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名（五）
到了這個時候瑄王也知道自己是踏入了陷阱,小皇帝不僅沒有死,甚至姜乙兒顧洵一干人等都沒事！
但此刻已經不是追究誰的錯的時候了,他帶著這麼一批人浩浩蕩蕩的入宮,不成功便成仁,他已經沒有迴旋的餘地了！
原本跟著瑄王後頭的那些狗腿子,一看到小皇帝還活著,都有些傻眼了，說好的小皇帝已經駕崩了呢，說好的宮內已經是一盤散沙了呢？怎麼和說好的不太一樣啊！
有的本來就是心不甘情不願的跟著過來的,這會一看到小皇帝沒事，心裡就開始動搖了，甚至是開始蠢蠢欲動起來,弒君謀逆的大罪他們如何擔得起。
顧洵就這麼堂而皇之的從人群邊上走到了小皇帝的身側,淡定自若根本看不出一絲的慌張之色，「不知瑄王帶著百官和重兵進宮,是為何？」
為何？你都快把不臣之心幾個字丟別人臉上了,還問為何？
不過事到如今,瑄王也不打算要什麼羞恥布了,要做什麼不是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了嗎。
而且即便小皇帝沒死又如何,他才是百官心目中的皇帝，他手握五萬重病,百官聽命與他，就算是顧洵沒有死他又能耐他何？
剛準備要開口,從人群的後頭就傳來了一聲鏗鏘之聲,「老臣有本奏。」
沈紹推開身邊的人，慢慢的從人群中央超前一步步的走到了最前端，端正的俯下身五體投地的跪拜在地上。
「沈愛卿這是何故行如此大禮，快快請起。」小皇帝習慣性的就要上前去攙扶，被顧洵下意識的擋了下，而沈紹也沒有真的讓他們近身，就自己站了起來。
「老臣要參的人是當朝閣老沈紹！」鏗鏘有力擲地有聲，一瞬間讓所有人都靜了下來，屏住了呼吸想要聽沈紹到底要說些什麼。
「當年先帝臨終授命老臣等五人輔政，這四年來老臣兢兢業業不敢有半刻懈怠，而顧大人、陳老將軍與葛太傅都先後離世，即便是拖著殘病之軀也願為陛下效忠到最後一刻。可這四年來老臣看著陛下的所作所為，卻是越發的寒心！」
聽到後面大家才聽明白，他哪裡是真的要參自己，這是借著參自己的機會再罵皇帝呢，他這是在做什麼？
小皇帝年幼很多事情都是他與謝易邡的責任，他罵皇帝豈不是把自己也置於一個求死的境地！
別人可能不明白，可顧洵懂了，這也就不得不說沈紹高明看得開了，他竟然想用自己來成全瑄王，不，應該說成全沈家。
小皇帝以前聽到的全是沈紹謝易邡恭維他的好話，一直活在他們以及百官宮人的話語中，他彷彿是那個不用作為，就能天下安康的好皇帝。
所以葛侍郎想要打斷沈紹的話時，小皇帝趕緊搖了搖頭，他想聽下去。
沈紹繼續道：「可陛下不學無術，心思從不在國事之上，屢教不改甚至變本加厲，原本只是在早朝之上瞌睡，之前竟然讓女子上朝，想要讓女子入朝為官！根本就是置我等百官與不忠之地，妖女亂政還親小人遠賢臣。今日老臣斗膽覲言，也自知以無臉面面對先帝和太/祖皇帝，老臣辜負了先帝的託付，辜負了大周百姓的期盼，懇請瑄王！清君側救萬民與水火！」
最後的一句話則是面向著瑄王中氣十足的喊出，然後朝著瑄王又是一個大禮參拜。
還不等所有人反應過來，就拔出身側瑄王手中的長劍，當著小皇帝和百官的面，引劍自盡了。
鮮血撒滿了大殿，若不是乙兒及時的把小皇帝往後一拖，就該濺滿他的全身了，可就算是這樣也還是濺在小皇帝的龍靴上，看到這樣的場面讓小皇帝震驚了。
雖然沈紹的話中多有不實之言，也是偏向掩飾了沈紹自己把持朝政的部分，可指責小皇帝不用心卻也都是實話。
他大約是大周史上第一個讓大臣用自盡的方式覲言的皇帝了吧？
四年前他第一次穿上龍袍坐在龍椅上的時候，他確實是萬分的抗拒的，他寧可要父皇母后能夠陪伴著他，而不是這一張冰涼的龍椅。
他喜歡玩鬧，喜歡人多的地方，可再多是宮女太監，也讓他感覺到冷情和寂寞，他就像是被關在一座金碧輝煌牢籠里的小獸，無處可逃。
所以一開始連顧洵他都是討厭的，這些人從來沒有真的關心過他需要什麼，只是一味的讓他做好一個皇帝，卻從來沒人關心過他願不願意做這個皇帝。
但就算是他不想當，這也是父皇的遺命，是他臨終前最後的心愿。
好在慢慢的他發現顧洵是真心地將他當做自己的子侄般對待的，即便每回打他的手板讓他好好讀書，他也喜歡搗亂故意不用心，好像這樣就能爭得更多的關心。
他是太缺父愛了，每一個對他好的人，他都想十倍的還回去，可他在乎的人卻在一個個的離去。
直到蕭清荷的出現，他才發覺自己也是可以保護別人的，而想要保護自己重要在乎的人，就只能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等他下定決心要好好做好這個皇帝的時候。
他們卻又跳出來說不行，你不能做皇帝，你不配，甚至是他的親皇叔，他一直敬重的如長輩的沈紹，這讓他一時之間又無法接受了。
乙兒悄悄的把小皇帝再往後拉了幾步，現在可不是悲秋閔春的時候，一把塞進了旁邊蕭清荷的懷裡，「把陛下帶回去。」
蕭清荷剛剛被杏兒給捂住了眼睛，什麼都沒看到，雖然她沒親眼看到可也聽到了沈紹的話啊，一時之間為小皇帝充滿了不平！他有多努力，他們這些人根本就不知道！
還想說話呢，突然懷裡就接到了一個憂鬱的小寶貝，抱了個滿懷還有些腦子懵懵的。等反應過來，她才想明白，現在要做的是安撫好小皇帝的受挫的心。
就趕緊和杏兒一塊，帶著小皇帝回到了寢殿，外面劍拔弩張的，不適合他們這些小孩子！
瑄王的身上更是濺到了無數的鮮血，他的雙眼也好似被鮮血給染紅了，沈紹就以跪著的這個姿勢，以死為他們開闢了道路，他又怎麼能辜負他的一片苦心呢！
「沈閣老以自身之軀讓眾人清醒！陛下身側全是妖媚惑主之人，今日本王即便不是以瑄王的身份，也是陛下的親叔父，不忍看陛下再受妖人蠱惑，今日攜百官清君側！還社稷以清明！」
「清君側，清君側，清君側！」瑄王振臂一呼，越來越多的人跟上了他的聲音。
尤其是原本動搖的人，在看到沈紹引劍自盡之後，都失去了主心骨，他們之所以會站在這裡都是因為沈閣老。
如今沈閣老一死他們若還搖擺不定，下場也只有一個，還不如拼了，成了則是富貴加身，而且沈閣老死了才有他們這些人的出頭之日！
一時之間聲音響徹整個宮牆內外，而以顧洵為首的臣子們，絲毫沒有慌亂，還在以身軀擋在寢殿門口。
「顧洵你還有什麼話好說，你身為陛下的帝師，不以身作則教導陛下，反而還帶著陛下往歪道上走，今日的陛下都是由你所害，你還教唆陛下重用妖女！你才是圖謀設計其心可誅！」
瑄王的話音落下，馬上就有震耳欲聾的聲音接上，「瑄王英明，殺顧洵，誅妖女，清君側！」
顧洵的嘴角微微上揚，伸手拉住了乙兒的小手，十指相扣，對瑄王的威脅絲毫都不慌亂，「怕嗎？」
乙兒仰頭看了一眼身邊的男人，小的時候他護著她寵著她長大，此刻他就站在身邊以神人一般的姿態繼續保護著她，有顧洵在她又有何懼呢？
輕輕的搖了搖頭，眼裡只能容得下顧洵的身影，其餘的他人她都不屑一顧，「阿洵，我是妖女哦。」
顧洵輕笑出聲，是了，是妖女，是迷惑他心智生生世世只愛她一人的小妖女。
「好啊，那本王就成全你們，讓你們做一對亡命鴛鴦，以你們的鮮血，祭奠忠義之士，祭奠我大周江山！」
「到底是誰在謀害大周江山！陛下年幼但尚能明辨忠奸，在位四年之間從未有過大難降臨，百姓安居邊防穩固，識人善用，雖無名留青史之壯舉，卻也無動搖社稷之根本！顧大人事事躬親，為朝廷為社稷鞠躬盡瘁，姜家世代賢臣屢出重臣，到底何來的奸佞！反觀你瑄王，結黨營私蓄養親兵圖謀不軌，陛下一直待你如親父般敬重，你卻要將親侄兒置之於死地，今日臣大理寺少卿裴嘉齊，率大理寺上下，與陛下、顧大人共進退！」
一直沒有說話的游泓亦開口了，不虧是大理寺少卿，連罵人都是一副義正言辭恨不得將你全家都翻出來的狠勁！
「臣裴嘉齊率督查院院眾，與陛下、顧大人共進退！」
「臣葛錦宸率刑部上下，與陛下、顧大人共進退！」
「臣蕭梁忠，臣周昱，臣柳品堯，臣陶方謙，臣吳梭……與陛下、顧大人共進退！」
顧洵握著乙兒的手掌微微收緊，等真的到了這一刻的時候，原本有過的擔憂好似全無，人生有知己好友，還有心意相通之人在側，即便是生死也能坦然相待了。
身姿筆挺，俊朗的臉上目光堅定，一字一句敲擊在所有人的心口：「臣顧洵，與陛下與大周共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