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9
其實沈韜也不知道他自己想去哪裡,只是覺得這漫長的黑夜,實在不能就這樣浪費了。
他甚至沒有去後面的配樓找周副官,徑自拿了車鑰匙走向車庫。這時候一道刺眼的亮光從督軍府的大門□□過來,透過林立的守衛,沈韜看見沈崇那輛改裝完備的轎車從門口開進來。
就在半個月前,沈崇從外面的小公館搬回了督軍府住。這裡的緣由沈韜並不知道,但六姨太張茉莉也跟著住了回來,這是讓沈韜很警覺的事情。
然而沈崇最近似乎很喜歡張茉莉,不管出席什麼活動都會帶上張茉莉,她確實比督軍府任何一個女人更上檯面,前世的沈韜甚至還覺得,沈崇有這樣一個年輕又能幹的姨太太,對於督軍府來說,也是一件好事,他向來不喜歡許妙芸出去拋頭露面,督軍府有一個代表就行了。
「二少爺現在還要出去嗎?」張茉莉果然在沈崇的車上,今天沈崇在和平飯店慰勞從南三省收編曹家人馬回來的軍官,沈韜並沒有過去。
這件事情是他一手策劃,國內的報紙上雖然也有一些捕風捉影的論斷,但是木已成舟,沈家已經接手了曹家所有的軍隊,北邊的人也沒有什麼辦法。而作為原來的曹家的部下,和控制華東六省的沈家合作,肯定比捨近求遠投靠北方來的可靠。
沈崇喝多了酒,臉上泛紅,一向健朗的身體看上去似乎有些浮腫,一個男人的黃金年齡一向是在他的青年時代,即使沈崇是一代英豪,在歲月的浸染下,總會呈現他本該有的老態。
然而身在一旁扶著他的張茉莉,卻如一朵嬌艷的鮮花,肆意的盛放著,她穿著酒紅色的絲絨旗袍,身上皮這羊絨圍巾,頭髮高高盤起。在這微涼的夜裡,張茉莉的眼神尤為閃亮。
沈韜看著她的桃花眼忽然眯了眯,笑著道:「想出去透透氣。」
張茉莉仍舊扶著沈崇,但臉上的神色卻似乎有些沒落,只是強笑道:「二少爺請便。」
她說完,扶著沈崇從沈韜的身邊經過,一股濃厚的香水味甚至蓋住了沈崇身上的酒味,從沈韜的鼻翼間閃過,沈韜皺了皺眉心,點頭離去。
其實沈韜已經可以完全肯定,前世在自己的卧室中,射出殺死許妙芸那致命一槍的人,除了張茉莉不會再有第二個人。
他可以現在馬上殺了張茉莉,但是他更想利用她揭穿宋銘生的身份。
五樓沈崇卧室的燈亮了又滅了,沈韜在冷風中吹了一會兒,打定了主意轉身回去。
客廳里開著昏暗的燈光,這個時候督軍府沒有人是醒著的,尤其是在六姨太張茉莉進門之後,為了減少和她見面的機會,其他的姨太太都會很識相的很早就睡下了。
張茉莉已經換了一身淡紫色的睡衣,頭髮披了下來,雙腿交疊坐在沙發的角落裡,指尖夾著一根煙。她看見沈韜去而復返,眼神中透出一絲不屑來,卻又笑著問道:「少帥怎麼又回來了?」
沈韜注意到她的稱呼,她喊自己少帥。
「我忽然想起,這麼晚了,我想去的那家店只怕已經關門了。」沈韜在張茉莉的身邊坐下,茶几上放著她的煙,他拿起來點上了一根,抬頭抽了起來。
張茉莉好奇問道:「少帥想去哪家店?」
沈韜看著張茉莉,女人的眉眼中透著妧媚的笑,她喝了一點小酒,眼神中帶著一絲朦朧。
「魚真仙,六姨太也很喜歡去的那家。」
沈韜一眼不眨的看著她,張茉莉愣了一下,煙灰忽然從指尖落下來,燙在了她的手背上,她疼的尖叫了一聲,隨即低下頭,將煙蒂按在面前的煙灰缸里,牙齒有些顫抖道:「少帥……連這個都知道嗎?」
她假裝鎮定抬起頭看了沈韜一眼,臉上卻笑了起來:「我不常去。」
沈韜便又問她:「宋銘生找你的時候才去,是嗎?」
張茉莉看著沈韜的視線透出幾分驚愕來,她有些慌亂的從沙發上站起來,甚至不自覺的拉了拉身上的淡紫色睡衣,彷彿是感到了無盡的寒冷。
「我要回去睡了。」她轉身離去,雙手不自覺的抱緊了雙臂,忽然在走到樓梯口的時候轉過頭來,看著沈韜道:「許家二太太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
「那宋銘生是日本人的事情,你也不知道咯?」沈韜看著張茉莉的背影,裝作漫不經心的問道。
張茉莉的背影僵了僵,轉過頭來一臉不可置信的看著沈韜,「怎麼可能,宋先生他不是宋五爺的……」
然而沈韜卻並沒有回答張茉莉的話,只是將手裡已經抽到底的煙蒂丟到煙灰缸里,繼續道:「也是,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除了宋家那幾個人,都死光了。」
「那你為什麼要告訴我……」張茉莉握緊了雙手,指甲幾乎就要掐進肉里。
「我想知道,宋銘生會不會殺你。」
宋銘生心狠手辣,自然不會放過自己,可他沈韜難道就是好說話的人嗎?張茉莉透過客廳陰暗的燈光看清沈韜眼底的光,她的心漸漸冷了下去。
……
沈韜目送張茉莉離開,仰頭靠在身後的真皮沙發上,剛才對那人炙烈的想念,在清醒之後變得越發清晰,他伸手摸了摸口袋裡的鑰匙,正打算出去兜一圈,忽然看見周副官急急忙忙的從門外進來。
「少帥,剛剛接到蘇聯那邊的電報,花老闆並沒有和那邊的人接頭。」
沈韜把手掌蓋在額頭上,遮住大半張臉,然後重重的深呼了一口氣,過了良久才開口道:「他可能還在上海,你這幾天派人到處找找,宋銘生那邊也盯著,有什麼動靜隨時告訴我。」
花子君性格剛烈孤僻,很可能去找宋銘生報仇。
砰!
忽然間一聲槍響,從四樓張茉莉的房間內傳了出來。沈韜身子一驚,已經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和周副官一起上樓。
寂靜的督軍府在這聲槍聲中徹底醒來,沈韜上樓的時候,沈崇和他的警衛已經在房間的門口。
沈崇從房裡出來,看見沈韜,臉上神色淡然:「死了。」他甚至沒有問一句張茉莉的死因,直接吩咐道:「送出去埋了,以後在沈家不要提起這個人。」
……
督軍府的保密工作做的很好,張茉莉的死並沒有什麼人知道,人們很快就遺忘了那天午夜從督軍府傳出來的槍聲,只記得明天將會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少帥沈韜要迎娶聯合商會副會長許長棟的女兒,從此上海灘又多了一對才子佳人。
大太太對於沈韜婚後要搬出去住耿耿於懷,然而沈韜的這個決定,卻並沒有因為張茉莉的死亡而改變。督軍府人多事雜,即便他小心翼翼,也不可能對許妙芸有二十四小時不間斷的保護,在宋銘生沒有死之前,沈韜都很難放下心來。
「我不管,就算你們要住出去,最起碼新婚那幾日,也要住在家裡的,不然像什麼樣子。」大太太盼了這麼些年,總算等到了沈韜成家立業,心想總可以安安心心喝一口媳婦茶了,沒想到他兒子反倒是要把媳婦一起拐出去過兩人世界了。
沈韜正在房裡試禮服,看見大太太使起了小性子,臉上只是笑笑。
「媽是怕喝不到媳婦茶,擺不出婆婆的架子嗎?」
沈韜故意調笑大太太,大太太哭笑不得,站起來就要錘他,只等手落到沈韜身上的時候,終究是捨不得了,只是將他衣服的領子又掖了掖好,語重心長道:「這次的媳婦是你自己選的,可千萬不能再出什麼幺蛾子,我年紀大了,再受不住這樣的事情。」
「媽,你就放心吧。」沈韜照了照鏡子里的自己,禮服很合身,想起明天穿著這身衣服去迎娶許妙芸,就彷彿那人已經站在了自己的身邊一樣,臉上忍不住露出滿足的笑意。
這時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沈韜從鏡子里看見周副官推門進來。大太太知道他們必定又有公事要談,笑著領著人出去。
沈韜依舊站在鏡子前,心情愉悅的打量著這一身裝扮,等著周副官開口。
「少帥,許家的那一批機器已經靠岸了,我已經按照您的吩咐,故意將我們督軍府的貨和它調換了。」
「很好,等著日本人來要東西吧。」沈韜整了整身上的領結,轉頭問周副官:「怎麼樣,這套衣服還行吧?」
周副官看見沈韜這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樣子,只撓了撓後腦勺笑道:「少帥穿什麼都好看,這還用說嗎?明兒許小姐就是少帥夫人了,少帥總算得償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