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藺時謙的這次病情反覆急壞了所有人。誰也沒料到,他大半夜的發起燒來,而且溫度居高不退。甚至還說起了胡話。
卡古和太醫們都趕了過去。
鶯歌、杜公公帶著玄和宮的所有宮人,片刻也不敢歇,不停的給藺時謙想了各種法子降溫。公公們負責用高度酒給他擦拭身體,鶯歌她們則是用剛從井裡打出來的沁涼的水,浸濕了布巾趁著涼意正濃的時候放在藺時謙的額上給他降溫。
藺君泓急急趕了過去。元槿本也想過去看看,藺君泓怕對腹中胎兒有影響,執意讓她留在了宮裡。
「怎麼就突然這樣了?」大跨著步子邁入玄和宮,藺君泓語氣發沉,「下午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因為玄和宮的掌事宮女和太監都在藺時謙的身邊照料著,所以迎過來對藺君泓回稟的是個小宮女,年紀甚輕,說話還有點稚氣,「回稟陛下,婢子、婢子也不知道。晚膳過後,王爺忽地就不好了。」藺君泓瞥她一眼,她趕緊改了口,「不是不好了。是身體有異。有異。」
藺君泓緊繃著臉往裡行去。走到一半,杜公公和鶯歌就得了信兒出來相迎。
藺君泓看也不看他們,徑直走到了屋子裡。
寬大的床上,藺時謙靜靜躺著,喘氣聲又粗又重,面帶潮紅,一看便知是燒得厲害。
藺君泓簡單問了幾句后,也不走了。隨意從旁邊抽了本書出來,撩了衣袍坐在屋子一角,十分隨意的翻閱起了那本書。
書其實是無趣的。不過是寫枯燥的行兵打仗的理論罷了。在藺君泓看來,僅僅是紙上談兵,根本沒甚用處。不過想到藺時謙平日里無事的時候會讓宮人讀來給他聽,藺君泓到底是看了下去。細讀之後才發現,裡面也有點可取之處。不過極少就是了。
他在這裡好似隨意慵懶的在閱讀著書籍,旁邊的太醫和宮人們便將心提到了嗓子眼兒,半點也不敢馬虎。生怕被藺君泓發現一兩個錯處來,自己就要得了懲治。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然亮了。藺君泓終是聽到了床上傳來一聲□□。緊接著,是卡古歡喜的喊聲。
藺君泓不管那些太醫們如何說法,他直接棄書走了過去,看一眼卡古,見他點了頭,就望向床上躺著的人。
藺時謙臉頰的潮紅已經褪去了許多,臉色瞧著倒是正常了些許。看他緊蹙的雙眉和緊抿的雙唇,便知他依然難受得緊。
「若是傍晚的時候體溫依舊這般,就沒有大礙了。」太醫令說道:「如果到了晚上又燒起來,就有些麻煩。」
藺君泓朝外看了看近乎明亮的天色,「若是再燒起來,有什麼麻煩。」
看他問的詳細,太醫令有些遲疑。一旁的卡古和藺君泓說了幾句,藺君泓倒是聽明白了——若是再燒起來,怕是就熬不過去。這麼樣的高燒下,會對大腦有影響。
藺君泓垂眸掩去眼中的疲憊,靜立了會兒,頷首「嗯」了聲。
藺時謙如今正需要睡眠。問清楚后,藺君泓就打算先行回去。他再留在這裡,反倒是會擾了藺時謙的休息。
仔細吩咐了玄和宮的人好生伺候著,藺君泓舉步要走。剛邁出了步子還沒踏實,旁邊一人探手出來在空中揮舞著。而後抓了藺君泓的手臂,半點也不肯鬆開。
藺君泓的步子就停在了那裡,問雙手用力抓得死緊的藺時謙,「王爺可是有事?」
「明樂,明樂應當已經知道錯了。你給她一次機會,將她放出來吧。」藺時謙喘著氣虛弱的說道。
藺君泓第一反應便是將這個提議拒了。
卡古根本不知道藺時謙口中的那個「明樂」是誰。聽了他的話后,就和藺君泓說,若是王爺有什麼心愿,如果無傷大雅的話,別擰著來,盡量順著他的意思說。許是對病情有好處。
藺君泓剛才原本是要拒絕,聽了卡古的話后,他看著藺時謙眉目間隱著的痛苦表情,最終還是沒將那話說出口。沉默片刻后,說道:「好。」
藺時謙聽不懂卡古的話,也看不到藺君泓剛才神色中的拒絕和遲疑。單單聽了藺君泓的那聲應允,他就笑了,聲音嘶啞的喃喃自語:「她是皇兄血脈。太后之女。皇兄血脈,太后之女……」
一時間不知怎的,竟是重複著沒有盡頭。
太醫令看藺君泓臉色鐵青、難看的厲害,趕忙道:「這是還沒完全好,說胡話了。不過既是退了燒,睡一覺就會好。」
藺君泓點點頭,看著藺時謙那昏昏沉沉的樣子,狠下心別開臉又道:「你若想她儘快回來,你就要儘快好起來。你好了,我便放了她。你若不好,她也得不了什麼好去。」
話說完后,半晌沒有迴音。藺君泓望了藺時謙一眼,見他低語著睡過去了,就前行出了屋。
還沒走出屋子,就聽外面傳來喧嘩聲。
藺君泓朝燈火通明的屋裡看了眼,不悅的回過身望向噪音傳來之處。不多時,有宮人來稟,說是王姨娘在外頭,想要見王爺一面。
藺君泓正想著藺時謙的病情,一時間都未想起來那「王姨娘」是何許人。待到瞧見院門口那掙扎著想要衝進來的人,他才想起來正是靈犀,便頷首允了。
靈犀之前都在養傷。前些天又受了徐太后的杖責,多躺了些時候,未曾讓她來玄和宮伺候。如今剛剛好起來,她就聽聞了藺時謙的病症。趕忙跑來探望。見藺君泓允了,感激的向他行了個大禮,而後就衝進了屋內。
藺君泓原本想要去昭遠宮。駐足凝神許久后,又去了元槿屋子裡。
元槿自打聽聞藺時謙的病症出現反覆后就起了身。即便不讓她過去看,她也遣了幾撥人過去細問情況。
藺君泓到了永安宮的時候,她剛剛聽聞藺時謙醒來的消息,暗鬆了口氣。可是望見藺君泓的臉色后,她又有些拿不定主意,藺時謙究竟是好沒好了。
元槿知道藺君泓現在心情不佳,就沒多問。讓人準備了先前一直溫著的清粥來,讓藺君泓墊一墊肚子。而後又吩咐去準備一桌清淡點的菜式。
現在天氣已經熱了。只不過藺君泓半夜出去的,所以披了件外衫。
元槿給藺君泓除去泛著涼意的外衫,說道:「你該多穿一件的。白日里雖然熱,可晚上太涼,你只披著這一個怕是不夠。」
擔憂了整整一個晚上,藺君泓的心已經沉到了谷底。早晨看到藺時謙醒來后雖有歡喜,但想到要放藺君瀾回來,心裡終究還是有些發堵。
直到這個時候,看著自家小嬌妻拖著有孕的身子還要里裡外外給他張羅,怕他沒吃飽怕他穿不暖,藺君泓的心裡頓時柔軟一片。
他想要將元槿的手握在掌心。動了動手指才發現自己雙手都已經涼透了,指尖很冰。於是棄了這個念頭,轉而問道:「你呢?你用過早膳了沒?」
「早用過了。不過現在又有些餓了。」元槿看藺君泓臉色難看的厲害,隻字不提藺時謙的病情,和他閑說了會兒旁的,看到熱菜端上來了,就坐了下來陪他用膳。
藺君泓吃飽的時候,元槿一小碗清粥也下了肚。
這時候藺君泓的心情已經平復下來。和元槿說了會兒話,就往昭遠宮行去。
藺時謙那日晚上倒是未再發燒。只不過身子還不甚好。
當晚藺時謙又和藺君泓說起了要讓藺君瀾出來的事情。藺君泓氣惱之下,第二日就讓藺君瀾出了牢獄。
徐太后喜極而泣。若不是單嬤嬤攔阻著,她甚至想親自去接了藺君瀾回來。
說來也怪。當天下午,藺時謙倒是真的好了不少,甚至於能夠起身下床自己活動了。
卡古給藺時謙看診過後,說是身子比前段時間又好了許多。這次發熱竟好似將他體內病症盡數趕走了一般。至於雙眼,如今境況大好,離能夠看到只有一步之遙。只不過那一步怎麼走出來,卻是難說。
藺君泓讓卡古再想想法子。
藺時謙經歷了幾次起起落落後,想法已然和當初大不相同。聽聞這些后倒是不太在意,「能夠經歷一場發熱讓身子好起來,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至於還能不能再看見……就隨緣罷。」
以往的時候,他對於雙眼不能看而耿耿於懷。現在倒是完全想通了。
見他如此,藺君泓也放下心來。
只不過還有另外一樁事讓人鬧心。
那就是藺君瀾。
因為藺君瀾剛出來沒多久,藺時謙就康健了,徐太后愈發覺得藺君瀾是個好的。若不是個好的,又怎會能帶來好運?
對此藺君泓和她駁了幾次后不見效,就也隨她去了——既然說不通,那麼不說就是。沒什麼好多講的。
藺君瀾因為暗害皇后,已經被奪了長公主的封號,已然是白身。不過她到底是徐太后嫡親的女兒。徐太后要留她在宮裡住,藺君泓也沒多說什麼。權當藺君瀾陪著、看著徐太后,讓她老人家別有事沒事去找元槿去。
藺君瀾來宮裡的時候,徐太后本是準備了一大堆的東西。諸如火盆之類。原本是打算趁著這個機會將藺君瀾身上的烏煙瘴氣一掃而光。誰料東西剛剛擺出來,就被岳公公給制止了。
岳公公瞧著拿著各色雜物的宮女們,問旁邊的單嬤嬤:「這是怎麼回事兒啊?」
單嬤嬤對藺君泓身邊的這位公公還是十分客氣的,賠笑著說道:「大姑娘初初回來,得去去晦氣。」
說大姑娘這個稱呼,單嬤嬤也是費了很大力氣的。
說長公主,不成了。說大姑奶奶,藺君瀾已經和離了。若說名字,她一個奴僕,哪能直呼其名?就算被奪了稱號,那也是實打實的陛下親姐姐!
思來想去,單嬤嬤只能擇了這個稱呼來叫藺君瀾。
岳公公還是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大姑娘」指的是誰。
他拂塵一揮,尖著嗓子說道:「不必了。這宮裡宮外,進進出出的人多了去。橫著的也有,豎著的也有。什麼樣的都有過。你讓她怎麼來的便怎麼進吧。」
這話說的可是不客氣。話一出來,單嬤嬤就知道是藺君泓的意思了。不然依著岳公公,怎敢這個語氣來說藺君瀾?
單嬤嬤無奈,只能將東西盡數收了去。
徐太後知曉后,暴躁不已,差一點就去昭寧宮找藺君泓理論了。好在單嬤嬤尚存了一絲理智在,攔著她不讓她衝動。
徐太后這次是真的抹了眼淚。
「你說我,造的什麼孽。兒子和我不親,女兒和我也不近。如今我想讓孩子們好好的在一起過活,怎麼就那麼難呢?」
單嬤嬤心裡敞亮,但是很多話不能明說,只能低聲安慰徐太后道:「定北王如今還在宮中,聽聞大姑娘十分針對王爺,太后還是當心著點的好。」
她雖然只說了短短一句話,卻將藺時謙給拉了出來。
藺時謙為什麼是藺君瀾心裡的一根刺,徐太后還是十分明白的。想藺君瀾小時候,也很喜歡這個脾氣很好的叔叔。自打她知道了藺君泓和藺時謙的關係后……
徐太后的低泣猛地一頓,漸漸止了。這回倒也不敢再聲張,直接遣了身邊最信得過的單嬤嬤,又讓她帶上了牡丹和茉莉兩個小宮女,去到宮門口將藺君瀾接了來。
藺君瀾自是住在了太后的靜明宮。
連日的牢獄生活,已經將她磨得不成樣子,早已失去了以往的風采。
徐太后就將她拘在了自己的宮裡頭,給她好生將養著打扮著,準備等藺君瀾的狀況恢復一些了再讓她出現在旁人跟前。
元槿本以為藺君瀾這一趟來會花費她不少心思。哪知道藺君瀾從進宮到住在靜明宮后,都沒有掀起什麼波瀾。她不知道藺君泓暗中阻了不少事情。既然徐太后她們母女倆沒來尋她的麻煩,她就樂得自在。雖納罕不已,也沒多問。
藺君瀾安頓好後過了些時候,元槿這邊就遇到了另外一樁有些發愁的事情。
誰也沒料到靈犀要去廟裡出家,常伴青燈。
靈犀來見元槿的時候,元槿正對著兩盒點心發愁不已。
一盒是酸甜的山楂糕。另一盒,則是辣的肉脯。
她兩個都想吃。可是甜的和辣的混在一起,那味道,別提有多酸爽了。
所以還是得先選一個。另外一個稍晚些再說。
元槿正愁著到底先吃哪一種更好呢,葡萄來稟,說是王姨娘來了。
自打那天衝到玄和宮去探望藺時謙開始,靈犀就每天都去藺時謙的宮裡探望。
原本以為她已經好了,誰知道她身體已然差不多痊癒,但是心中的鬱結愈發無法紓解。
元槿不知道她這個想法和藺時謙商議過沒,就多問了一句。
靈犀遲疑著點了點,說道:「王爺已經同意。」雖然神色有些黯然,但是語氣卻是欣喜的。
黯然的是王爺沒有太過於勸她留下來。
欣喜的是,王爺顯然是體諒了她的難處,並未過多為難她。
看了靈犀如此說,元槿這便明白過來。
靈犀去意已決,而藺時謙又沒有強留她。那麼,元槿也沒甚可多說的。
想想靈犀如今的處境,也是有些難。
她若是留在宮中,要鎮日裡面對徐太后,恐怕心裡難以承受。
若是回到北疆,在沈氏的手底下,更是沒有好日子過。
元槿心中替她擔憂,有心想勸,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是好。細細想過,她既是擇了這一條路,想必這就是對她來說最好走的路了。
想通這一點后,元槿並未多說什麼勸慰的話語,反而說道:「你去了后,有什麼困難儘管與我說。」
靈犀現在最怕的就是別人勸解的話語。見元槿這樣體諒,她暗鬆了口氣,感激道:「多謝娘娘。勞煩娘娘了。」
元槿就讓秋實送了她出去。
靈犀本不想去見徐太后。可徐太后讓單嬤嬤叫了她過去,她只能和徐太后再次面對面。
徐太后也是剛剛聽聞,忍不住出言勸她:「你身子骨不好,好生養著就是。只要你照顧好王爺,我們必不會虧待了你。何苦往那清冷之地去呢?」
靈犀知道若沒有當年那些糾葛,以她的身份,徐太后是斷然不會出言相幫的,就道:「先前王爺病重的時候,妾已經在許過願,若是王爺能夠痊癒,妾感激不盡,必定用餘生來虔誠侍奉佛祖。」
她說的這樣堅定,旁人也不好多勸什麼了。
過後她走了,單嬤嬤對徐太后說道:「這也是個明白人。」
徐太后始終對於靈犀的離去耿耿於懷,因為這樣一來,她自己心裡的愧疚就又多了幾分。聽單嬤嬤這樣說,便問道:「這又是怎麼明白了?」
「青燈古佛清靜自在。更何況,她這樣的性子,倒不如在廟裡更為合適。免了那些算計,也免了世事紛擾。」
徐太后始終有心結無法釋懷。不過單嬤嬤既是這樣說了,她就也沒有再繼續多講。
因了靈犀的這個舉動,徐太后靈機一動,忽然一個想法上了心頭。
宮裡最近那麼多事,多憂多慮的,為何不藉機去山明寺去祈福?
旁的不說,藺君瀾的事情是要求一求的。還有藺時謙。宮裡頭統共就那麼幾個主子,還一個兩個的都不順遂。多在佛祖面前求一求,許是這些災厄就統統不見了。
雖說她年輕的時候不是特別信這個。可是年紀大了,人吶,難免不會在心裡找點寄託。
徐太后不是拖拉扭捏的性子。想到了便要立刻去做。
她遣了人去御書房外頭候著。待到藺君泓一得了閑,就將這個想法和藺君泓說了。
出乎意料的是,藺君泓根本就不同意。
徐太后急了,「你莫不是什麼都要與我做對?」
「旁的不說,你們怎麼樣,我是不願去管的。」藺君泓根本不將她的怒意放在心上,淡然說道:「槿兒如今有孕在身,怎可隨意出行!」
他說的極其堅定,徐太后卻另有想法。
如果元槿肯跟著出去,那麼出行的一應安排,定然比她獨自出行要好得多。畢竟藺君泓是個偏心的。對媳婦兒疼到了骨子裡,對她這個娘親,卻不太在意。
徐太后難得出宮一次,總想著能夠盡善盡美為最好。若是得了元槿「相助」,這一路過去必然十分舒坦愜意。
她不急不忙的抿了口茶,淡笑道:「不瞞你說。當初懷你和阿瀾的時候,我都出宮祈福過。你現在捨不得你這小媳婦兒的做法,倒是不可取。」
藺君泓有些不相信。
徐太后那麼小心的人,恨不得時時刻刻護好自己,怎會就在有孕的時候出門去了?
他挑眉一笑,懶懶的勾了勾唇角,揚著聲調說道:「哦?竟有這樣的事情?」
徐太后被他看的稍微有點心虛。因為她兩次有孕,並非是在尋常的狀況下非要出門去禮佛的。
一次是因為日子淺當時還不知道懷了身孕所以跟著去了山明寺,當天晚上回來的時候檢查出了有孕。一次是因為之前在陸家做安排之前,求了神佛,說是能夠成功懷上一定帶著孩子來還願。所以,其實兩次有孕的時候她確實都往山明寺去過。只不過個中緣由不方便明說罷了。
藺君泓了解徐太后。一看她神色,就知道另有隱情,當即站起身來,直截了當說道:「不去。比起旁的來,我更希望她一切穩妥,不要出了什麼岔子才好。」
「為了她也更應該走一趟!」徐太后急了,「你當我為的什麼?生產順遂!女子生產,說是從鬼門關走了一趟也不為過。鎮日里拘在家中就能一定好了?倒不如出門散散心,再去佛祖面前求一求。這事兒啊,保管就能順利了。」
一說到元槿生產時候的安危,藺君泓就有些沒法淡定了。
旁的不講,這生產難關,他每每想起也是十分憂慮。若是可能,他恨不得替元槿受那一遭罪。
最重要的是,最近他總是在做一個夢。
夢中元槿身子本是沒有任何的岔子,孩子也生的十分順利。但是生下孩子后,他本是歡歡喜喜的抱了孩子去找她,她卻和他揮淚道別。說什麼她本不是這個世間的人。不過是因了和他的情緣未斷,所以來這個世上一趟。如今情緣已了,她也該走了。
藺君泓醒過來的時候,就嚇出一身的冷汗。
他不是相信神佛的人。但此時此刻,若是誅路神佛能夠護衛元槿安全度過那一回,若是神佛能夠留元槿在他身邊,他定然是感激不盡。
徐太后原以為自己還要再勸藺君泓許久。卻沒料到,她提出了這個說法后,藺君泓居然難得的沉默起來。
畢竟是自己生的兒子,徐太后還是有些了解藺君泓的。
看到他這樣態度,徐太后趕忙再接再厲,又將去的好處說了一通。
藺君泓心裡一直在琢磨著「生產遭遇」之事,鬱結難解,再聽徐太后的絮絮叨叨就有些煩躁,和她說了幾句后就答應了此事。
徐太后高高興興的回了靜明宮,當即收拾了幾身新衣出來,往藺君瀾身上不住比量著,暗暗細想到時候讓藺君瀾穿了哪一件過去的好。
藺君瀾當真是一頭霧水。她只看到徐太后歡喜的進屋來給她試衣裳,具體什麼事情,徐太后卻沒多說。
在牢獄中多日,藺君瀾的性子已經被磨得沉靜了些許。她並未如以往那般咄咄逼人的直接問出來,而是等徐太后給她選定了一身衣裳后,才細問緣由。
聽聞那一日元槿也要過去,藺君瀾就有些不甚同意。
旁的不說,那位皇後娘娘,可是和她極其不對盤的。如果真去了,兩人相見,還指不定要出什麼事情來。
徐太后早就知道藺君瀾現在沒了以往的那股子活潑勁兒。她看藺君泓面露遲疑,就好生勸道:「你如果過去的話,我就讓人去滄海府邸送個信兒。」
聽聞「滄海府邸」幾個字,藺君瀾心中一動,胸中湧起萬般思緒,面上卻不動聲色,「去那裡送什麼信兒。」
徐太后沒有去看藺君瀾神色,自顧自說道:「我準備拜託姚先生,讓她幫忙給可晴請一日的假,然後想法子讓可晴到了那天也上山明寺。」
這話徹底打動了藺君瀾。
好就沒有見到女兒楊可晴了,她的心裡也怪想女兒的。以往的時候,兩個人也時常不見面,藺君瀾都沒這樣大的感覺。如今也不知道是年紀大了還是怎麼的,在牢里的時候每天都要想她一想。
思及楊可晴也會過去,藺君瀾的面上添了許多愉悅的神采。
「既然你要送信去,那就隨你吧。左右我是不管的。你莫要送錯了人就好。」
藺君瀾將話說得硬邦邦聽的人心裡不舒坦。不過徐太後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就由著她去了。自己則繼續好生安排著出行的具體行程。
元槿這邊自有藺君泓幫忙打點。
雖然讓四衛盡數跟了去,又和方家馮家說了聲,讓穆爍與馮樂芳也一同往山明寺去,藺君泓卻還是不夠放心。後來他思來想去,大手一揮,聖旨一道直接到了鄒家,強行給鄒元鈞放了幾天的假,讓他跟著去了。
鄒元鈞行事沉穩,又是元槿嫡親的哥哥,與元槿親近點旁人說不出什麼來。他跟在旁邊,藺君泓更為放心些。
將這些事情都安排妥當之後,藺君泓才把事情與元槿說了。
雖然他已經解釋過,可元槿卻覺得藺君泓這樣太過胡來。
如今有孕在身,她留在宮裡豈不是更好?非要去那寺廟做什麼!萬一有個不妥,豈不是麻煩?
她有些氣悶的和藺君泓說道:「我不去。」
藺君泓看她賭氣的樣子也覺好看,伸手一把撈在懷裡,問道:「為什麼不去?」
元槿斜睨著他,冷哼道:「因為我覺得沒有必要。」
藺君泓沒法和她說起心中的擔憂。比如生產之慮,比如那驚人的夢境。
有些事情,太過虛無,說了出來反倒覺得有些作偽。
藺君泓緊緊的將她摟在懷裡。不敢在腰腹間用力,只緊緊抱著她的肩背,說道:「神佛不可盡信,但,也不能盡數否認,不是嗎?」
他這話一說,元槿渾身一個激靈,瞬間想起了一件自己刻意忽略多年的事實。
——她自己並非這個世間之人的事實。
元槿心中莫名的湧起一股驚駭,忍不住撫向微微隆起的腹部。
她的到來,本身就很詭異。若說完全不信神佛,她連自己都無法說服。
思來想去,元槿終是也同意了藺君泓的這個提議。去山明寺一趟。
為國,為民,為藺家,為藺時謙,也為藺君泓、腹中的孩子還有她自己。
祈福。
到了出行那日的前一天,整個永安宮的都忙碌了起來。孟嬤嬤吩咐著宮人們將元槿出行需要的物什盡數放到車上帶著。秋實和葡萄則商議著元槿穿哪一身衣裳更好看。櫻桃在永安宮特別闢出來的小廚房裡進進出出,安排著儘快做出來明日出行要備著的點心。
正當大家忙的團團轉的時候,藺君泓倒是悠悠然的過來了。
元槿正一邊看著葡萄她們手中的衣裳,一邊不時的回頭去和孟嬤嬤說還有什麼需要帶著。就連藺君泓到了她的屋門外,她都沒有發現。
還是櫻桃帶著小宮女們過來的時候一眼看見了,忙不迭的行禮問安,這聲音才驚醒了元槿,讓她意識到了藺君泓的到來。
「你什麼時候到的?」元槿慢慢轉過身去,詫異的問道。
元槿這個時候肚子已經有點顯懷了。也正因為已經過了頭三個月最危險的時候,所以藺君泓才能答應讓她出行。
藺君泓本是在門口停了下來,微笑著靜看她。見她發現了自己,他就沒再繼續停留,緩步朝她走了過去,「來了好一會兒了。看你忙著,就沒讓他們通傳。」
元槿瞭然的點點頭。
她剛才也覺得奇怪。若說她忙暈了頭沒聽見通稟聲也就罷了,怎麼可能一屋子人都沒聽見、依然忙的熱火朝天?
原就是他沒讓人出聲。
元槿現在正忙著,顧不上和他多說話,將藺君泓按在了一旁就自顧自繼續忙碌。
宮人們看到藺君泓被元槿拖到了椅子上,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藺君泓生氣。而後見藺君泓只微笑著看元槿,不氣也不惱,大家就都放鬆下來,便依了元槿的吩咐,繼續置備將要出行的物什了。
藺君泓閑閑的倚靠在椅背上,含笑望著元槿忙碌的身影。她現在有了身孕走路的時候十分小心,不敢肆意妄為。但是,她這樣小心翼翼的忙碌著,卻絲毫都不見不耐煩,反倒都是欣喜和暢快。鼻尖有了些微的細細汗珠,眉眼間,都是愉悅的微笑。
藺君泓心裡有些發酸。
她其實還是很喜歡那自由自在的暢快生活的。想來也是。宮中生活這般無趣,即便是再和順的性子,恐怕也是受不住的吧?
既然如此,宮裡的生活會不會讓她心生倦意,繼而逃離?
他心臟驟然緊縮,忍不住站起身來,朝著元槿行去。
元槿正和孟嬤嬤說再多帶上一袋酸棗,冷不防身後有人貼了過來,一把將她攬在懷裡。
熟悉的氣息貼近。元槿自然知道是誰。
她笑著又和葡萄說了兩句話,這便頭也不回問藺君泓:「怎麼?可是在我這裡無聊了?不如你去玄和宮待一會兒,我這裡好了后就遣了人去叫你。」
抱著自己心愛的人,藺君泓的心裡是滿滿的幸福和心動。但是,在這心動和幸福之下,還有一絲不確定的忐忑在攪亂他的心神。
這讓他無法安心,無法鎮靜自若。
「怎會覺得無趣?不,只要有你在,我就覺得很有意思。」
藺君泓在她脖頸邊蹭了蹭,終是無法忽略心中的那一分不確定,低喃道:「槿兒,你答應我,一直和我在一起,永遠不分開,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