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楊可晴聽到笛聲后眼睛一亮,拔腿就往屋子跑。剛喊了個「小」字,忽地腳步一頓,又停住了。
她歪著頭想了想,回頭去看剛跟過來的元槿,笑問:「槿姐姐,你聽這曲子,吹得怎麼樣?」
笛聲激越。有萬馬奔騰之勢,又有氣吞虹蜺之魄。
元槿沒想到小姑娘會問起這個,仔細聆聽了下,點點頭,「非常好。」
楊可晴很滿意,笑得開懷,「那你聽出了什麼?」
元槿細辨了下,遲疑地道:「蕭……索?」又搖了搖頭,「不對。是孤寂。」
無邊無垠的孤寂,在金戈鐵馬中若隱若現。雖只飄忽不定的一絲,卻貫穿始終。尋不到由頭,覓不到出口。無法宣洩,壓抑而又絕望。
「哈?」小姑娘沒想到會得到這麼個答案。看看屋子方向,看看元槿,不甘心地再接再厲,「有沒有殺伐決斷?有沒有大氣磅礴?或者說,縱橫沙場的那種氣沖霄漢?」
「有是有。」元槿再聽了下,「不過,本心深處是孤寂的吧。」
說著,她笑了笑。這小姑娘知道的詞語可真不少。說起來一串一串的。
半晌沒聽到楊可晴再開口。元槿低頭看,小姑娘明顯有些垂頭喪氣,奇道:「怎麼?你認識吹笛的人?」
楊可晴無力地擺擺手,「沒有。你當我沒問過得了。」
她愛聽小舅舅吹笛,可小舅舅輕易不肯答應。磨得他煩了,他就說什麼:「為聽得懂的人吹千萬次也無不可。對你這樣的小笨牛,一次也嫌多。」
楊可晴本想著槿姐姐那麼厲害,或許能聽得懂呢。可是……可是如今看來,槿姐姐還不如她。
小姑娘神色懨懨。元槿不知道是為了什麼緣故她忽然變成這樣。但見她這種狀態,也不好逼她違背她的想法了。上前牽了她的小手,指著院邊的花圃,問道:「我陪你去看會兒花好不好?」
小孩子心性率直,憂慮來得快去得也快。
楊可晴當即開心了些,拉著元槿朝那邊跑去。
元槿又朝笛音飄出之處看了一眼。
她莫名地回想起了騎馬之時的那聲笛音。而後一琢磨,又覺得自己太過多心。
世上吹笛的人多了去了,哪就那麼巧?況且,馭馬的笛音和吹奏的笛音,本就不是同個種類。
於是索性將這念頭盡數拋了,緊跟楊可晴往前行去。
她們剛剛去到院門邊,剛才對話時所站之處近旁的一棵大樹后,身影微閃,轉出一名剛過弱冠之年的倜儻男子。
他朝看得專註的兩人望了一眼,搖頭失笑,快步走到屋裡去了。
徐雲靖推開房門,入眼便是挺拔少年側倚桌邊凝神吹笛的模樣。
少年眼帘低垂,眉心微蹙,修長白皙的指在玉笛之上翻飛。
聽到有人進屋靠近,他稍一抬眼,目光冷冽銳利。看清是徐雲靖,寒光頃刻消弭。
笛音瞬間止歇。
藺君泓把玩著玉笛,「怎麼?徐大世子也來了?」
「嗯。母親昨日就讓我來,只是我沒時間。今日既是得空,便過來看看。」
望見藺君泓指尖輕轉的玉笛,徐雲靖忍不住道:「剛才我倒是聽到個稀奇事兒。」
「嗯?」少年無可無不可地應了一聲。
徐雲靖就把楊可晴與元槿的對話說了,又笑,「頭一次聽人說你端王爺竟然還會『孤寂』。豈不是有趣?」
藺君泓抿了抿唇,勾起一抹極淺極淡的笑意,「哦?這倒是奇了。」
「可不是。」徐雲靖莞爾,「剛剛可晴像是想拉著她來尋你。聽了這幾句,就沒敢進。」
「沒進來?」藺君泓眼眸低垂,看不清神色。手上玉笛翻轉的速度卻是快了三分,「那她們在哪兒?」
「剛才往那個小花壇去了。」徐雲靖朝著某個方向指了下,走到窗邊拉開帘子朝外看了眼,「還沒走呢。」
玉笛驟然停住。
藺君泓抬指輕撫玉笛。指尖劃過笛身和上面的孔洞。一路過去,坎坎坷坷,上上下下。最終,歸於平坦。
他握緊笛子,行至窗邊。玉笛輕抬,撩起遮蔽陽光的布簾,向外望去。
花壇邊有兩個歡快的身影。
看到紅衣小姑娘身邊的那抹嬌艷品紅,藺君泓微一揚眉。待到看清女孩兒相貌,他有些意外,又有點預料之中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慨和喟嘆。
「是她。」
少年這話分明是帶了幾分篤定的陳述之句。不是疑惑,更不是厭煩。
這可真是怪事。
徐雲靖疑道:「你認得她?」
半晌沒有回話。
而後,藺君泓懶懶說道:「見過一次。」放下帘子,收起玉笛,轉身回了內室。
徐雲靖一臉的莫名其妙。看看他的背影,又往外去瞧。才發現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已然都不見了。想必是出院子玩去了。
兩家人在寺中又待了一日。這天過了晌午小憩之後,便收拾行裝準備回去。
將軍府先收拾完畢,前來和國公府的家眷道別。
楊可晴拉著元槿的手,說什麼也不捨得,連聲問護國公夫人趙氏,自己家東西整理好了沒,要不要一同回去。
鄒老太太笑道:「如果小郡主想要一起的話,那我們等上一會兒也無妨。」
楊可晴這才放下心來。
誰知不多久國公府的婆子回話,說是趙姑娘的一根簪子尋不到了,正在四處找,還不知何時能走。
趙氏有些尷尬地對鄒老太太笑了笑。
鄒老太太會意,知曉趙秋宜和趙氏這是借故想要晚走一會兒。於是朝趙氏禮貌地點了點頭,和楊可晴說了幾句話后,便告辭離去。
楊可晴也瞧出了趙秋宜耍的小手段,更加厭煩了她。悶悶不樂地和元槿道了別,一回頭就鑽進了自己屋子,誰叫也不出來。只說是臨走的時候再喊她。
沒多久,叩門聲響起。
楊可晴本不願搭理。直到聽見外頭人語調慵懶地喚了一聲,她才轉愁為喜,忙不迭地過來開門。
「小舅舅,你怎麼來了?」
藺君泓伸手一撈,單手把小姑娘抱在懷裡,「來接你回去。」
「這麼好?」楊可晴不敢置信地看著他。
以前來這麼多回,也沒見哪一次小舅舅主動來接她啊。反常必有妖!
不過,她不敢問出口就是了。
楊可晴乖乖地趴在少年肩膀上。剛才因為和元槿道別聚集出來的愁郁已經掃去了大半。
藺君泓抱著楊可晴往前走,沒多久遇到了護國公夫人趙氏,徐雲靖,還有趙秋宜。
他淡淡掃了徐雲靖一眼。
徐雲靖苦笑。
之前藺君泓讓他來找小郡主,說是走之前提前說一聲,也好過來接她。
可是當時楊可晴不知道帶著那位鄒三姑娘去了哪裡。徐雲靖找不到她,只能先告訴了母親趙氏。趙氏說聽她安排即可。後來,待到將軍府的人走了后,趙氏才讓他告訴藺君泓。他便照做了。
原本徐雲靖覺得這事兒從頭到尾都合情合理。可現在看這位爺目前的神色,好像是,不太高興?
趙氏也發現了藺君泓神色不善。她雖不知是何緣由,但她覺得,自己讓鄒家人先走的決定,是絕對沒錯的。
鄒家那位三姑娘的相貌,忒惹眼了些。她是女子看了都要挪不開眼,更何況年輕氣盛的少年郎?
即便端王爺是個冷心冷情的,不會因了容貌而留意某個姑娘,但提防著些總是好的。
藺君泓對趙氏微微頷首算是見過禮,便欲離去。誰知還沒邁開步子,就被人給攔在了當場。
趙秋宜臉頰通紅,訥訥地向他行禮問安。
藺君泓神色不動,一言不發。
楊可晴不耐煩地扭頭說道:「你別擋路呀。走開。」
趙秋宜咬了咬唇,將聲音放至最柔,婉然道:「民女見了王爺和小郡主,理應行禮問安才是。」
「行禮問安?」藺君泓鳳眼微眯,「還有呢?」
他的聲音很好聽。清冷中帶了點慵懶的味道,直擊人心,別有一番韻味,讓人只聽了這幾個音節便不由得心跳加快。
趙秋宜聽他這話,以為他有意和她攀談,心下歡喜。不顧徐雲靖的一再使眼色,想到姑母對自己的鼓勵,大著膽子說道:「民女有意學習騎術。聽說王爺騎藝出眾,想要學習一二。」
「原來如此。那本王就成全了你。」
藺君泓單手抽出玉笛,急吹兩個短音。
急促的馬蹄聲響起。
不多時,白馬出現在眾人視野中。
藺君泓打了個手勢。白馬立刻略微調整方向,直直地往他正前方奔來。
馬蹄聲近,幾乎刺破人的耳膜。馬蹄高揚,好似要踏碎人的筋骨。
攔在藺君泓跟前的趙秋宜看到烈日不管不顧地朝她衝過來,嚇得臉色慘白,一下子跌倒在地,站都站不起來。忙手腳並用地往旁邊爬去。
烈日在距離她腳后兩寸之處猛然停住,嘶鳴著朝她揚起馬蹄。
趙秋宜嚇得連連尖叫,涕淚交流地連滾帶爬著往前行。
藺君泓輕嗤一聲,拍拍馬背跨了上去。緊了緊懷裡抱著的小姑娘,單手持韁馳騁而去。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到了,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半晌回不過神來。
楊可晴見多了類似的情形,倒是沒甚太大感覺。
她坐在馬上,聽著耳邊呼嘯的風聲,緊緊抱著藺君泓的手臂,生怕被跌下來。又揚起小腦袋,大聲問道:「小舅舅今天過來接我,是有什麼事嗎?」
「倒也沒什麼。這兩天你玩的怎樣?」藺君泓語氣隨意地問道。
說起這個,楊可晴有了無數話題。自然而然地,說起了那位漂亮又和善的姐姐。
藺君泓一直表情不動地聽著。待到最後楊可晴惋惜地說,不知道何時還能再見到元槿時,他才冷不防冒出來一句。
「過些日子公主府不是要辦一場消暑宴么?你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