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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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許妙芸醒了。

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見房裡圓桌上點著的油燈,她的一顆心終於又平靜了下來。

雖然申城的人講究新派,但許家住的是中式的宅院,還沒有拉電線進來。

她在床上稍稍有了點動靜,蘇媽媽就挽了帘子進來,拉開帳子看見她額頭上沁出細細的汗珠來,心疼道:「小姐這一路上風霜勞頓,身子都虛了。」

許妙芸機械的摸了摸額頭,上面冰冰涼的,自己的掌心也是冰冰涼的。她是真怕自己醒來的時候,又在沈公館那張歐式的大床上。

「媽媽,我餓了……」她方才睡的熟,錯過了晚飯的時辰。

蘇媽媽讓丫鬟打了熱水進來給她擦臉,遞了熱毛巾對她道:「老爺剛赴宴回來,正在正房用些點心,小姐是在這邊吃,還是去正房同老爺一起吃?」

「那我起了去正房和父親一起吃。」

許妙芸住在正房東廂,離那邊只隔著一道抄手游廊,況且她有些時日沒見到許長棟,心裡想念的緊。

外面不知什麼時候下了冷雨,淅淅瀝瀝的,秋意就更濃了。許妙芸披了件大衣在身上,許長棟今日去了沈家,她心裡有些害怕,若說沒有今早在碼頭的偶遇,她只當這一切和前世是如出一轍的,可如今偏偏就不一樣了,就像是有一張網,細細密密的籠了上來,讓她不自覺有些擔憂。

前世沉迷他的皮相,未嫁他之前,也曾期許過兩人琴瑟和諧、和和美美的過一輩子的,哪裡料到他會是那樣的衣冠禽獸,將她對他僅存的一絲好感都磨滅了。

……

正房客廳裡頭,馮氏和丫鬟們正將食盒裡的點心拿出來放好。外頭的宴會都是難得的生意場,男人們哪有吃飽的時候。

許長棟換上了家常的袍子,馮氏給他泡了一壺茶遞過去,他對著壺嘴吸了一口,才抬頭問:「三丫頭回來了?這一次有沒有看上去懂事些?」

「咱家的三丫頭哪裡會有不懂事的時候?」許妙芸一向是馮氏心尖尖上的肉,一句話都不忍心苛責的,只小聲道:「也只有你這狠心的爹,讓她去那麼遠的地方,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

馮氏的話沒說完,鼻腔又酸了起來,只繼續道:「三丫頭倒是沒事,就是瞧著瘦了點,但人確實懂事多了。」

許長棟想起晚宴上沈韜跟他說的話,沉著臉不說話,外面丫鬟說三小姐來了,他抬起頭,看著自個兒的閨女從門外進來,外頭的夜風吹得她臉頰有些泛白,瞧著當真是瘦了一圈。

許妙芸從小就出落的好,在蘇州的時候就是林家宅最水靈的小姑娘,許長棟這些年在上海灘有些人緣,也見了不少的名媛閨秀,但他私心裡頭,只覺得自己的女兒是這裡頭最出挑的。

可許妙芸也有缺點,那就是膽子太小了,性子柔弱。這樣柔弱的女兒,若是嫁去了夫家,沒有自己的見識主意,將來必定是要吃虧的。所以許長棟這回才狠了心讓她去法國,在外頭多走動走動,見多識廣之後,性子也總會剛硬幾分。

「給父親請安。」

思緒間許妙芸已經在他的面前站了片刻,馮氏見他愣神,納悶道:「方才還念叨著閨女,如今閨女來了,你也不讓她坐下。」

許長棟微微醒神,方朝著許妙芸點了點頭:「三丫頭快坐下吧。」

他一個當父親的,沒理由不心疼自己的閨女,可如今到處都是新思潮,女性也是半邊天了,他們這些老式家庭里走出去的女人,終究會被人欺負的。

而那些識文斷字的名媛,嫁入豪門自不必說,還能在貴圈中交際,有時候女人之間交際了起來,比生意場上的男人更管用。然而這些……馮氏是幫不上自己的。好在他的眼光看的長遠,替兒子物色的兩個兒媳,都是很能放得開的人。

至於許妙芸……她還小,還可以慢慢歷練。

馮氏給許妙芸裝了一碗熱騰騰的紅棗桂圓粥,父女倆面對面的吃了起來。許長棟吃完,放下手裡的勺子,他雖有好些日子沒瞧見許妙芸了,然而到底是親閨女,看了一眼便覺得打心眼裡高興,眼神中滿滿都是疼愛。見她吃的悠閑,便好似無意問道:「妙妙,你今天在碼頭上遇到了沈少帥了嗎?」

猛得一聽沈韜的名頭,許妙芸頓時咳了起來,她用帕子捂著嘴角,吐出一顆紅棗核來,稍稍定了定神道:「我沒瞧見,也不大清楚這個沈少帥是誰。」

前世這個時候,沈韜和自己素未謀面,她又常在深閨,雖然偶然間聽過他的名頭,但絕對不會很熟。

「這就怪了……」許長棟心下狐疑,繼續道:「為什麼他說在碼頭遇上了許家的小姐呢?」

馮氏聽了這話卻插嘴道:「只怕說的是二房那兩個吧?聽說她們今兒出門遇上了戒嚴,還看見了沈少帥,這麼說來,倒是沒有騙人了?」

許妙芸從小便不曾在父親面前扯過謊話,雖一時說出了口,可現下還是覺得有些忐忑,見碗中的紅棗桂圓粥已經見底,便起身道:「父親,時候不早了,女兒先回房去了。」

她安靜溫婉,聲音柔軟的像羽毛拂過臉頰。

「你去吧。」

許長棟沒有追問,心想沈韜莫不是當真看見了二房那兩個?許妙芸是坐著洋車回來的,又擋著帘子,哪裡就那麼容易瞧見呢?再說女兒大了,終究是要出去見人的,他也沒想把她藏起來,只是忽然間被那樣的人物盯上了,讓他一下子有些緊張罷了。

……

沈家的宴會還沒結束,沈韜在樓上包下了總統套房,他半倚在客房的沙發上,杯中的紅酒散發出溫潤又瑰麗的光芒,如血一樣艷麗,嬌媚,就像許妙芸的紅唇,讓他忍不住狠狠的親上去,用力的要她。

沈韜抬起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她真是一個奇怪的女子,明明有著保守的內心,卻要裝出豪放的模樣。她大概從來不知道,她穿著包裹緊緻的旗袍,踏著尖細的高跟鞋,在人群中走過的時候,會有多少人對她垂涎欲滴。

所有的男人都是一樣的,希望自己的女人是個尤物,卻只能由他一人欣賞。上輩子他已經無法改變,唯一的辦法,就是這輩子早早的將她擒到手中。

早早的?那要多早呢?沈韜掰著手指數了數,許妙芸今年才十五。

十五歲的姑娘,還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嬌花。他真想看看,她本來的面目。

「少帥,怎麼一個人在房裡?」

張茉莉穿著西洋禮服,露出一小片V字的後背,在這個年代,這樣的穿著絕對能算是大膽開放。可如今這個時代就是這樣的,女人們被裹了上千年的小腳,很不得能馬上解放自己。她們崇尚自由、平等、權利,想站到和男人一樣的舞台。

但對於沈韜來說,女性的解放不止是一雙小腳,也不止是裸露的大腿,而是某些更深層的東西。前世的許妙芸和她們一樣,膚淺的讓自己的思維停留在一種狹義的平等上。

他想要的並不是名媛許妙芸,也不是交際花許妙芸,而是他的妻子許妙芸。

「你下去玩吧。」沈韜放下酒杯,抬起頭睨著那人,朦朧的桃花眼,如夢似幻。

「我缺一個舞伴。」女人笑著靠過來,以一種很專業的姿勢,坐到沈韜的大腿上。她是百樂門當□□女,很多有錢人花錢都請不到她,今天看在了沈督軍的面子上,來為沈大小姐的婚宴助興,「不知道沈少帥賞不賞臉呢?」

沈韜仍由張茉莉坐在自己身上,背靠著身後的沙發,臉上是似笑非笑:「張小姐若是想自薦枕席呢,可以去我父親那裡碰碰運氣,我不喜歡年紀大的。」

「你……」張茉莉頓時漲紅了臉,從他身上站起來,踩著高跟鞋篤篤篤的離去。

……

許妙芸這次回來,卻沒像前世一樣病了好幾天,如今細細想一想,前世那次大病,一多半是自己一路上擔驚受怕、憂慮過甚,嚇出來的。如今同樣的事情經歷了兩次,她也就不害怕了。

大奶奶吳氏第二天一早就帶著小侄兒志高來看她,許妙芸拉著志高的小手在箱籠里翻東西,八音盒、小風琴、鑲嵌著寶石的小煙斗,各色的禮物只要他喜歡,便都由他拿去。

吳氏是個聰明人,將一些好看的洋緞子都讓了出來,讓許妙芸給二房送去。二房原先都在蘇州老家住著,這些西洋玩意兒,她們必定是更稀罕的。

許妙芸這邊正喊了老媽子進來搬東西,外頭知春興匆匆的進來,睜大了眼睛道:「督軍府派人送東西來了,說是沈少帥來給小姐請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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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小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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