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沈韜人如其名,文韜武略、風流倜儻。申城又是群英薈聚的大都市,無論是名媛花魁、豪門公子、還是商界名流,沈韜在這些人中都很吃的開。
他有一雙桃花眼,看人時眉梢微挑,讓人有一種欲語還休的感覺,總讓人覺得他在故意勾著你過去,可等你真的過去了,他就立馬變成了那阿爾卑斯山上的冰川,讓你冷的透不過氣來。
她前世便是這樣一步步走進他的陷阱里去的,索性他倒是從來沒有讓她在外人跟前難看,但婚後兩人的日子,終究讓她難以啟齒。
只是,眼前的這兩人大抵還不知道,她們如今心動的對象,當真是一頭披著羊皮的惡狼。
「母親怕是過慮了,如今申城但凡是有些門路的世家,哪戶不想和沈家搭上關係的,就因是亂世,這槍杆子才尤為重要,有沈家守著申城,我們才能這樣安安生生的開門做生意呀?」
韓氏向來是個心大的,雖然剛剛才來申城,卻已將這申城裡頭的各方勢力打探的一清二楚。如今北方政府無能,各地軍閥割據,沈家在這華東六省,那就是正兒八經的土皇帝。
且不管將來如何,若是現在能攀上沈家這個關係,必定是有些好處的。
「母親說的對,況且那沈公子長得一表人才,看上去就不像是壞人。」許淑芸低低的開口,聲音不大,但還是被許妙芸給聽見了。
許妙芸心裡咯噔一下,果然還是如前世一樣的。她這個二堂姐,也是一個心大的。只是那結局終究是讓人有些嘆息的。
許淑芸是二房庶出的閨女,她一出生生母就死了,從小便跟著韓氏長大,大約也是因為如今的新思潮,韓氏倒是沒虧待過她,處處帶她如親生女兒一般。但這只是許妙芸前世的看法了。
後來她才知道韓氏的心思,竟是看在許淑芸容貌不俗的份上,想送了她去給別人做小。前世因為許淑芸對沈韜也有非分之想,最後被韓氏攆回了蘇州老家去。
許妙芸想到這些便覺得有些不值,不過就是為了一個外表光鮮的男人,終究糟蹋了自己的一輩子。她這廂心裡同情許淑芸,卻不想其實她自己也是一樣的。
就因為那張臉……可知這世上無論男女,都有美色誤人之說的。
「你說這話,就說明你還是小孩子,好人壞人豈是看相貌就能看得出來的?按你這樣說,那長得好看的就都是好人?長得丑的就都是壞人了?」
老太太倒是沒怎麼在意,她這幾日身上不好,自然也沒瞧出兩個大孫女的異樣來,只笑著開口說道。
許淑芸聽了這話臉頰微微泛紅,低著頭便不再接話了。馮氏向來看不慣韓氏那張狂的樣子,便推說許妙芸旅途勞頓,要先回房休息。
許妙芸回房之後洗了一個熱水澡,又換上了簇新的中衣,半靠在自己的綉床上。馮氏坐在一旁,輕輕的梳理著她的長發,只緩緩道:「你父親說,等你這次回來,就要把你送去中西女校,說現在但凡有點家世的人家,都送女孩子去那邊念書,我們家獨有你一個閨女,沒道理將來讓你出去的時候低人一等的。」
許妙芸因實在累著了,這時候早已經昏昏欲睡,前世自她從巴黎回來之後,心裡只有新派二字,許長棟一提出去女校,她便毫不遲疑的答應了。可這輩子,她還當真要考慮考慮了。
去了女校,就意味著將來接觸的人少不了,況且沈韜的妹妹沈欣也在中西女校,兩人總免不了要碰面。
可她這廂還沒想明白呢,眼皮子已經沉的抬不起來,竟然靠在床頭就睡著了。
馮氏見她睡下了,哪有不心疼的道理。她也知道如今的時興,大戶人家的男孩,各個都是要留洋的,就連女孩子也是要上學的,彷彿不做這些,就跟不上這個時代了一樣。可她心疼許妙芸,捨不得她去外頭拋頭露面的。
晚上本該是一家人吃團圓飯的,但許妙芸這一覺睡得沉,竟沒有醒來。馮氏便沒讓丫鬟喊她,只命廚房裡留著火,若是她醒了覺得餓,隨便什麼菜都可現熱了送過去。
……
沈家的婚宴放在了和平飯店,用過了晚宴還有舞會,沈家還請了西洋樂師現場演奏。觥籌交錯中,水晶燈金碧輝煌,一派高雅奢華的作風。
這是一個各種思潮和文化碰撞的年代,新派老派的名人匯聚一堂。許長棟穿著一身綢緞長袍,端著酒杯站在人群的外圍,大少爺許霆正在舞池中和大少奶奶吳氏跳舞,年輕人在這樣的場合總是容易放得開一些。
許長棟年近五十,十幾歲跟著父親來申城開綢緞鋪子,後來引進洋布的時候,投了一個洋紗廠,那時候洋紗廠少,他靠著這個挖到第一桶金,從此在上海灘站穩了腳跟。
如今到了這個年紀,已經是上海灘的巨賈了,兩個兒子各自成家立業,也唯有一個女兒,尚且待字閨中。掐指算算,等過了這個年節,也就十六歲了。
如今時興女子念書,並不像舊時需要那麼早嫁,許長棟想把她送去中西女學,那裡有西洋來的教師,可以教她們洋文、禮節、還有西洋藝術。
許家的女孩子不會缺錢,那些精算、數學,倒是可以不學了。
許長棟想到這裡忍不住皺了皺眉心,今日本是他那寶貝女兒回國的日子,只可惜他不能早點回家看她。她那寶貝女兒,經了這麼一趟,也不知膽子大了點沒有。
電報是他發過去的,不讓他二哥跟她一起回來,有事情耽誤了是一節,但關鍵還是想歷練歷練她的膽量。從小被教養慣了的,不來點狠料不行。
「親家,怎麼一個人喝酒?」
許長棟正擔憂之餘,許霆的岳父吳有財領著一個年輕人從不遠處走過來。
許長棟認得他。應該說整個上海灘但凡有些頭臉的人,都認得他……少帥沈韜。
對於能幹的年輕後輩,許長棟一向是賞識的,但對於沈韜,他卻不敢用賞識這個詞。沈家的勢力太大,申城乃至華東六省的富賈權貴,都要仰其鼻息,他雖然是長輩,卻不敢在他的面前託大。
「阿韜,這是利豐紗廠的許老闆。」吳有財和沈家有些姻親關係,又是長輩,稱呼上就隨意得多了。
沈韜素以他的那一雙桃花眼著稱,許長棟也是知道的,但如今細細看這年輕人,許長棟才發覺傳言誤人。沈韜確實俊朗出塵,風度翩翩,但大約是太好看了一些,以至於讓人覺得有些輕浮,可這樣的場合,他一身正裝出席,眉眼中便沒有一絲一毫的曖昧,清冷乾淨,讓人覺得心思正派。
「沈少帥,久仰久仰。」許長棟終於伸出手去。
沈韜也跟著伸出手,嘴角微微一勾,露出一個清俊的微笑。他這邊才打過了招呼,就又聽見沈督軍喊他,便轉身朝著許長棟道:「晚輩有事,今日稍稍失陪,一早在碼頭驚了小姐的駕,改日自會親自登門致歉。」
沈韜說完,便轉身而去,只留下許長棟半晌仍舊愣在原地。
吳有財看著沈韜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回過頭來又看了一眼許長棟,緩緩開口道:「親家,你家三丫頭回來了?」
許長棟一時還沒回過神來,又見吳有財發問,當即醒了醒神,開口道:「船期確實是今日到港。」
吳有財聽了這話卻心下擔憂,他雖然官運亨通,現是申城的財政司長,卻有個懼內的毛病,偏他年輕時候又管不住個屌,還在外頭留了些風月,雖然後來人是接進了府上,但從此只得看著老婆的臉色辦事,這不如今他家的小兒子才將二十歲,他那母老虎婆子便看中了許家的三小姐。
沈韜憐香惜玉,艷名在外,但若說當真卻也沒見他把什麼人正經往督軍府帶,這次卻當著自己的面說要去許家登門致歉,八成是對那許三小姐有意思了?
一想到自己的兒媳婦要飛了,吳有財這眉心就擰得更緊了。
許長棟沒看透吳有財的心思,卻對沈韜的心思猜出了七八分,頓時只覺得後背一陣陰寒,不覺已是一身冷汗。
沈家雖好,終究是刀尖上添血的營生,況且三丫頭如今才十五歲,嫁人……這也太早了……再者,以如今沈家的門楣,他們許家怕是高攀不上的。
許長棟心下一驚,莫不是沈韜要讓許妙芸做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