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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氏一聽旁邊那一桌是給沈國公府的人留下的,當即坐不住了。一想到自己將要和沈家人挨在一處待上許久的時間,她就有些無法忍耐。
抬眼望過去,沈氏恰好看見元槿身邊的孟嬤嬤就在不遠處。
沈氏思量著和孟嬤嬤說一聲,就和身邊的丫鬟說了聲,將她給喚了來。
孟嬤嬤畢竟是皇後娘娘身邊得力的人,即便身份尊貴如定北王妃,也需得給她幾分臉面。
看到孟嬤嬤走到跟前,沈氏難得的露出了和善笑顏,與她講了自己的位置和沈國公府挨著的事情,說道:「娘娘當真是有心了。不過我如今既是嫁給了王爺,和國公府再親,也越不過王府去。如今娘娘為了讓我和國公府坐一起,特意這樣安排挪動位置,倒是太過費心了些。」
她的意思是在委婉的表明,自己現在是王府的人了,與沈家不必挨在一起。
其實這話已經說得近乎直白,按理來說,孟嬤嬤這麼個明白人,應當是會聽懂。
不知道孟嬤嬤如今是忙的暈頭轉向了沒有仔細去想,還是說她這話看起來太過客套了些不像是真心實意說的,孟嬤嬤笑著與她行了個禮后,十分誠懇的說道:「娘娘說了,王妃是長輩,又和娘家人多年未見,體諒一下也是應當。」
就把定北王妃之前的提議給不軟不硬的拒了回去。
沈氏心裡氣悶不已。可不和元槿表明態度,她換位置也無用。
——娘娘這般體諒她,若她挪了個地方,少不得給沈國公府留的桌子也要跟著挪動。何苦來哉?
勢必要讓這事兒沒有轉圜餘地才可以。
沈氏僵著笑看著孟嬤嬤離開,這便站起身來,不動聲色的朝著四周看過去。
她瞧見有個位置十分不錯。
那個桌子在給徐太后留著的桌子旁邊,不遠處就是一叢花圃,而後另一邊則是葛家的座位。
如果她換過去的話,葛家的位置定然是在皇後娘娘旁邊不能改了,太后的位置也挪動不得。說起來,倒是沒有給沈家與她挨著坐的餘地了。
沈氏打定主意后,心裡暗鬆了口氣,就禮貌性的與現在和她一桌的陸老太太打了個招呼,準備即刻往那邊去。
陸老太太見她要走,亦是心裡喜悅。不過口上到底是要假意挽留幾句的。
兩人你來我往客氣了一番,這便道了別。
誰知沈氏剛要邁開步子往自己中意的位置行去,一抬眼,心裡就是咯噔一下,頓時心情跌落谷底。
沈家人不知何時已經進了霜月宮中,已經停在了離她不遠的地方。
她怎麼也沒想到,就和陸老太太多說了幾句話的功夫,那些人已經過來了。
沈氏極好面子。即便此刻非常想走,可也得把場面話說了、將面子上的功夫做齊整。
她穩了穩心神,對著沈老太太喚了聲「大嫂」。又望向了國公府其他人。
後面跟著的那些小輩,她無須理會。
可是沈老太太旁邊的沈千蘭,她卻不能不搭理。
沈氏硬著頭皮朝沈千蘭擠出個笑來,喚道:「姐姐。」
沈千蘭和她是一母同胞,五官極其相似,平時沈氏總是綳著個臉倒還不容易瞧出來,如今她這一笑,再與和藹的沈千蘭面對面站著,旁人就能看出相似來。
不過,當沈氏叫了沈千蘭一聲,又問候過了,沈千蘭還都一直沒有任何的反應。只淡淡的看著她,唇角含笑的緊抿著,一個字兒也不曾說出來。
周圍有太太們低語了幾句。
沈氏臉上笑容有些掛不住了,本是硬撐著揚起的唇角弧度,也愈發綳直了些。
沈老太太握了握沈千蘭冰冷的手,與沈氏說道:「原來是定北王妃。多年不見,老身差點認不得了。」
沈氏聽出了其中疏離的意味。
眼看著四周的人不時的低頭私語,沈氏的笑容愈發淺淡,與沈老太太道:「嫂子真是貴人多忘事。可嘆我離得遠,不然的話,定然是要和嫂子時常往來的。」
她這就是在說,多年不見是因為她在北疆,而國公府在京城了。
沈老太太在國公府當家多年,行事頗有些雷厲風行。聽聞沈氏這一聲辯解,她也不多繞圈子了,便道:「原來是離得遠。想來當年國公爺過世的時候,我遣了人多次去北疆送信,定北王妃也是覺得這路途太遠,方才一次都不曾給過迴音。可嘆我們在這邊哀痛至極,無法去往北疆親自去請王妃,也無從得知您的苦衷了。」
這話一出來,周圍的人俱都震驚不已,面色各異的看向了定北王妃。
沈老太太口中的國公爺,便是說的早在多年前已經故去的先沈國公、定北王妃嫡親的哥哥了。
當年他去世的時候,沈氏一直未曾出現過。旁人也不好多問,只想著許是北疆那邊有事,沈氏脫不開身不方便過來。
誰曾想,竟是這樣一個情形。
沈氏很是尷尬,只覺得所有人的目光都帶著利刺,不住的在刮著她的皮肉。
她心中暗恨,再和沈老太太開口的時候,語氣就有些冷漠了,「我自是要在那裡照顧王爺。」
「若我沒記錯的話,當時王爺還在戰場上,無暇分.身回王府。」沈老太太悶了多年的一口氣,如今總算是說了出來,「莫不是王妃還有那本事,能入軍營去照顧王爺?」
沈氏的臉色頓時忽白忽紅,十分精彩。
看著她的臉色變幻,想到她用藺時謙來做借口,一旁的沈千蘭的神色微微一變。
沈千蘭死死盯著沈氏,沉聲說道:「說起王爺,王妃和王爺的感情倒是極好。聽說你們琴瑟和鳴,王爺又是個專情之人。倒是難為王妃了,總算是如願以償。在這裡,我還要道一聲恭喜才是。」
她是個性子和善的。平日里與大家相處,都是笑眯眯的模樣,無論大人孩子,都愛和她親近。
眾人哪裡看過沈千蘭這般說話夾槍帶棒的模樣?所有人望向沈氏的目光都開始意味不明起來。
沈氏的臉色又變了幾變。不過,最終一個字兒也沒有說,扶著桌子慢慢坐了回去。
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如果非要往徐太后那邊坐過去,簡直就是將自己遠離沈家人的目的□□.裸的昭示在所有人面前。到了這個地步,與其避開,倒不如坦坦蕩蕩的和沈國公府的人挨在一起,先把這頓飯吃完再說。免得落人口實。
沈老太太身後有個模樣和她有三四分相似的少女輕輕的嗤了一聲。被沈老太太回頭看了眼后,她閉了嘴低下頭,默默的跟在大人們身後依次坐下,不再多說什麼。
靈犀之前一直在元槿的身邊跟著。
她早就望見了陸老太太在不住的使眼色,不過元槿就在身邊,她也沒甚借口,只能按住不動。
如今看定北王妃來了,靈犀知道自己不過去伺候說不過去。好在王妃和陸老太太挨著,她還能順便有機會接近陸老太太,這便與元槿行了個禮說要去服侍定北王妃。
她身為妾侍,要去服侍主母,本也是定北王府里的家事。元槿自是不會攔著,就點頭允了。
靈犀低著頭腳步匆匆,來到了沈氏的身邊,躬身行了個禮。
沈氏這些天未曾得以見過藺時謙,自然也沒有見到靈犀過。看她過來,只當不知,自顧自的拿著手邊的瓜子慢悠悠磕著,根本不理會她。
沈氏倒是不怕旁人詬病自己的這個做法。
左右這裡來的都是當家主母,誰家沒有一兩個難對付的妾侍通房?
都是這麼對付過來的。
沈氏篤定,自己這番做派沒人會瞧她不起。
她這邊老神在在,反倒是旁邊的沈千蘭看不過去了先開了口。
沈千蘭和沈氏離得不遠。兩張桌子本就挨得近,她又是在離沈氏這張桌子最近的一個位置。看到靈犀低眉順目躬身半晌都沒有得到隻字片語,沈千蘭說道:「多年未見,王妃還是這般的性子。往日在府里就慣愛和丫鬟們開玩笑,如今到了王府里,看來也是如此。」
這番話意有所指,說的沈氏心裡冒火。
若是平日里,她少不得要反唇相譏。可是如今面對的是沈千蘭,她就有些心虛了。
當年對沈千蘭做下那些事情的時候,她到底年少,露出了許多馬腳。
若非沈家當時鐵了心的要和定北王結親,且只她和沈千蘭兩個嫡女、她恰好符合年齡,想必也不會讓她嫁過去。
沈氏猶豫了下,到底沒有反駁沈千蘭,免得惹怒了她說出什麼更了不得的話來。
她知道,自己不能走。
若她不在的話,沈千蘭和沈老太太對旁人說過什麼,她都無法知曉了。
沈氏硬是憋了一口氣,沒有去理會沈千蘭的話語。
她探出手去摸了桌子上的一盞茶就要喝。
哪知道剛才她吃瓜子口渴,已經喝光了一杯。現在這個是旁邊的小宮女看她杯子空了,給她剛剛倒的。
乍一碰到,唇邊就是焦灼的一陣滾燙。
沈氏心煩意亂。一瞥眼,就瞧見了靈犀身上穿著的衣裳。
靈犀在她身邊跟著的時候,素來是穿舊衣、戴舊首飾的。有時候藺時謙覺得靈犀衣裳太不好了,會讓人給她做兩身。但大多數時候,靈犀的衣裳都是沈氏來安排。所以根本沒有新衣穿。
但是現在靈犀身上分明穿著嶄新的衣裳,而且是用的很不錯的緞料。
沈氏心底暗恨,知道靈犀這衣裳應當是藺時謙或者是皇後娘娘吩咐了人給她準備的,不能對此發火,就手一揚將手中的一盞茶給掀了。
茶水滾燙,落在了靈犀身上。
好在靈犀看到茶水過來的時候稍微閃了一下,所以熱水未曾落到肌膚上,只在裙子下擺的地方沾了不少水漬。
「杯子燙手。」沈氏到底還記得靈犀是陸老太太身邊出來的,朝對方禮貌的點了點頭,「不小心打翻了。」
陸老太太心疼靈犀,看著沈氏對靈犀一直這樣咄咄相逼,陸老太太的心裡很不好過。
她抬眼四顧,恰好瞧見兩名宮女正朝這邊四顧看著,似是在尋人。
其中一個年齡稍微大一些的,陸老太太見過,是照顧定北王的名喚鶯歌的。她以往來宮裡的時候,這個宮女曾和靈犀說過話,她有印象。
伺候定北王的宮女出現在這裡,最大的可能就是來尋定北王妃的。
陸老太太記得那鶯歌和靈犀的關係好似還不錯,即便過來了,也不會火上澆油的幫沈氏,就忙讓人將鶯歌喚了過來。又和定北王妃沈氏說道:「那邊有人過來,許是要來尋您?」
沈氏就循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
陸老太太見狀,暗鬆口氣。想著沈氏和鶯歌說幾句話的時候,她也趁機能和靈犀搭上話。
誰料鶯歌來了后,卻只和沈氏行禮問安,就轉而過來,將靈犀扶了起來。
鶯歌就算是照料藺時謙的,說到底,也是宮裡的人,是陛下和娘娘手底下做事的。
沈氏瞧她將靈犀扶起,心裡憋了口氣,敢怒不敢言。
鶯歌扶著靈犀站直后,正要開口,瞥眼瞧見沈氏那滿含怨憤的模樣,心下一轉,並未對了靈犀開口,轉而笑著沈氏那邊道:「王爺一本書不見了,可是讓我好找。」
沈氏問道:「什麼書?」
「就是今兒中午的時候翻的。」鶯歌無奈的嘆了口氣,「先前還想著是在屋裡書架上擱著,剛才去瞧才發現東西不在。王爺近日身子不好,婢子們也沒敢和王爺說,只求在王爺發現前能夠尋到它就好。」
她一句「王爺近日身子不好」,就將藺時謙未能出席端午宴的緣由給講了。
周圍人暗自頷首。
沈氏聽了她的話,注意到了那書的事情,不由有些氣惱,冷聲道:「他的書在哪裡,我可是不知。」
沈氏是在擺臉色給鶯歌看。畢竟這個宮女只面子上做的好看對她恭敬些罷了,實際上全然不是這般。
誰料鶯歌不氣也不惱,接著就去問靈犀:「王姨娘可知是在哪裡?」
一聽「王姨娘」三個字,沈氏登時火了,拍案而起,冷笑道:「主母未曾同意,竟是可以隨意抬舉她了?誰給她的這個膽!」
靈犀瑟縮了下,頭垂得更低。
鶯歌不卑不亢的道:「這事兒是王爺同意了的。陛下和娘娘都知道。」
沈氏還欲再言,旁邊傳來了沈老太太沉鬱的聲音。
「身為人.妻,相公病了不知隨侍在旁,反倒要在宴席上拋頭露面。相公的東西不見了,也不知道去處,反倒要讓人去問個姨娘。王妃當真厲害。老身佩服不已。」
這一通話又是直接去堵沈氏。
而且,還是在幫一個妾侍說話。
沈氏終究怒了,氣道:「你們總說我和你們不親。可就這樣處處奚落我的家人,讓我如何面對?」
她這番話說得委屈至極,周圍太太們看著她的時候,不由面露同情。
沈千蘭說道:「也並非是奚落。只不過有些事情看不過去,說上一兩句。」
她瞥了眼靈犀,道:「聽聞王府的這位,雖然未曾為王爺產下一男半女,但曾有孕多次。說起來,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你這樣為難人,到底是落了下乘。」
定北王一直無子,這是稍微熟悉點的人傢俱都知曉的。
可是很少有人知道,靈犀曾經有孕多次,只不過沒能生下來。
如今聽聞這妾侍曾有孕多次都落了胎,再聽沈千蘭的那句「落了下乘」,旁人不禁猜測起來,沈千蘭這句話說的是沈氏現在這般做法,還是說多年來靈犀未能生子一事。
如果是後者……
那可就說明很多問題了。
細想靈犀的遭遇,再看沈氏,再想到沈氏連靈犀得了個「姨娘」的身份都要公然計較,太太們望向沈氏的目光里,便多了許多不明的意味。
偏偏這個時候,沈千蘭又道:「姨娘的身份,也是她應得的。畢竟若非那些個『意外』,王姨娘已經為王爺誕下幾名健康的子女,王府里男丁都能添上幾個。王妃,您說,是也不是?」
她這話,簡直是在十分明確的告訴所有人,那些「意外」,是由沈氏一手造成的。
王爺無子的後果,也是她刻意所為。
旁邊的竊竊私語聲瞬間大了不少。
沈氏怒火中燒,低吼道:「沈千蘭,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沈千蘭淡淡的笑了下,「我只是想告訴你,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的那些手段,旁人或許不知曉,可我卻清楚的很。」
這時候有位太太在旁邊遲疑著問道:「當年這位……」她忘了靈犀姓什麼了,頓了頓,「……這位姨娘,落下的胎里,可有男孩?」
這話可就問的十分尖銳了。畢竟在場的人們都知道,定北王沒有兒子。
沈氏聽聞后,臉色漆黑如墨,不答話。
沈千蘭莞爾,說道:「不止一個。」
落了不止一個男胎。
這句話仿若驚雷落到了人群里,轟的一下炸開了鍋。
沈老太太自然也聽到了周圍的議論聲。
她臉色一整,呵斥道:「都別說了。還嫌不夠丟人?!」
沈千蘭並未理會她這一句。
沈千蘭朝沈氏看了眼,轉向靈犀,說道:「你若有苦衷,只管與我說。旁的我不敢保證,關鍵時候護你一護,還是可以的。」
她這話里的意思可就多了許多。
她是定北王妃的親姐姐,為何反倒要去護著定北王身邊的一個姨娘?
相熟人家裡年長些的女眷都隱約知道,當年和定北王議親的,是這位沈千蘭,而非現在的定北王妃。
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忽然換了人不說,多年來沈千蘭也未再嫁。
眾人將這事兒前後捋了捋,再看沈氏身後,眼神又是與先前不一樣了。
沈氏之前就是怕沈千蘭亂說話,所以才非要來這眾人聚集之處看看。
可是,她萬萬沒想到,這麼多年了,沈家和沈千蘭都默然不語,偏偏今日,當真是公然發難。
在這一瞬,她忽地想了起來,沈國公府的人之前去過徐太后那裡。
不過這個念頭只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便被她忽略了。
畢竟徐太后沒有任何理由去幫助靈犀。
面對著所有人的目光,沈氏終究是沒法繼續坐下去。
她朝著靈犀冷哼一聲,說道:「我們走!」語畢,當先推開座椅,先行離了座。
靈犀看看陸老太太,看看沈千蘭,忽地雙膝一彎,跪倒在地,聲音哀戚的說道:「王妃饒命!奴婢再也不敢了,求王妃不要責罰奴婢!」
她語調十分倉皇凄涼,甚是無助,任誰聽了,都忍不住心裡生出憐惜和同情。
所有人,包括沈老太太和沈千蘭,看了她一眼后就都望向了沈氏。
沈氏氣狠了,怒吼道:「我這些天見都未見過你,何來的責罰?莫要血口噴人!」
靈犀身子劇烈抖動著,不再說話。
這時候鶯歌旁邊的那個小宮女低低開了口:「王姨娘的身上有許多的傷。太醫說,都是陳年舊傷了。怕是難以痊癒。」
「確有此事?」鶯歌的聲音比剛才說話的銀香聲音大了許多,脆生生的一說,周遭人都能聽見,「王姨娘身上果真有許多的舊傷?」
在她鼓勵的眼神下,銀香的膽子也大了點,點點頭道:「是有很多。」
鶯歌嘆道:「王爺心慈,斷然不會隨意處罰王姨娘的。」
銀香也知道藺時謙是出了名的為人十分公正,順勢點了點頭。
沈氏被太太們尖銳的目光刺得渾身難受。
公然說明不是藺時謙做的,不就是在暗指是她做的了?
身為王爺的妾侍,除了王爺和王妃外,定北王妃上上下下哪個敢去為難靈犀!
沈氏氣得頭髮暈,手上用力,一把推向鶯歌。
沈氏年紀大了,鶯歌卻正年少。
按理說,沈氏氣極的這一下不會將鶯歌怎麼樣。
可是鶯歌在她這一推之下,身子晃了晃,直接歪倒在地。
沈氏愣了下,看看自己的手。
旁邊孟嬤嬤急急走來,指了鶯歌呵斥道:「怎可對王妃這般無禮!」語畢,又朝著沈氏歉然說道:「鶯歌一向心直口快,想到什麼就直接說了,有冒犯王妃之處,還望王妃見諒。」
沈氏一口氣慪在了胸口發不出來,氣得手抖。
鶯歌若是「心直口快」,豈不是說鶯歌說的全是實話了?
她冷眼甩向孟嬤嬤,正欲開口斥責,旁邊鶯歌噗通跪了下去,說道:「都是婢子不好。婢子知罪。請王妃和嬤嬤責罰。」
「罰你三個月月例。外加再也不準出現在王妃面前!」孟嬤嬤朝著王妃福了一禮,又說道:「她做錯了事,我需得帶她下去受罰。王妃切莫和她一般見識。不過是個不懂事的罷了。」
語畢,她再不管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的沈氏,喚上鶯歌和銀香,這便一同下去了。
沈千蘭朝身邊的丫鬟示意了下,丫鬟上前,將靈犀扶了起來。
靈犀向沈千蘭行禮道謝,又朝沈氏福了福身,就轉了方向,回了元槿的身邊站著。
沈氏一甩袖子,快步離去。
臨出院子前,她恨恨的望向元槿,卻見元槿好似根本不知道那邊發生的事情,正和剛剛到了院子里的徐太后在說話。
徐太后神色不善。而元槿,臉色也不太好看。
徐太后不喜皇后、與皇后不和,這事兒很多人都知道。沈氏在宮中住了那麼久,自然也是知曉。
看到那婆媳兩個正僵持著根本無暇顧及其他,沈氏頓了頓,越看這兩個人越是和之前的事情沒甚關聯。再回望了一眼沈國公府那邊,沈氏臉色一沉,快步離去。
霜月宮外的牆邊的一個大樹下,隱在樹后的孟嬤嬤探頭看著沈氏走遠了,這才轉首過去,關切的問身邊的鶯歌:「剛才摔的疼不疼?也是難為你了。真狠得下心去摔這一下。想必是青了。」
鶯歌挽著她的手臂,笑道:「嬤嬤又不是不知道我。一激動,什麼都顧不上了。」
「你這孩子,真是……」孟嬤嬤拍了拍她的手,「罰你的銀子,既然說了,明面兒上自然要罰的。過後我悄悄的再將銀子給你填補上。」
鶯歌知道這個時候拒了反而不好,就笑著應了一聲,半晌后,嘆道:「其實我也是替王爺不值罷了。」
孟嬤嬤許久沒有言語。最終重重一嘆,又搖了搖頭。
沈氏離去的時候看到元槿和徐太后在爭執,倒是沒有看錯。不過,她理解錯了兩個人在爭執的內容。
徐太後過來的時候,一見到元槿,就過來興師問罪。
「剛才我去玄和宮了一趟,」徐太后緊繃著臉,語氣冷硬,「聽說靈犀被你帶走,鶯歌也不在玄和宮裡?」
元槿聽聞她這話,就知曉徐太后或許猜到了鶯歌是她讓人帶來的。
她不知道徐太后這般過來是為了什麼,便沉默了下,說道:「太后不也將沈國公府的人叫去了?」
元槿知道徐太后的意思。
徐太后這般責問,無非是有關沈氏那邊的事情。
所以她在太後跟前提起了沈國公府,暗指兩個人各行各的事情就好,提醒徐太后莫要干擾。
之前她讓櫻桃帶了沈家人去往靜明宮,櫻桃回來的時候,和她說了很多話。她心裡已然有了數。
徐太后聽聞元槿的話后,有些惱了,氣道:「我和你的能一樣?」
有些事情,心照不宣就行了,沒必要提到話語中來讓旁人看笑話。
徐太后隱去了那些不方便說出口的,冷哼道:「我是看著玄和宮裡沒有什麼妥當的人在。靈犀和鶯歌都不在,王爺怎麼辦?」
元槿明白過來,笑道:「無妨。銀玉和黃嬤嬤已經過去幫忙了。晚一些這邊若是無事,鶯歌和靈犀就也回去了。」語畢,她笑問靈犀:「你現在回去玄和宮吧。太后已然生了氣,我可是沒法留你了。」
靈犀低垂著眉眼道了聲「是」,和徐太后、元槿行了禮,這便姿態恭敬的悄聲離去。
元槿瞧見靈犀朝外走的時候,陸老太太往靈犀那邊看了一眼。
元槿就朝穆爍和馮樂芳示意了下。
她與徐太后說道:「我需得離開片刻。」說著站起身來。
徐太後知曉元槿來了不少時候了,就沒多問什麼。畢竟人有三急,如果是去解決個人私事的話,她也不好多管。
穆爍與馮樂芳次第站了起來,笑道:「我們正好也要離開一下。不如就由我們和娘娘一起吧。」
徐太后正打算叫人來細問剛才沈家那邊發生的神情,聽聞后不疑有他,就點了點頭,任由她們去了。
元槿一出院子,就讓身邊那會功夫的公公前去看了看,靈犀究竟是朝著哪邊去的。
聽聞靈犀果真沒往玄和宮去,反而抄小道繞去了個無人的宮殿,元槿就讓穆爍和馮樂芳陪著,往那處行去。
她之前考慮過了,覺得還是讓她們兩個陪著較好。因為如果元槿自己帶了人許久沒有回去,旁人或許會生疑。不過她是和穆爍、馮樂芳一起多逛了一會兒,反倒是不會有人懷疑什麼了。
左右她們兩個是信得過的,讓她們在不遠處等著,一來能夠幫她看著有沒有人過來,二來她們離得遠了也不會聽到什麼談話內容,倒是一舉兩得。
尋到靈犀所在的去處后,元槿悄悄的過去,隱在不遠處假山後的暗影下。
而穆爍和馮樂芳,則悄悄在院門不遠處的地方隱匿著。
元槿正想著陸老太太應該快過來了,突然,遠處的穆爍猛然回過身來,朝她示意了下,又指了指遠處的某個方向。
元槿順著看過去,望清楚后,心裡一驚,趕忙示意穆爍和馮樂芳尋個妥善的地方藏好。
——她怎麼也沒料到,定北王妃沈氏居然也跟過來了。
可是她剛才跟著靈犀過來的時候,路上並未發現沈氏的身影。她又是如何知曉這裡的?
說來也巧。
這地方,就是沈氏剛才離了霜月宮后前來之處。
定北王妃離開了宴席后,發現腹中飢餓,就叫了個小宮女,讓她去廚里要了幾碟菜來。她則選了這個無人之處,待在涼亭里自顧自吃著。只不過用了幾口,不再飢餓之後,她就沒了胃口。
看看這邊有一處假山後比較平整,定北王妃就來了假山後的那塊大石上稍作休息。
哪知道靈犀就恰好來了這裡。
靈犀心裡有事,卻也還機警。她四顧看著,沒發現這邊有人,這才放下心來。
不多時,陸老太太的身影也出現了這個院子里。
靈犀和陸老太太特意選了院子最中央的地方站著悄聲說話。
定北王妃待的那個假山,離她們並不遠。初時兩個人輕聲低語,她是聽不分明的。可是到了後來,兩個人爭執起來,聲音稍微高了一點點后,定北王妃就聽出了些門道來。
她心裡驀地一驚,直接從平石上下來,小跑著沖了過去,一把擒住靈犀的手腕:「你們說的,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說『當年並非你的錯』?又為何說『這事兒本與你無關』?!」
靈犀和陸老太太先前見面的時候,初時還在好生商議著。
靈犀並未說起定北王眼睛的事情,與陸老太太商議的,還是怎麼對付定北王妃的事情。畢竟這些年來,定北王妃將靈犀壓制的極狠,如今更是動輒打罵,靈犀實在有些受不住了。
陸老太太卻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
雙方這就爭執不已,且聲音略略提高了點。
眼看著正吵得不可開交,冷不防旁邊躥出了個人來。
靈犀沒料到定北王妃忽然出現,一看之下,身體比思維更先做出反應,當即顫抖不停。
陸老太太看靈犀臉色慘白,而定北王妃又咄咄逼人,趕忙上前去勸。
定北王妃卻沒打算將這事兒給糊弄過去。
「你們不想說是嗎?」她恨聲說道:「那我找人去評評理!我就不信問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說著她就打算拽了靈犀往霜月宮去找元槿。
可還沒邁開步子,她忽然記起來,皇後娘娘年紀小,還是晚輩,這事兒讓她決斷,不太合適。
好在徐太后也已經來了。正在霜月宮中和皇後娘娘說著話。
沈氏靈機一動,抓緊靈犀的手腕,又拉了一把陸老太太,冷哼道:「走!跟我去見徐太后!讓太后她老人家來給我們辨辨這是非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