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名(七)
等到一切的喧囂結束,整個武華殿外血流成河,據說是蒼天憐鑒,竟然連下了三日的大雨,這是在控訴瑄王的謀逆和要洗刷大周之垢污。
小皇帝被乙兒推進了寢殿之後,反而沒有害怕的退怯,反而站在糊著白紙的窗子前靜靜的看著,洶湧后的內心竟然格外的平靜。
蕭清荷被小皇帝的神情所嚇到了,即便是太皇太后薨逝,小皇帝再傷心之時也沒有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她也從來沒有遇到過這種事情,想著若是表姐在這那就好了,她一定會有辦法安慰小皇帝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還大言不慚的說自己比他大,是姐姐,能罩著他。
可到頭來,每回都是周以世在給她收拾屁股,蕭清荷竟然生出了一絲的無力感來,若是以前在家的時候,多聽嬤嬤讀書學禮,是不是現在就能幫上他的忙了?
最後蕭清荷也只能走到周以世的身邊,強迫著自己去看窗外的景象,觸目驚心的大片紅色,讓她下意識的就心生退意。
但只要一想到她現在不止是蕭清荷了,還是周以世的榮妃,她應該做的是像表姐站在顧大人身邊那樣,勇敢的陪伴在周以世的身邊。
這個小男孩也不再是當初紅著臉找皇奶奶的小奶娃了,他肩上擔負的是整個大周,而在她決心要留在宮裡的那一刻起,她也應該同樣的承擔起她作為宮妃的使命。
可看了一眼屋外的血肉模糊的狼藉場面,即便是有了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顫抖著睫毛咽了咽口水,表姐可真是勇敢啊。
「沒什麼好看的,不如你玩投壺有意思,別呆在這了,免得晚上做噩夢,還要躲我被窩哭。」
過了一年,周以世已經比蕭清荷高了一些,這會看她也是微微的低眉看了一眼,還以為她看到就會哭呢。
沒想到蕭清荷比他想象的要勇敢多了。
蕭清荷皺著眉,一張白皙的小圓臉嘟著紅粉的小嘴,襯著這刀光劍影的場景下,格外的生動有趣。
她不就是剛進宮有過一回,做了噩夢睡得模模糊糊的,還以為在蕭家表姐睡在同一屋呢,就摸到了小皇帝的被窩裡,睡過一次!
沒想到就這麼一次,被小皇帝抓了小辮子一直不停的提!真是太過分了,她才不會哭呢。
可冷靜下來,就發現周以世嘴角得逞的笑,竟然沒有生氣,反而是一種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從太皇太后薨逝之後,他終於又露出笑容了。
方才沈紹死時,看到周以世的樣子,她還以為他會受刺激呢,沒想到他竟然笑了。
周以世也不知道怎麼了,他就是喜歡看到蕭清荷無憂無慮的樣子,瞪眼的嘟嘴的扮鬼臉的,好像看到她就能想象自己無憂無慮的樣子。
真是讓人艷羨,但他和別人又不同,曹寶娥沒有的東西就想要毀掉,而他則是想要保護蕭清荷的這股天真。
或許在這幽幽深宮之中,誰都有可能會改變,就像他自己一樣,從不學無術整日做夢的小皇子,不就成了如今的被人逼宮的小皇帝嗎?
誰都要成長,可他希望蕭清荷不要改變的這麼快,永遠都能是無憂無慮的她。
方才沈紹的話點醒了他,他姓周,他是大周的皇帝,他已經抗拒這件事四年了,如今他也該正視自己的身份了,該做對得起百姓的事才能無愧於皇奶奶守護的江山。
屋外的這場壓倒性的鬧劇就此結束了,嚴柏藝親手擒住了瑄王周文茂,將人押到了殿前,而跟隨瑄王謀逆的其餘大臣,一併都被拿下了。
顧洵等人打開了寢殿的大門,周以世重新的站在了眾人的眼前,「皇叔,這就是您想要看到的嗎?」
外頭同族相殘,同胞廝殺,血流成河,這就是他想要的結果嗎?
外頭烏壓壓的跪了一地,他們都是順勢起得賊心,看到情勢不對,這會一個個都在痛哭流涕,悔不當初。
瑄王不知是自己的血還是別人的血濺滿了一張臉,抬頭陰狠的看了周以世一眼,「呵,成王敗寇,如今你說什麼都是對的,本王又有何話好說,我只想知道嚴柏藝到底是何時入的城。」
嚴柏藝挑了挑眉,手下副將押著瑄王的動作又往下了一分,脖頸上就有了一道血痕在往外滲著血珠。
「將皇叔鬆開,嚴將軍不妨解答皇叔的這個疑問。」
周以世這般的行徑,反倒是對瑄王的一種自尊心的打擊,是他有自信,就算是鬆開了瑄王,他也做不了什麼。
嚴柏藝應了一聲,「在接到顧大人的八百里加急之後,我軍就直接拔營返京,日夜兼程的趕路比原定時間早了三日就到了京師附近。」
雖然嚴柏藝只是這麼輕描淡寫的一句,卻能聽出他治軍之嚴,若無嚴明的軍紀又如何能做到這麼快速的大規模移動,這也就難怪他為何能屢屢得勝了。
「當然這也不能讓我能快速的入城,但巧的是,我在城外見到了一人,自稱是瑄王妃的子侄,帶著我混入了他的隊伍之中。」
瑄王一聽這個整個人就瘋了,「你說什麼?王妃的子侄,不可能的,王妃是不可能背叛本王的,若是本王成事她便是皇后,她做這種事對她自己有什麼好處!」
嚴柏藝憐憫的看著處於憤怒邊緣的瑄王,可憐的搖了搖頭,這人還不僅是蠢,更是連自己的枕邊人在想什麼都不清楚。
治國齊家平天下,他連一個小小的瑄王府都治理不好,又何來的國呢。
可似乎是剛剛怒吼出聲,瑄王就像是想起了什麼,頹然的跪坐在了地上,他記得王妃是個極溫雅的性子,在知道要離開京師去浙南的時候,卻露出了難得的笑容。
她好似剛嫁入瑄王府的時候,就一直是那樣恬靜不爭不搶的,甚至他喜歡哪個側妃她就捧著,以至於他一開始還對王妃用心,到了以後乏了也就沒有耐心一直哄著她了。
但他卻從來沒想過王妃會背叛他的,就像他仔細的想起來,王妃喜歡什麼心中想的是什麼時,他一點都回憶不起來。
與其說是真的想當皇帝,不如說是他很想證明什麼,很想得到所有人的關注,這麼多年他不再是那個默默無聞不受人待見的小皇子了。
沒想到,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什麼也沒能留下。
「可你入城了又如何呢,你一人能跟著他們入城,那你這些成千上萬的人馬又是如何入的城?」
「那就得多謝王爺您了,我們順藤摸瓜的找到了您兵馬駐紮的地方,潛入了營中,早就策反了您在西城門的人馬,跟隨著您一早的號令自然的入得城,又有何難呢?」
這一次瑄王倒是仰天長笑一聲,「是本王輸了,本王願意寫下書信讓其餘幾處城門駐紮之人全部歸降,但是本王有個條件。」
不等有人問是什麼條件,顧洵就抬了抬眼,「若是王爺想讓陛下放過王妃和世子,為何不直接問問陛下的意思。」
瑄王收了笑,怔怔的看著顧洵,這個人真的能看透人心嗎?
還不等瑄王思考些什麼,小皇帝鄭重又認真的看著他道,「朕願意。」
瑄王像是第一次認真的看著自己的這個皇侄兒,「我知道了,但我希望選個體面的死法,死之前,我想見一見王妃。」
「朕不是這個意思,朕不是要賜皇叔死,相反的朕會將武華殿空送給皇叔,以後的餘生皇叔可以在此處渡過,一切用度不減,只是不能離開此殿半步。您要好好活著,看著朕治理下的大周,可否如太/祖皇帝時的盛世長歌!」
之後關於瑄王以及一干參與謀反大臣的懲處,都有大理寺和督查院來處理,也完成了大周自先帝以來留下的老舊勢力,整個的來了一個大清洗。
遠在謝府的謝易邡好似早就知道了結果,給姜裕恆斟上了陳釀,正在把酒言歡。
「世叔好似對此結果一點都不驚訝。」
姜裕恆年輕的時候好酒,但娶了乙兒她娘之後,就很少沾碰此物,等到妻子過世之後又開始嗜酒如命,這幾年倒是徹底的不碰了,如今小酌竟然有幾分雅意。
「從姜家平反開始,我就知道早晚會有今日,又有何好驚訝的,能讓我感到詫異的是那麼怕疼的沈紹沈相公,竟然選了個這般的死法,但也算是全了皇后當年的仁義了。」
說完飲盡了滿滿一杯的陳釀,喊了一句暢快,從懷中掏出了一紙公文,放在了桌案上。
「世叔這是何意?」
「我與其他四人不同,他們都有所牽絆有所顧忌,只有我是獨來獨往一人,當年被皇后重要時我是一身布衣,如今其他四人都以先後離去,我也該還了皇后這一身朝服,換回我的布衣去。」
紙片被風吹著掀開了一頁,上面端正的寫著,辭官二字。
「世叔真的捨得這搓手可得的滔天富貴?沒了沈紹,這京中可就無人能與謝家抗衡了。」
「皇后伴著陛下,他們也都走了,留我一人看盡京師繁華又有何用,小皇帝也已經長大了,他身邊有的是堪用之人,留我這礙眼的老骨頭做什麼。」
謝易邡看著窗外茂密生長的楊柳,眼裡露出了嚮往,「當年若不是皇后,我可能只是個遊歷山水的墨客,如今我也該做回想做的事情了,帶著妻兒遊歷大江南北,出去看一看外頭的世界。」
姜裕恆恭敬的舉杯,「那小侄就在此祝世叔一帆風順。」
仰頭飲盡杯中之酒,前途是風是雨也是晴。
*
另一邊,自游泓亦和裴嘉齊接了下面的活,乙兒就勾了勾顧洵的手指,悄悄的拉著人,從偏殿溜了出去。
此刻人人都在關注著殿內的生死,誰還能管得了他們兩去做什麼。
「阿洵,我前幾日在宮中發現了一個好地方,我帶你去看。」
顧洵笑著一派溫煦,一點都看不出方才舌戰瑄王的樣子,一雙深邃的眼裡只容得下前頭拉著他跑著小碎步的小姑娘一人。
路上還有被剛剛的仗勢嚇得瑟瑟發抖的宮人們,看到他們兩縮著身子低著頭根本就不敢看他們,兩人就這麼光明正大的牽著手漫步在宮內。
走了一小段路,乙兒才停下了腳步,兩人在一處宮殿外停駐下,顧洵抬頭去看,宮殿外匾額上瀟洒的書寫著落霞宮三字。
這竟然是難得的太/祖皇帝御筆,太/祖皇帝才情萬丈文治武功不輸開國的高祖皇帝,只可惜身子弱了些,不然如今的大周定是另一番景象。
本就是冷宮,因為剛剛宮內才發生了那樣激烈的事情,此時整個落霞宮裡靜悄悄的一點人煙都沒有。
四處都是枯草敗花青苔密布,可還是能從大致的布局能看出,此處宮殿曾經是何等的繁華景象。
從周圍的種種,顧洵已經能猜出這裡曾經是誰的宮殿了。
乙兒輕車熟路的拉著顧洵從小路跑進了大殿後頭,到了這才能發現隱藏在大殿之後有座閣樓,雖然處處都是破舊之景,可閣樓之內卻意外的乾淨整潔。
閣樓共有四層,每層往上就會變得更加的狹小,到了最上面是個露天的檯子,站在上面竟然能看到整個皇宮的景象。
初夏傍晚的暖風佛面,滿眼儘是鬱鬱蔥蔥的樹木草葉讓人心曠神怡。
就連顧洵也忍不住感慨,「以前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宮中有這樣一座樓。」
「因為有落霞宮和四周的參天杉樹擋著了呀,這一定是姑祖母設計的,利用了風水布局讓人找不到這樓!」話語中的崇拜之情顯露無疑。
顧洵四下看去,果然如此,閣樓的顏色本就選的貼近杉樹本身的色澤,即便是走近不仔細也看不出。
「那你怎麼會發現的。」
「前日我從壽安宮跑出來的時候,碰巧就進來了,姑祖母的樓怎麼能難得到姜家人呢。」
顧洵捏了捏她驕傲的小鼻子,眼裡滿是寵溺,「是,我的乙兒最厲害了。」
乙兒的眼睛笑著完成了一彎明月,突得用冰涼的雙手捂住了顧洵的雙眼,帶著他轉過了身:「這樓最美的地方在這呢。」
顧洵的雙手攀住了乙兒的手掌,移開后雙眼慢慢的睜開,他的瞳孔里倒映著天邊無盡的晚霞,橙粉色的天空猶如一塊瑰玉般澄澈迷人。
一時之間兩人都忘了言語,靜靜的看著遠處的落霞,這時顧洵才真正的理解了,這座落霞宮值得根本不是那金碧輝煌的宮殿,而是這小小的閣樓。
太/祖皇帝曾經也是如這般擁著姜皇后,同賞這美景吧。
顧洵一時情動,溫柔的握著乙兒微涼的雙手,放在了自己的唇間虔誠的印下一吻,「最美的是落霞,可比落霞還美的是你。」
乙兒的嘴角忍不住的上揚,她就知道她的阿洵能明白的,用力的往他懷裡一躍,摟著顧洵的脖頸將小腦袋搭在他的肩膀。
「最喜歡阿洵了。」
耳邊是顧洵的聲音,被晚風給吹散的帶了些縹緲的醉意,「顧洵想娶姜乙兒為妻,生生世世白首到老,你可願意?」
「姜乙兒願意!」。