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
沈氏年紀不小了,雖然拼了一口氣去拉住兩個人,但是陸老太太和靈犀二人一起反抗,她獨自哪裡扛得住?
眼看著兩個人都要掙扎著即將掙脫出去,思及靈犀再怎麼樣也跑不了,沈氏索性一把抓住了陸老太太,叫囂著要和她去理論。
陸老太太自然不肯,當即就想要脫離沈氏在桎梏。
靈犀看了看狀況,當機立斷選擇幫助對她一向比較好的陸老太太。
她做了多年的活計,原本力氣就大一些。沈氏和陸老太太都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平日里的時候還顯現不出,這個時候倒是現出了弱勢。
靈犀一用力,就將沈氏推到了旁邊。
沈氏大叫起來。
這一叫聲音頗大,將隔了院牆的幾個太監就給喚到了這邊。
靈犀本是要去扶陸老太太,耽擱了一會兒功夫。公公們到來的時候,她們就沒來得及走。而沈氏剛才坐在地上,也未來得及快速離去。
三人就被堵了個正著。
沈氏辯解自己是被欺侮的那一個。
但太監們只聽從陛下和娘娘的吩咐,旁人的話語是一概不理。沈氏說了半晌無人搭理。太監們口上說著「請」字,實則將三人半請半押扣的給「送」到了霜月宮。
元槿自然是不在的。公公們就把人帶到了徐太后的跟前。
面對著徐太后,陸老太太反倒是冷靜了一點點,對著沈氏斜了一眼,「倒是如了你的願了。」語氣里滿是忿忿。
沈氏之前就要帶著她們來尋徐太後來論理。雖然剛才被太監們扣住心有不甘,這個時候反而冷靜下來。
她緩緩的向徐太後行了個禮,這就將當時的情形給講了出來。
徐太后聽了她的話,眉心一跳,問道:「你是說,陸老太太講,當年的事情並非是靈犀所為,而是另有其人?」
聽到徐太后語氣里的關切之意,沈氏的心裡更加的安穩下來,昂首挺胸說道:「正是。當年的事情,或許另有隱情。她們聯合起來愚弄大家,當真用心險惡。」
說到最後幾個字的時候,她語氣兇狠,眼中劃過厲色。
沈氏本以為徐太後會幫她斥責陸老太太和靈犀。哪知道徐太后聽聞之後,居然笑了。
「我當是多大點兒的事呢。」徐太后不慌不忙的喚了人來,繼續給她布菜,目光落在眼前的食物上,「原來是這種小事。罷了,既是宴席已經開始,你們都回各自的位置上去用膳吧。」
沈氏只覺得自己滿腔的怒火彷彿撞到了冰冷的水上,沒能激起來半點兒的水花,反倒是澆了個透心的涼。
她不敢置信的望著徐太后,重複道:「太後娘娘,這可是愚弄皇家的大事。您不準備管一管?」
「管什麼?」徐太后慢慢放下筷子,眼神淡漠的望著沈氏,「你不過是幾句話,就將當年的事情給抹去,換了另一個說法來。你讓我如何信你?」
沈氏怔了怔,「可當時她們確實是這樣說的。」
「哦?這樣?」徐太后側首去問陸老太太,「當年在你家,發生了那件事的,究竟是誰?」
如果是旁人問,陸老太太可以十分鎮定的說一句「是靈犀」。可是面對著徐太后那彷彿能刺穿人心的目光,陸老太太嘴唇開合了半晌,竟然是說不出口了。
沈氏囂張的笑了兩聲,「可見她是心虛的很。連話都沒法講出來。」
旁邊靈犀噗通跪下了,低著頭言辭懇切的說道:「並非是老太太講不出。而是當年我犯下的錯太大,老太太心裡愧疚,不知該如何說起。」
她這話聽著,倒是符合當年的「事實」的。
徐太后滿意的點了點頭,問沈氏,「你還有什麼話說?」
「剛才她們分明不是那樣講的!」沈氏氣道,上前就要去拽靈犀的胳膊,被徐太後身邊的單嬤嬤拉住了,未能上前去。
沈氏惱道:「她和陸家的老太太之前根本不是這樣說的!」
陸老太太這個時候已經緩過神來,低頭說道:「靈犀所言極是。當年在陸府出了這樣的事情,實在愧疚不已。哪裡還敢這樣堂而皇之的講出來?是以妾身剛才一時語塞,還望太后恕罪。」
兩個人口徑一致,而沈氏不過是一人之言。
沈氏揚著聲音說道:「她們兩個人定是早已商議好了。還請太後娘娘明察秋毫,找出真正做那腌臢事的人來!」
徐太后眼神瞬間陰鷙,語氣生硬的說道:「莫不是王妃覺得,當日王爺做了那樣的事情后,會認錯了人?」
沈氏的話忽地就停在了半中央。
陸老太太趁機接道:「王妃剛才正是這個意思。」
沈氏慌忙將自己剛才聽到的話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又不時的說著,王爺當時醉了酒,認錯人也是有可能的。
徐太后惱了沈氏這樣三番兩次的來鬧事。
之前她是看著藺時謙要護著沈氏,所以即使不喜歡沈氏這個人,她也沒有對沈氏做出什麼太大的舉動來。
可是由著沈氏這樣折騰下去,萬一當年的事情真的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來說,保不準哪一次就會出亂子。
徐太后當真是怒了,看著喋喋不休的沈氏,冷笑道:「既然沈千梅你這麼瞧不上咱們藺家,甚至還懷疑王爺當年的判斷,倒不如自請離去,也免得大家相看兩相厭了。」
自請離去,分明是讓她和離的意思。
沈氏辛苦謀算了那麼多,不過就是為了自己的地位。她再怎麼樣,也不想丟了王妃這個身份。
聽了徐太后的話,沈氏的臉一陣紅一陣白。
她知道,徐太后這話不是說說就算的。畢竟是這天下最為最貴的幾人之一,身為太后,定然要一言九鼎。既是講了出來,就是真的有這個打算。
沈氏的雙腿發軟,慢慢跪了下去,心慌之下,泫然欲泣。哽咽著說道:「太後娘娘,我這些年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您不能這樣!」說到最後五個字,她忽地反應過來,聲音拔高了一些,「我沒有做錯什麼,您不能……」
「殘害王爺的子嗣,這理由已經足夠了。」徐太后冷哼道:「我既是敢說出來,就是有了萬全的證據。」
沈氏這才真正害怕了。
她僵著脖子,磕了個頭,低泣著為自己辯解。而後反應過來,又覺得不對,忙道:「太后即便身份尊貴,也管不到旁人的家事上來吧。」
沈氏這話說完,徐太后正欲開口,就瞧見旁邊走過一人。
她順勢讓單嬤嬤將那位太太請了過來,和她說起了沈氏剛才的那番話。
沈氏一瞧,這位太太正是當初她在宴席上的時候,問靈犀落下的胎里可有男孩的,便是她。
此人身量不高,頭髮花白,皮膚白凈,看著很是富態。
沈氏也認得她。
正是恭王妃。
恭王是先皇和藺時謙同父異母的弟弟,恭王妃可是徐太后與沈氏實打實的親弟妹。
看到恭王妃過來,沈氏就有了不好的預感。她正細細想著對策,便聽恭王妃說道:「太后怎需考慮那許多?雖說太后不見得能管得了旁人的家事,但是自己家的家事,卻是無妨。」
恭王妃用眼角的餘光睨了沈氏一眼,笑道:「定北王可是太后的親弟弟。親弟弟身子抱恙,長嫂如母,大嫂您多管一管,也是使得的。」
恭王妃這話說得著實取巧。
按理說,真正的「長嫂」,應當是先皇的嫡妻皇太后才是。可皇太后做了那般極大的錯事後,早已沒了那個身份和那個地位。她這樣講,既取悅了徐太后,又將沈氏的那個說法駁斥了回去。
而且恭王妃自打剛才知曉了沈氏的所作所為後,是真的看不慣沈氏。
沈氏聽聞恭王妃這般說,臉色慘白,汗滴如雨。
徐太後知道藺時謙身體不好,眼睛有有疾,這個時候不能再受刺激。但看沈氏這樣子,她也實在懶得和沈氏繼續糾纏下去了,便道:「你在宮中惹是生非,早已犯下大錯。倘若真不願的話,我也不會太過相逼。你就即刻回北疆去吧。」
沈氏聽聞,這是要將她和藺時謙硬生生分開。畢竟藺時謙現在的狀況,不可能離開宮裡去長途跋涉回北疆。
她欲言又止,但看徐太後主意已定,左右思量了下,她終是接受了那「即刻回北疆」的命令,未再多說什麼。
沈氏踉蹌著走遠。
恭王妃朝著沈氏的背影搖了搖頭,就向徐太後行過禮回到了自己位置上。
陸老太太和靈犀叩了頭后,沒敢即刻離開。
徐太后即便感激靈犀當年替她擋了這麼一回,但是她當時也履行了承諾,保住了陸家。因此在她看來,這是個雙方得益的交易。往後怎樣,全看各人造化了。
因此當她知道靈犀這是私下裡去見陸老太太,剛好被沈氏給撞見了時,徐太后的心裡就有些計較起來。
靈犀既是能夠偷偷見陸老太太,往後保不準就會背地裡再悄悄做些旁的什麼。
她有意責罰靈犀,給她個教訓,就道:「靈犀言辭無狀,衝撞了主母王妃沈氏,打十個板子,往後不準再參加宮中宴請。」
打十個板子,是給靈犀一個教訓。不準再參加宮中宴請,是為了防止她再和外間的人接觸,再亂說些什麼。
靈犀知曉自己違背了當初的承諾也是不該,就叩了個頭自去領罰。
對於沈氏和靈犀的處理,在旁人看來,倒是妥帖的很——徐太后這番做法是敲打了沈氏,讓她莫要繼續猖狂下去。又處罰了靈犀,畢竟她身為妾侍衝撞了主母。真是十分合理。就無人多說什麼。
宴席上經過了這一出后,照舊進行。畢竟定北王妃在北疆多年,和京城中的世家貴婦們早已不怎麼熟悉了。她的事情,大家看個熱鬧還好,並無人為她多考慮什麼。
徐太后久不見元槿回來,就遣了人去問她在哪裡。結果不多時宮人們回話,說娘娘去了昭遠宮。
昭遠宮是藺君泓那裡。而藺君泓,這個時候應當在和百官們一同參宴才是。
徐太后就想著那小丫頭一定是在這裡過得不自在,就去尋她夫君想幫。卻也不想想,阿泓這個時候哪裡有空理她?少不得等下就要回來了。
徐太后不屑的笑了一聲,就沒再多管。
果不其然,元槿過了會兒就回來了。看著很有些垂頭喪氣的。
徐太后也不去理會她,自顧自用膳。
元槿其實是知道了當年的事情后,心裡有些犯堵,就去藺君泓那邊坐了坐,平息了下心情,待到心情好一些了,就轉了回來。
聽聞徐太后的處置后,她雖有些驚訝,卻並不意外。元槿並未多說什麼,只講了聲「知道了」就作罷。
看她如此,徐太后挑了挑眉,又遣了單嬤嬤過去,問元槿意見。
元槿便道:「一切由母后做主便是。」
她想的是,多年前的事情,本就是上一輩的恩怨,上一輩牽扯出的這許多事端。她當真不方便多管。不然一個做錯,就是麻煩。
藺君泓之前和她說起來的時候,也是這個意思。
但是看到了元槿的態度,徐太后反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起來。
她一直覺得這小丫頭年紀太小了點,不通事理。特別是對著她,不是頂嘴,就是採取不聞不問的態度,著實讓人惱火。
不過身為皇后,元槿居然沒有用權勢壓她這個太后,沒有插手去管她的重要決定。眾目睽睽之下,這就給了徐太后該有的尊重和臉面。
對於剛才經了那一大遭心煩的事情之後的徐太後來說,元槿讓她這樣省心,倒是讓她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來。
徐太后也知道自己剛才的做法衝動了點,有些決定顯得不夠妥當。所以愈發覺得元槿這樣難得。畢竟那丫頭是個做事全面的人,什麼都要考慮仔細了才會去做。
思來想去,徐太后暗道依著她們兩個人現在的狀況,她要真讚揚元槿兩句,那小丫頭可能反而會覺得她另有打算,不肯相信。徐太后就讓人去御膳房另做了兩道元槿喜歡的點心,直接從廚里一路端到了元槿的跟前。
——那丫頭是個心思多心思細的。這樣一路從御膳房直接端過去,中間沒在旁的地方停留,才能讓她放心去吃。不然的話,少不得她會以為裡面有什麼害人之物。
徐太后如此想著,忍不住又是一陣腹誹,暗道有個這樣的兒媳真是不讓人省心。
不過,當點心端過去后,元槿面露笑顏,在座位上站起身來朝這邊行了個禮的時候,徐太后又覺得心裡舒暢了點,就也不去計較那許多了。
再次夾起吃食,吃著口中食物的時候,徐太后突然發現,味道還可以,臉上便帶了點淡淡的笑容。
端午宴席上,沒了沈氏后,大家言笑晏晏,十分和樂。就連沈國公府眾人,笑容也比之前開懷許多。
只不過徐太后環視著四周,總覺得少了點什麼。
端午宴席后第二日,徐太后便去了趟玄和宮,去找藺時謙。
緣由倒也簡單,就是想讓藺時謙幫忙勸一勸藺君泓,再不濟,就幫忙勸一勸元槿也行。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早點把藺君瀾給放出來。
藺時謙聽聞后,沉默不語。
徐太后對藺時謙多少還是有點愧疚的。她也知道自己這個想法不太對,可她實在沒了法子,「阿泓許是不好說動,可槿兒是個心軟的。如果她鬆了口,阿泓自然也就答應下來了。」
說著這話,徐太后心裡一陣發酸。
自己兒子和自己不親就罷了,還那麼疼媳婦兒。這可真是……
藺時謙聽徐太後來來回回說了幾遍后,終是表明了態度,「這個不行。」他冷聲拒絕,「明樂是暗害娘娘、又相助皇太后和陶志忠,這才被處置。你讓她提前出來,陛下又該如何自處?又該如何對娘娘交代?這,不成。」
雖然經過了之前那件事後,藺君瀾的稱號已經被剝了,不再是明樂長公主。但藺時謙一時間改不過口來,依然喚了她一聲「明樂」。
徐太后好話說了一籮筐,都未能讓他鬆口。
其實徐太后之前也想過這種可能性。
她心裡早就有了主意,若藺時謙不肯開口該怎麼辦。畢竟自己才剛將定北王妃遣回了北疆去,定北王不願搭理她,也是自然的。
可她實在是擔憂的狠了。而且晚上的時候,做了噩夢,夢見藺君瀾披頭散髮的來看她,說是女兒不孝,要先走一步了。
徐太后驚出了一身冷汗,直接嚇醒了。直到天明,都沒有能夠再次入睡。
思來想去,她決定今天就來尋藺時謙。
若他不肯,她其實還有后招。
原本不想說那番話的,畢竟那猶如是在藺時謙的心口上插一把刀。這一刀下去,他無論怎麼想,心裡深處畢竟是疼著的。
但到了這個境況,徐太后憂心女兒在牢中熬不下去,只能硬著頭皮將話講了出來。
「阿瀾畢竟是我為他生下的唯一血脈。若是阿瀾出了事,我該如何向他交代?」徐太后的聲音低到只有他們兩個人能夠聽到,「還望王爺,幫一幫忙。」
藺時謙沒料到她居然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簡直是她當著他側面承認了藺君泓的身世。
藺時謙心中波濤洶湧,好半晌無法平復。他想將這萬般思緒強壓下去,終究是無法平靜。
「唯一血脈。」他低聲喃喃,「唯一血脈。」
徐太后聽著他仿若魔怔了一般的反覆言語,心裡打了個突。可是對著藺時謙,她又著實不敢太過唐突,也不敢去催他,只能靜等著他的答覆。
許久后,藺時謙終是一嘆,卻未給她確切回答,而是說道:「你先回去吧。容我想想。」
徐太后躊躇不已,生怕他不答應,那樣藺君瀾恐怕這輩子都無法出那牢籠了。偏偏對著藺時謙,她就算使力,也跟砸在了棉花上差不多。只得應了一聲,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心裡忐忑至極。
其實徐太后倒是料想錯了。藺時謙並非不願答應,而是心裡波動太大,一時間分不出思緒來去想藺君瀾的問題。
待到徐太后離開了兩個時辰后,藺時謙總算是回過神。恰好這個時候宮人來稟,說是陛下和娘娘已經到了玄和宮外,眼看著再一盞茶功夫就要進屋了。
聽聞藺君泓和元槿過來,藺時謙又驚又喜。
有些事情,偷聽到了,和親耳聽見當事人親口承認,那種感覺是不同的。
藺時謙拾起旁邊多多的繩子,扶了桌子慢慢站起身來,低聲說了幾句。多多就引了他一路前行,下了台階,迎了出去。
藺君泓和元槿正相攜著前行。
宮人們知道陛下和娘娘感情好,早已養成了習慣,並不會跟的太緊,只遙遙的綴在後頭,免得兩人說著親密話語的時候被聽了去。
眼看著玄和宮就在眼前,藺君泓便與元槿說起了昨日的事情。
在那院子里的時候,不僅僅是沈氏聽到了靈犀和陸老太太的對話,元槿也聽到了。她自然知道,靈犀在那件事里便是被陸家送上去的一枚棋子。元槿便將這事兒與藺君泓說了。
藺君泓聽聞,眉間輕蹙,並未多說什麼。
至於徐太后打了靈犀的板子……靈犀即便是對王爺極好,可是心裡還在牽挂著陸家,若是有機會,總要尋了法子相見。想必太后也是發現了這點故而如此去做。又因為心底深處對靈犀的感情十分複雜,所以太后不曾嚴懲。
元槿和藺君泓無法置喙徐太后這般的決定是對是錯。畢竟這事兒是當年她們之間的事情。
雖說誰也沒料到靈犀和陸老太太相見的時候會被沈氏撞見,但靈犀到底是元槿叫了過去的。她挨了板子,藺君泓就讓太醫給靈犀仔細看診,知曉那板子打的並不重,便遣了人多送了些東西過去。有藥材,也有食補的食材,還有幾匹不錯的料子。
按理說,當年的事情已經捋出了個大致的樣子來,大家的心裡應當是一塊巨石落了地才對。可藺君泓的面上,卻沒甚喜色。
因為定北王妃如今被徐太后給遣回了北疆去。而且,昨兒人就被送走了。臨行前,只來玄和宮裡與定北王短暫的道了別,連話都沒能多說幾句。
……也不知道王爺現在會不會不待見他們。畢竟對藺時謙來說,那是他的髮妻。縱有不是,也不該越過了他,直接將人給處置了。
小兩口商量了半天,也拿不準王爺是個什麼想法。會不會因了昨日的事情而介意。思來想去,沒個定論。
誰曾想兩人還沒商議出個所以然來,就見藺時謙由多多引著路,踉踉蹌蹌的朝著這邊跑過來。
元槿先是暗鬆了口氣,知道藺時謙沒有怪他們。繼而有些緊張,生怕這樣跑的快一點了藺時謙會摔著。趕忙喚了周圍的宮人去扶著藺時謙,又道:「王爺當心點。昨兒晚上下了些雨,路滑。」
昨晚上確實下過了雨。不過藺時謙知道,那雨不甚大,落在地上,不會太過於阻礙行進的腳步。元槿這般說,也是既想勸了他小心著點有怕他心裡難過,所以尋了個借口出來。
想到她的一片心意,藺時謙終究是放慢了腳步,說道:「如今時辰還早,陛下和娘娘怎麼過來了?」
藺君泓看他神色激動不似怨懟,反倒是存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驚喜和依賴,便道:「左右現在有些空,過來看看王爺。」
聽了他的聲音,藺時謙心裡更為激動,難以自抑,竟是一句整話也說不得了,只連連說道:「好、好、好……」
接連十幾個「好」字后,藺君泓綳不住笑了。
他和藺時謙間總有點莫名的隔閡在,兩個人見面的時候都有點端著,說話行事都有些放不開。所以藺君泓自己沒有接話,轉而笑著望向元槿。
元槿橫了他一眼,亦是莞爾,說道:「王爺只說『好』,不讓我們進屋,可是覺得在外頭說話更好?不若我們讓人沏一壺茶,就在外頭聊會兒也好。」
如今天氣不似前段時間那麼涼了,卻沒有太熱。屋裡外頭都溫度適宜。
可是藺時謙剛才只是想出來迎一迎藺君泓,並未打算讓他在外頭坐著,故而往旁側了側身,讓出自己先前行著的那條路來,「外頭倒是不必了。還是在屋裡吧。」
說著,他就靜立在那裡不動,顯然是讓藺君泓和元槿先走。
依著身份來說,倒是該讓帝后兩人先行。
可藺君泓就還真這麼杠上了。脊背挺直的站著。藺時謙沒動作,他就也靜立不行。
元槿看看這兩個人相似的動作,相似的容顏,還有那一般無二的倔強模樣,心裡忍不住直嘆氣。
……好嘛。都不先走,總不能讓她先來吧。
腹誹歸腹誹。眼前這個緊繃的局面,還是得她來化解。
元槿十分無奈,轉眸一瞧,望見了多多,頓時有了主意。
她輕巧的打了個呼哨,又朝屋裡反向指了指。
多多會意,當即撒開了四腳,朝著屋內快速行去。
它一走,緊抓著它繩子的藺時謙就不得不跟上了。
眼看著藺時謙當先往裡行,藺君泓就抬起了步子,遣了元槿的手,一同往裡行。
元槿笑眯了眼。
藺君泓微微側首往下看,瞧見小妻子眉眼彎彎的模樣,輕笑著搖了搖頭,並未多說什麼。
多多在屋裡停下后,坐在地上眼巴巴的看著元槿,在求表揚。
好在元槿時常隨身帶點它們喜歡玩的小東西,就給了它一個。
多多低低叫了幾聲后,就趴在了藺時謙的腳邊,津津有味的玩了起來。
藺時謙和藺君泓相見的時候,大多數時候是不說話的。難得說幾句,也難以投機。偶爾心平氣和講起來,三兩句話后就沒了話題一般,繼續相對無言。
有元槿在,就好多了。
元槿問起來藺時謙最近的境況,又叫來宮裡的人吩咐了會兒。再細問了多多如今的狀態,一來二去的,小半個時辰就消磨了過去。
三人都很默契的沒有提起沈氏。
藺君泓和元槿是怕惹了藺時謙不高興。
藺時謙則是因為剛才得到了極其肯定的一句話,心裡太過激動,根本不願去想那些。
其實沈氏的所作所為,他現在基本上已經明了。只不過眼睛有疾無法看到外面,就有很多事情不方便去處理。只能暫且擱下不提。若有能夠痊癒的一天……再另行安排。
藺時謙知道徐太后肯主動承認那件事情,為的就是要幫藺君瀾一把。想要將女兒救出來。
藺時謙一方面怪徐太后當年坐下那般齷齪的事情,對她十分惱火,連和她多說一句話都嫌煩。另一方面,如今和藺君泓能夠在一起好好說話,他又覺得心裡著實開心得很。
思來想去,他終究還是決定開口提起藺君瀾之事。
至於成或不成,就不是他能該控制的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
剛剛說起藺君瀾,藺君泓就徹底的沉默不語起來。
藺時謙目不能視,只能從他的話語里聽出他的態度和想法。如今藺君泓不說話,他就有些焦急,忍不住喚了元槿一聲。
元槿看著藺時謙焦急的表情,也是無能為力。
她不是聖母。
藺君瀾怎麼對她的,她到現在都還記得。
藺君泓生氣藺君瀾的所作所為,難道她就能夠諒解了嗎?
自然是不成的。
可是瞧著藺時謙那惶然無助的表情,她又十分同情。
所以,元槿扯了扯藺君泓的衣袖,眼巴巴的看著他。
瞧見她這般的模樣,藺君泓忍不住笑了。
他含笑望著她,似是在對她說,更是在對藺時謙說道:「我無法原諒她。此事再議。」
雖然藺君泓的態度絲毫不曾改變。不過藺時謙知曉藺君泓現在不會因了這事兒而惱了他,這就暗鬆了口氣,心滿意足的點了點頭。
徐太后不多時就聽聞了這個結果。
她自然不會去怪藺時謙。
對於藺君泓,她想怪他,也怪不起來。畢竟她和藺君瀾兩個人已經惹怒了他多次了,之前都沒清算只算了這一回賬,已經算難得。
想通歸想通,徐太后還是擔憂女兒的緊。
藺君泓那裡的路子行不通,她就來了元槿這裡想辦法。
時常過來探望,還時不時的送元槿一些個小東西來。
這可苦了元槿。
之前藺君泓將永安宮和靜明宮安排的那麼遠,就是為了婆媳兩個人少接觸,免得相看兩相厭,對誰都沒好處。
可如今這距離根本不成了問題。
徐太后每天里都會坐著車輦來永安宮一趟,都成了每日必備的內容了。
看著這樣略帶了點殷勤的徐太后,元槿扼腕嘆息。
她開始十分懷念以前那個高冷的、不愛搭理她的徐太后。
可對著如今的徐太后,她也無法次次將人拒之門外。故而十次里總歸是有三四次兩人會一起喝杯茶,吃點點心的。
時日久了后,徐太后關心的事情開始慢慢出現偏移。
——瞧著小丫頭吃得好睡得好的,怎麼肚子里還沒動靜?
認真說來,成親也有不少時候了。
而且,年齡也已經足夠了。
故而徐太后在關心藺君瀾事情之餘,最多憂心的,便是元槿這邊。
誰不想兒孫滿堂?
看看旁人家,像她這個年紀的,孫子都一打了。她這邊還一個都無。
每每來了元槿這裡,看著元槿的時候,徐太后的眼神太過期盼、太過殷切。因此雖然她次次過來都是在關心元槿的身體,不時的問她吃的怎麼樣、睡得怎麼樣,可元槿還是被她盯得毛骨悚然。
終於有一天,元槿綳不住了,直截了當的細問徐太后緣由。
徐太后當著她的面,渾不在意似的說道:「沒什麼。」
她也知道,有些事情急不來。如果太急了,少不得心裡壓力過大,反而不容易有孕。因此在元槿面前,徐太后不想給她太大的壓力。
可是一轉眼出了永安宮,對著單嬤嬤的時候,徐太后卻是另外一番說辭。
「你說,她看著也沒什麼問題啊。」徐太后忍不住和單嬤嬤抱怨,「為什麼這麼久了,肚子都沒什麼動靜呢。」
單嬤嬤悄聲問道:「娘娘果真沒什麼問題?」
「那是自然。」徐太后道:「之前遣了幾個太醫過去,都說槿兒身子不錯,雖然弱了點,但是有孕是不成問題的。」那些太醫看診的時候,自然是以給娘娘檢查身體為由。並未提起徐太后的目的。這些話,都是徐太后私下裡問的。
單嬤嬤欲言又止了半晌。
徐太后看不過去了,嗤道:「有什麼話你儘管直說吧。別這樣一幅要說不說的樣子,看的人鬧心。」
單嬤嬤輕咳一聲,低聲道:「既然娘娘沒問題,這事兒又是陛下和娘娘兩個人的事情,太后您看……」
因著身份的關係,單嬤嬤自然不好將那話給說出口。
不過徐太后已經聽明白了。
徐太后不是沒考慮過這個可能性。只不過後來覺得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些,所以沒當回事。而且看著藺君泓渾然無事的模樣,自家兒子當真是從小到大都健健康康的,她就權當自己是多心了。
如今這般的境況下再提起來……
徐太后心裡咯噔一下,心說壞了。
莫不是問題真的出在阿泓身上?
若真是如此的話,那該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