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八章 天降橫鍋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一四八章
閑著也是閑著,審官院上下決定印刷個幾百份模板,把今年收到的磨勘文書給整理整理。他們準備上報這件事,但是只與宰執他們提起建議是王雱出的,對外則宣稱乃是從王拱辰送上的磨勘文書得來的靈感。
這話可沒說說謊,確實是王拱辰送上的沒錯。
韓琦那邊收到審官院那邊的反饋后,仔細拿出模板一看,這量化考核表還真夠直觀,一眼就能看出每個人都做了什麼。真假也很容易查證,拿著表下去調研一下便知道了。
再聽審官院那邊說明模板來源,韓琦眉頭直跳,又是王家那小子!
這量化考核是得罪人的事兒,想想吧,許多關係戶下基層只是為了混個資歷,哪會真正去辦事?有很多都是掛個職領個俸祿,自己天天吃喝玩樂!
雖然這做法沒范仲淹當初那麼兇殘,可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范仲淹當初那種選官制度的變種。果真是范仲淹的學生、王安石的兒子啊,膽子就是大,偷偷摸摸地想改變選官流程。
韓琦當初也是慶曆新政的中堅力量,但他手段圓融,做事周全,沒像范仲淹那樣得罪一大批人,是以現在也被起複為相。對這種有利於朝廷的改革,韓琦還是支持的。
聽到審官院明示暗示「不如我們讓王拱辰背鍋吧」,韓琦非常贊同,愉快地和審官院一把手說道:「王學士果真見識廣博,竟能想出如此良法。若能推而廣之,賢愚良庸一目了然,著實高明啊!」
審官院一把手聽了也大點其頭,跟著誇起了王拱辰。
磨勘選官除卻頂頭上司的評價之外,還需要參加審官院的考試,到時官家甚至會親自到場出題考核這些真正的國之棟樑,因而王雱他們都積極籌備著這一輪的考試。
誰都沒想到,今年審官院的考試有點特別:他們先給每個「考生」發一張量化考核模板讓他們自己填寫;填寫完畢之後,審查員評審團會根據表格上填寫的內容給他們提相關問題。
這就等同於讓考生自己給自己出題了,你要寫些自己根本沒幹過、不精通的事,評審團一個問題把你問懵逼,你這次選官就考砸了,坐冷板凳去吧!
發下模板之後,審官院的官員還煞有介事地和即將面臨轉崗考試的考生們感慨:「此法乃是知河南府、西京留守王學士所提,不愧是狀元之才,思慮果真周全至極。」
被審官院這一手砸暈了的考生們聽到這話,心裡只有一個念頭:天殺的王拱辰!!!
王雱也有點措手不及,沒想到王拱辰還真把這量化考核表弄出來往開封送。這下好了,這一屆的轉崗考生都知道你乾的好事了!
王雱順順噹噹地把試考完了,跑回家和他爹說了這事,搖頭感慨說:「可見人心胸不寬是會出事兒的!」
王安石聽完王雱都幹了什麼,一下子明白審官院那邊是決定把鍋往王拱辰身上推。不過慶曆新政牽扯到不少人的利益,王拱辰是非常反對新政的,為此還一力噴走了不少「君子黨」,瓦解了范仲淹的新政班子——現在王雱乾的事讓他背背鍋,似乎也沒什麼不妥。
把這樣一項新法掛到王拱辰名下,不知會不會有人覺得諷刺!
王安石道:「你也管管你的嘴巴,別什麼話都往外說。」
王雱一口應下:「我曉得的。」他可是從不亂坑人的,每次都得等接觸過後有了充分了解,才把精挑細選的鍋扣到他們身上!
而且這事,他原也沒想著往王拱辰身上推,將來讓他爹或者他自己去推行也是可以的,當時和王拱辰提那麼一嘴完全是因為覺著那磨勘評價不實用!規規整整做成量化考核表多好,直觀,明了!
王安石道:「我猜不用等到明年開制策試,今年審官院就會給你在京中挑個職位。」
這件事王雱其實已經心中有數,他還查閱了自己有資格爭取的官職,悄悄走了個後門,找韓琦韓大佬暗示自己想要某某官職。那天韓大佬狠罵他一頓,把他趕走了,按照王雱豐富的走後門經驗,這事十有八/九能成。
六品官兒適合的差遣就那麼幾個,王雱相中的是都水使者。顧名思義,管水的,可以統籌規劃大宋各項水利工程,這職位和他專業對口啊!王雱帶著他的測繪本本,帶著他的團隊名單,不要臉地去和韓琦討這職位。
安排一個六品小官,韓琦還是有資格的。
新差遣還沒下來,王雱每天在家逍遙自在,要麼和媳婦兒膩著,要麼出去和好友們聚會,日子過得很快樂。
沒過幾天,選官結果下來了,王雱原本覺得十拿九穩的都水使者居然沒到手,反而給封了個樞密承旨!承旨的意思是,官家有個什麼旨意你得幫忙轉達,官家要接見大臣搞大閱兵你得陪在左右。
這是個彷彿為天子近臣量身訂造的職位。
可問題是,樞密承旨一般都選武官來當,沒聽說會選文官的啊!
王雱接到旨意時有點懵,心裡大罵韓琦不厚道,堂堂宰相連個都水使者都不給他爭取!
王雱這人典型的你越寬縱他他越蹬鼻子上臉,壓根不想想他和韓琦非親非故,韓琦根本沒義務替他爭取什麼。
這廝毫不反省自己的得寸進尺,反而越想越氣憤,當場寫了封信去控訴韓大佬的冷酷無情,一點都不關愛自己看著長大的晚輩,您還記得您當年曾對我的諄諄教誨以及送我一方端硯祝願我將來君子端方大展宏圖嗎!
韓琦收到王雱讓人送來的譴責信,鼻子都險些氣歪了。
這小子打小就狡猾得很,不要臉地討走了他最喜歡的端硯,後來還逢人就說他教了句「小杖則受,大杖則走」。現在見走後門不成了,居然很好意思地和他提這個!
韓琦回信把王雱罵得狗血淋頭,最後才和王雱透露這事不是他決定的,是官家親自改的。左右都是六品官,這麼改也沒犯什麼忌諱,完全沒問題。
至於文官武官,那也是不必拘泥的,沒見樞密使都是文官多嗎?只有狄青一個異端!
王雱收到回信,一下子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官家是想經常留他蹭飯啊!當真是仁愛之君!
見韓琦提到狄青,王雱也想起這位將軍來了,聽說熬過一場大病之後,狄青的腿腳就不好了,弓馬再不像從前那樣出色。去年他被接回京城籌備武學,今年武學已經正式開始招生。
狄詠去了南邊后,狄青便修修兵書教教兵法,日子過得還挺充實。
王雱琢磨著去樞密院也好,偶爾也能去武學看看狄青,見識見識這時代的軍校。
接受了自己的新差遣,王雱馬上要走馬上任,去當官家身邊的承旨了。說是樞密承旨,他才去樞密院報了個到,上頭就打發他去官家身邊當值。
值得慶幸的是,王雱現在才六品,還沒資格早朝,不必和朝官一樣在朔望日早早起來去上朝。而且樞密承旨不止一個,他們還可以輪值,不必天天拘在御前,自由空間還挺大。
王雱很快適應自己的新差遣,在御前時絕對的貼身小棉襖,官家需要什麼他都能第一時間奉上。感覺累了,他還和官家求了張椅子坐到旁邊看官家處理政務,看久了,他還拉官家出去散步放鬆眼睛,一邊走一邊磕叨:「您每天都要看這麼多摺子,真累人啊!」
官家道:「算不得辛苦,早習慣了。」
王雱知曉官家十一二歲就登基,一開始雖然是垂簾聽政,但該學的還是會有人逼著他學,所以等同於他十來歲就當了童工,一份工作一干就是幾十年!
王雱是個喜歡變化的人,從前哪怕在別人看來是個「殘廢」,他也不願像個被人同情的廢物一樣龜縮起來,該爭取的他會毫不猶豫地去爭取。
只可惜皇帝這工作,除非死亡來臨,否則一般是不能換個工種的。王雱很同情官家,陪在御前十分盡心,陪散步給彈琴玩微服私訪,他都幹得興緻勃勃。
這君臣二人越相處越親近,有時候連翰林學士的工作都給王雱給攬了去,比方說以前都是歐陽修給官家讀《國風》,如今王雱成了「王承旨」,官家便愛聽他講,畢竟王雱不僅讀文章,還洋洋洒洒地發表自己的見解,有些見聞讓官家聽了覺得大開眼界。
雖然當了大半輩子的皇帝,但他去得最遠的地方竟只是西京洛陽,所見所聞的也不過是大臣們在摺子里寫的內容而已,連雜書都不允許多看。
王雱得知官家這空白的閱讀面之後,見天兒悄然夾帶一些閑書雜書給官家看,還貼心地給它們貼上摺子封面,這樣一來其他人就不會知道到官家在看什麼!
要是左右人少,又都信得過,王雱還會直接幫官家把內容念出來,免得他一天到晚看字,那太傷眼了。
而即便不是特別精彩的話本或者遊記,每每經王雱一講也會變得趣味盎然,彷彿自己也身臨其境一般有趣而真實。
官家年過半百,還是頭一回偷偷摸摸地干這種壞事,感覺,感覺很刺激,很不壞。
王雱這邊教唆官家偷閑,另一邊的王拱辰終於也知曉了選官考試那天發生的一切。
回到家后,王拱辰心口還是陣陣發悶,堵著堵著的,就感覺這小子都走了,怎麼還有鍋扣到他身上來!
早知如此,他就不該寫第二份磨勘文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