宴就得了青眼,如今也比不上這位朱家千金了。
她們各自看了看身邊帶著的如花似玉的女兒,雖然是不想放棄,可想一想,若是皇後娘娘不同意,陛下視她如同珍寶,自然不會拂了她的意思,自家女兒縱使有萬般手段,也休想使出來。
還不如回家收拾收拾找個好人家嫁了。
每次宴會,都一如既往會有不長眼的人,有時候一場宴會是這個人,到了第二場還是這個人。
比如梁家的後起之秀,靜安侯梁文景的異母妹妹,梁玥。
梁玥跟自家二嬸關係平平,但在她眼裡,江西梁氏富貴滔天,梁家人是不能被欺負的,哪怕對方貴為天子,也需要讓著梁家人。
她不顧旁邊梁二夫人之女,她堂妹的阻撓,高聲喊道:「不過是件衣裳罷了,我梁家雖然沒有鳳袍這種違制之物,可各種名貴衣料應有盡有,哪怕是價值千金的銀霞紗,我家也滿滿堆了一庫房呢。」
此事亦只能說,江西梁氏實在不會教養子孫,早年離家的梁文景不說,便是梁鈺,也比這個傻姑娘厲害一萬倍。
其實世家大族傳承百年,誰家沒有點好東西,可人家都藏著掖著,生怕被天家盯上了,梁氏倒好,恨不得拿著賬本,把梁氏全部家當報給朝廷。
秦檸似笑非笑道:「本宮自然知道梁氏豪富,你長姐梁鈺當年就說過,還想著靠萬貫家財,做些不可能的事情呢。」
她毫不避諱提起前任貴妃梁鈺,倒是令人吃了一驚,在這些女人眼裡頭,梁鈺被遣送回家,必然跟秦檸脫不了關係,皇後娘娘該避著才對,不然外人想的多了,難免發現什麼蛛絲馬跡,毀了她自己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