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九章 巡幸武學
《玩宋》/春溪笛曉
第一四九章
王雱給官家夾帶雜書、講風土人情故事的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覺,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裡都沒人發現,因為官家處理公務的效率不僅沒降低,還因為勞逸結合而有了突飛猛進的提高。
直至一個月後的某天,王雱帶著糊好的「摺子」先去樞密院那邊簽個到,迎面遇上頂頭上司、樞密使宋庠。
宋庠與王雱也算有些淵源,小時候王雱還救過他弟弟宋祁的兒子,長大后又和他侄子宋佑國的同窗。現在他倆算是同一個部門的同僚,王雱遇上了自然得上前見禮,和上司套套近乎。
結果好巧不巧,他沒藏好的、厚厚的「摺子」掉了出來。
宋庠一瞧,覺著這大小、厚度不太對,叫王雱拿給他瞧瞧。王雱這邊心知不妙,一時沒想出如何搪塞過去,當機立斷地指著一個方向說:「咦?韓相公怎麼到這邊來了?」
宋庠轉頭看去,只見那邊空蕩蕩的,沒見到半個人影。再回過頭來,王雱已經揣著他的「摺子」溜之大吉。
今兒王雱似乎流年不利,他剛從宋庠那邊逃出生天,一轉彎又直直撞上個陌生官員,這回是結結實實地把人撞上了,對方年紀還不小,瞧著差不多都六十幾歲了,可把王雱嚇了一跳,忙乖巧地扶著對方問:「我沒撞到您吧?您有沒有哪兒不舒服?」
這時又是啪地一聲,那本「摺子」又掉到了地上。
這回王雱沒來得及把它及時撿起來,反倒是被他撞上的年老官員彎身將它拿到手裡。
這官員神色沉穩,看著是個寡言之人,面相有點凶凶的。他慢騰騰回了王雱的話:「我沒事。」然後他在王雱心虛的目光中翻開了那本「摺子」,輕輕鬆鬆看見裡面是如何別有洞天的:摺子封皮一打開,裡頭便是一篇序文!
序文這東西,一般會概括了此書講了什麼故事,這本薄薄的書大意是這樣的:一個年邁的白須老員外娶了個別人府里出來的小夫人,小夫人卻戀上了店中年輕主管,年輕主管為避嫌辭工而去,小夫人鬱鬱而終,變成鬼都不忘去找年輕主管……
王雱在撒腿就跑和等會再跑之間猶豫不決。
這話本字數不多,王雱是看過的,內容還挺符合大宋士林價值觀,男主角張勝意志堅定,完全沒有被美色腐蝕。但是既然有美色,那自然有一點點的風月描寫,對的,就是一點點,遠遠沒有《金瓶梅》那麼豐富。
就是不知道這位老先生是在哪個崗位工作的,作風嚴不嚴肅,痛不痛恨涉黃書籍。
眼見自己的《張主管志誠脫奇禍》還在對方手上,王雱決定先試探試探:「您也是樞密院的嗎?我怎麼沒見過您啊?」
對方睨他一眼,淡淡道:「御史中丞趙概。」
王雱:「……」
接著趙御史說出另一句更令王雱絕望的話:「我認得你,王小狀元。」
但凡在台諫的人就沒有不認得王雱的,這小子著實太招眼了,誰想忽視他都不行。誰家這麼個半大小子,能見天兒在官家身邊晃悠,一個月裡頭有一半時間陪在御前的?
這種屬於「近臣」類別的年輕人,台諫一向盯得很緊,免得他唆使官家干點什麼。
王雱一手扶著趙御史,一手試圖拿回自己的「摺子」,口裡乖乖認錯:「我知道錯了,不該把閑書帶來當值,趙爺爺您能不能當沒看見?」
聽王雱張嘴一個「趙爺爺」,趙概都給他驚到了,他可沒這麼個能鬧騰的孫子!趙御史道:「我先收著,你自做你的事去。」
王雱見趙御史看著嚴肅得很,又是御史中丞,不敢再求情,灰溜溜地跑了。
趙概把王雱的「摺子」收了起來,往前轉了個彎,迎面碰上宋庠。趙概一向不多言語,頷首算是打過招呼,徑自回了御史台。
王雱跑去官家身邊當值,憂心忡忡地和官家說起自己被趙御史收繳雜書的事,擔憂地問官家:「您知道這趙御史嗎?他過兩天上朝時會不會罵我啊?我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凶,和我們胡先生差不多。」
官家回憶了一下趙概的為人,說道:「應當不妨事。」官家對趙概最深的印象就是據傳歐陽修與趙概有點矛盾,但歐陽修被貶滁州時只有趙概站出來替他辯駁,請求朝廷讓歐陽修官復原職。
趙概這人公是公,私是私,剛正不阿,很適合在御史台任職。
王雱聽完官家的話,更加擔心了:「那他豈不是十有八九會彈劾我啊?」
官家樂道:「反正你被彈劾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他就沒見王雱真正害怕過。
這小孩完全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什麼事都敢幹、什麼話都敢說。
即便台諫當真彈劾此事,那主要也不是找王雱麻煩,而是追著他勸諫。對此官家也很習慣了,有王雱這小孩陪著一起被噴他還挺樂意的。
王雱提心弔膽地等了兩天,發現朝會時沒什麼動靜,彈劾摺子也沒送到官家面前,頓時放寬了心,又開始偷偷摸摸地給官家捎書了,君臣兩人每天愉快地討論著話本劇情或者某地的風土人情。
到休沐日,王雱偷偷摸摸溜去趙御史家拜訪。帖子遞進去后沒多久,門房便出來引他入內。初冬天氣還不算太冷,趙概坐在涼亭里看書,聽到有人進院子的動靜,擱下書看向被門房引著進來的王雱。
這王小狀元長得著實出眾,隨著年歲漸長,越發地俊秀不凡了,難怪許多人都把他當自家子侄一樣喜愛。
王雱謝過門房,上前向趙概問好。他餘光往桌上一掃,驚了一下,這不是他被沒收的那本「摺子」嗎?難道趙御史是想仔細看完了,盡職盡責地挑出違禁內容再上書彈劾他?
趙概見王雱瞅著桌上那本「摺子」,向來嚴肅的臉龐上帶上點笑意:「坐吧。」
王雱坐下,見旁邊有個煮水的爐子,順手便盛了一壺水去燒著,準備給趙概沖一杯茶緩和緩和氣氛。
趙概看著他忙活,等他把水架到了爐子上才開口:「好好的休沐日,不去與你友人們聚會,來我這做什麼?你可知道朝官不能隨意和台諫諸官往來?」
王雱理直氣壯:「我還不算朝官,朝官至少得五品!我這樣的只能叫京官,而且就六品小官,每天只負責跑跑腿傳傳話而已。」別看王雱年紀小,他可是熟讀律法和各種官場規則以及潛規則的。王雱道,「我這幾天吃不香,睡不好,天天怕您彈劾我!所以要是不來一趟,我肯定得瘦個十斤八斤了。」
趙概知曉王雱的狡辯能力,開口道:「這書我先放著,不會和別人說起,往後你少干這樣的事。」
王雱聽了,頓時安心了,雖然還是覺得被人拿了個把柄,不過沒有獻不出的殷勤,只有不夠狗腿的人!他麻溜地給趙概煮了杯熱騰騰的茶,興緻勃勃地和趙概品評起他家香噴噴的茶來。
趙概喝完王雱送上的茶,感覺喝著也比平時香,也不知是因為王雱泡得好還是因為王雱誇的好。他留了王雱兩盞茶,便趕王雱回去了。
不管京官朝官,與台諫往來過密都不好。
王雱回到家,和他媳婦兒感慨:「趙御史,好人吶。乍一看我覺得他長得有點凶,現在我感覺他慈眉善目得很。」
司馬琰幫王雱分析:「這位趙御史與韓相公他們好像是同年。」韓琦那一年科舉也老厲害,王雱禍害過的吳育、文彥博都是同年,這位御史中丞趙概也是。
這事王雱也記得,仔細一琢磨,他得出了一個結論:韓琦韓大佬他們可能背後偷偷說他小話,指不定幾個人聚會時都說「這小子怎麼怎麼難搞」,這才讓趙御史決定包庇他!
王雱和他媳婦討伐完韓大佬他們還不夠,第二天當值時又和官家討伐了一遍,說他們都是堂堂一二三品官兒,怎麼能背後說人小話!他還說想到三四歲的時候曾蒙受韓琦教導,所以選官時想去韓琦那討個官兒,結果韓琦把他罵得狗血淋頭,真是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這些話若是換別人來說,官家感覺可能就不一樣了:你這是在告發韓琦他們結黨,還是在自爆自己走過後門?
可這些話是王雱說的,官家便覺得這小孩直率可愛,什麼話都願意和他說。韓琦和趙概這些人官家還是信得過的,即便他們平時會聚個會聊聊天什麼的,那也是同年間的正常交流,也沒見他們真正鐵板一塊地爭奪什麼權勢利益。
至於王雱走後門這事兒,官家好奇地問:「你想要什麼官兒?」
王雱一聽官家這麼問,立刻警醒地道:「我跟您說,昨天趙御史偷偷告訴我,我已經被台諫盯上了!您千萬不要問我這樣的話,然後給我換個官做,要不然他們一準會聯合起來罵我們的!」
官家向他保證:「我不會給你換個官做,你只管說,我就是好奇,你也偷偷告訴我好了。」和王雱處久了,官家在他面前直接就是你我相稱,從不拘束。
王雱於是就直說了:「我一開始是想當都水使者的。」他從一旁扯過一張白紙,熟門熟路地在上頭畫出一張大宋水勢圖,和官家誇耀,「您看看,我做了可多功夫了,不看輿圖都能把大宋所有的大江大河全部畫出來!」
官家見王雱果真輕鬆勾勒出大宋疆域內的所有河流,頓時信了王雱的話,點頭道:「那朝廷當你當樞密承旨,豈不是浪費了你的準備?」
王雱道:「準備怎麼會浪費,眼下用不上,往後可能會用上。」他膽大包天地大放厥詞,「說不定等我再長大一點,連黃河都要乖乖聽話!」
官家樂道:「那行,我等你長大去把黃河馴服。」
王雱又和官家誇起現在這份差遣,雖說不能到處跑,但也很長見識,什麼朝臣御前扯皮啦各國使者朝見啦每個季度大閱兵啦,都有趣得很。
王雱還頗為期待地說:「我聽說這兩年朝廷開了武學,不知道您什麼時候會去看一看。您要是想去的話,可千萬不要在我輪休的時候去,一定得帶上我才行!要不然,我就不給您捎書看了,我可是冒著被趙御史彈劾的風險給您帶書進來的啊!」
官家聽他還威脅起自己來了,笑著答應:「好,過兩天我帶你去武學看看。」
兩人約定好了,隔天再到王雱當值時官家便早早處理完公務,領著王雱去武學那邊溜達。
武學那邊接到通知,都振奮不已,上至教頭下至生員都翹首以盼等著官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