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眼看著就要到將軍府了,蔣媽媽本欲遣了人去門房通稟一聲,被老太太抬手止住了。
「不過是外頭待了三兩天罷了,也沒甚需要提前準備的。」
蔣媽媽本還想勸,馬車進出府里怎麼也得費一點周折。但看老太太眉眼中透出幾分厲色,她忽然想起今兒一早府里就來了人,和老太太在屋裡稟報了不少時候。便歇了這個打算,頷首應了一聲。
剛進門下了馬車,老太太院子里的喜菊就迎了上來,尋到蔣媽媽,在她耳邊低語了幾句。
話還沒說完,有個頗為體面的婦人從不遠處走了過來。
看到老太太后,她先是一驚,轉身就走。行了幾步,腳步頓了頓,又折轉回來給老太太行禮問安。
正是鄒元杺跟前的孫媽媽。
因她是從杜家過來的老人,杜家又是老太太和二太太的娘家,所以素來在府里有幾分薄面。老太太對她也算和善。
只是此刻見了她,老太太的面上卻沒了平日里的可親模樣,臉色微沉,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孫媽媽捏著帕子的手緊了緊,聲音還算平靜地說道:「姑娘吩咐我來拿一些藥材。」
她口中的姑娘,自然是說她照顧的二姑娘鄒元杺。
蔣媽媽奇道:「要拿藥材,需得有府里的對牌才行。你這是……」
說起這個,孫媽媽的脊背挺直了一些,面上也帶了點笑意,「太太最近身子不太妥當,二姑娘衣不解帶地伺候著太太。太太看府里沒人可幫忙,就教了教二姑娘管家。太太看姑娘做得好,就將牌子暫時擱在了她那裡。」
「你是說,這是老二家的主意?」老太太沉聲問道。
孫媽媽這才察覺出來有點不對。悄悄看了看老太太,見她神色如常,只當自己多心了,就道:「是。姑娘最近行事愈發穩妥了。昨兒晌午太太想喝牛骨湯,姑娘親自遣了人去買牛骨,熬了一個晚上,今兒親手餵了太太喝的。」
老太太嗯了一聲,由蔣媽媽扶著,往裡頭行去。
孫媽媽剛要起身,回頭一看,就見自己身後抱著藥材的丫鬟手裡空了。忙問道:「東西呢?」
「喜梅姐姐拿走了。說是蔣媽媽吩咐的。」
蔣媽媽吩咐的,那就是老太太的意思了。
孫媽媽剛才心裡頭壓下去的那種忐忑感覺又冒了出來,忙讓小丫鬟趕緊去白英苑知會一聲。
小丫鬟應下來后,小跑著走了。不多時,又噔噔噔跑了回來。
「怎麼了這是?還不趕快去!」
「我、我……」小丫鬟氣喘吁吁,臉色有點發白,「老太太往院子里去了。我怕被老太太責罰,就沒敢越過去,折回來了。」
她小心翼翼地看著神色不定的孫媽媽,輕聲問道:「媽媽,咱們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能辦?」孫媽媽嘆口氣,「走吧。過去看看。」又用極小的聲音喃喃了句:「只希望別像我想的那樣就好了。」
一進白英苑,撲鼻而來的便是濃濃的藥味。
老太太略蹙了眉。聽丫鬟在門口大聲通稟了,便沒停留,徑直往裡行去。
進到屋內,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神色憔悴的杜氏,還有端了葯碗、正親自喂母親喝葯的鄒元杺。
聽到腳步聲,母女倆好似剛剛回過神來,趕緊擱下手裡的東西向老太太行禮問安。
等到她們把一整套的禮都行完了,老太太方才開口問道:「你這是病了?」
杜氏柔弱地應了一聲,又咳嗽了兩下。
老太太看了眼藥碗,順手摸了下碗沿。
冷的。
「葯已經涼透了。這是擱了多久了?剛才怎麼不趁熱喝。」她不輕不重地說了這麼一句,望向鄒元杺。
鄒元杺哪能告訴她實話?若說自己是刻意做出母慈女孝的模樣來,等老太太回來等到葯涼透了,怕是要遭數落的。
她想了想,道:「青蘭苑的郭姨娘還有幾個丫鬟事情太多,又是要布匹又是要新茶,來來回回找了我好多回。孫女兒這才誤了給母親送葯的時候。以至於娘的葯涼透了,還沒能吃上。」
說著說著,竟是嚶嚶嚶地低泣起來。
老太太聽她不動聲色地就把元槿指責了一番,就朝元槿望了過去。
因著長輩在場,女孩兒神色很是恭敬。但,就算如此,她的脊背也是挺直的。即便被人狠說一通,眼神依然澄澈,絲毫不亂。
再看鄒元杺。
眼睛里雖然含著淚,可是不見半分哀戚之色。想必那點兒眼淚還不知是怎麼擠出來的。
兩相對比之下,差距太過明顯。
老太太暗道幸好槿兒懂事,識大體,這回將軍府在靜陽郡主跟前才會增了幾分臉面。
若是如元杺那般只懂得耍小心機、大事上拎不清的人,想必靜陽郡主也瞧不上眼。
那趙秋宜就是最好的反例。
想到趙秋宜的一舉一動,再想到之前鄒元桐陪著上香時候無意間說起的上山時遇到的那些事情,老太太的神色愈發黑沉了些。
「前些日子你去林家玩,可是遇到了趙家的姑娘?」
鄒元杺不知道老太太這個時候提起此事來是什麼意思。
趙秋宜是護國公夫人的親侄女兒,身份頗高。林玉萱又是林家嫡女。她們倆都是她的手帕交。往常她去林家的時候,常常約了趙秋宜同去。因為老太太一直對此很是贊同,所以她如今並不需要和祖母多提見面時的具體事項了。
只是,如今怎麼突然問起來了?
難不成護國公夫人說了什麼。
鄒元杺早就聽說徐家人還有趙秋宜這兩日也去了寺里。而且,國公府的世子爺也去了。
思及母親這兩天給她透出的話,鄒元杺越想心裡頭越是歡喜。
徐家世子溫文倜儻,雖她只見過一次,卻印象很深。若母親打算的那事兒能成……
按捺不住心裡的開心,鄒元杺開口的時候便有些攔不住話匣:「秋宜和我感情很好。那天我確實遇到她了,還和她說了很久的話。臨走的時候,她還約了我下一回去國公府里玩。」
「說了很久的話?」老太太端著茶盞,一下下地撇著上面的茶末,「和林家的姑娘一起?」
「是。」
鄒元杺本想著祖母會讚揚她幾分。畢竟老太太說過,家族間的關係,是一點點積攢起來的。她如今與林家和趙家相投契,還和國公府搭上了關係,祖母一定會高興。
哪知道讚揚聲沒等來,等來的卻是驚人的砰地一聲脆響。
原先老太太手裡的青花瓷盞,如今已經碎裂成片,散落在鄒元杺的膝蓋前。
滾燙的茶水潑了一地,燙了她的膝蓋,她也不敢挪動半分。
「你和別人關係再好,那也是別人家!你要做的,首先是護好了家裡的名聲!自家的親妹妹你不幫著,反倒在外人面前搬弄是非。你娘平日里就是這麼教你的?」
老太太呵斥完畢,拂袖而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家中哪個孩子的名聲有礙,最終都會影響到你。莫要太過自信,想要做一枝獨秀的那個!」
鄒元杺沒料到自己居然吃了一頓數落。她不敢硬著和老太太爭辯,就有些委屈地朝母親看過去。
杜氏為了讓自己的病容看起來更為真切,沒有施脂粉,臉色看上去頗差。此刻她刻意露出幾分戚色,更是楚楚可憐了些。
「老太太,是我沒教好女兒。您就饒了我這回吧。也怪我身子不行,才拖累她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就要忙裡忙外地照顧著。」
平日的時候,但凡她做錯了事情,這般低聲下氣的模樣求姑母,姑母大都會放過她。
可是老太太這次顯然不準備就這麼算了。
老太太已經走到門口了,聽聞這話,又駐了腳。
「這事情你做的確實不對。元杺她哪懂得府里的事情?你若是不成,便是將事情暫且託付給了落英,也比交給一個孩子的強。」落英便是郭姨娘的名字。
老太太吩咐蔣媽媽:「既然老二家的身子不爽利,沒法處理府里事務,那就將牌子都收回來吧。我這把老骨頭,還能撐上一些時候。」
杜氏聽了老太太這話,臉上忽地一下漲紅,又忽地一下慘白,甚是精彩。眼看著老太太要出屋子了,她再顧不得做那病弱模樣,麻利地跑了過去,「姑母,我……」
老太太朝蔣媽媽使了個眼色,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蔣媽媽看似扶著杜氏,實則手上用力,將她拉在了原地,不給她機會去追老太太。
蔣媽媽早已看清了形勢。
從前些天三姑娘大好開始,老太太就已經有了新的打算。這回去了趟護山明寺,偶遇靜陽郡主,眼見郡主那麼喜歡三姑娘、三姑娘行事妥帖大方,老太太對三姑娘愈發上心滿意起來。
如果二太太和二姑娘對三姑娘好,家人親親近近的,老太太必然不會虧待了她們母女倆。
偏偏她倆只謀小利、只知算計。又是在老太太面前博同情,想要讓二姑娘插手府里事務。又是一回來就要告狀,好似三姑娘身邊的人多麼不講理……
這般小家子氣的做派,老太太是看不上眼的。
要知道,老太太當年也是將門出身的嫡出姑娘,行事最為乾脆利落。
元槿沒想到這次剛一回來居然遭遇了這麼一場。
說實話,鄒元杺指責郭姨娘和青蘭苑的那些話,她是不信的。原本她還想幫忙辯解一二,後來想了想,老太太在家裡幾十年,看得不比她清楚?郭姨娘她們是什麼性子,老人家恐怕心裡有數的很,不會被個孩子的幾句話所蒙蔽。所以當時她十分鎮定地沒有開口。
可是如今這狀況……
元槿心裡頭天人交戰著。
一方面,她想,自己是不是應該為二太太和二姑娘求一下情,好表現下自己關愛手足關愛長輩。
可另一方面,她實在看不慣那兩個人。老太太這番利落處置,她可是十分欣賞十分歡喜。
左右舉棋不定。猶豫了一會兒的功夫,求情的大好時機就耽誤過去了。
元槿索性不再糾結。和鄒元桐一起陪著祖母到了晚香苑,便準備回青蘭苑去。
誰知還沒來得及走呢,便有婆子來稟。
「老太太,三姑娘,四姑娘。大姑娘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